甄嬛率先发问,似乎有些警惕。果然,自上次被余氏反咬过后,甄嬛的防备之心比之过去多了一些。

  “本王听闻这附近能摘到今夏最后一拢荷花,兴致所起,偶然到访。”

  果郡王是个实诚性子,并无遮拦。

  我暗暗看向皇上,他仍旧闭目养神只是静静地听着。

  甄嬛并没有说明原因,但我猜测皇上大概是寻了一个不会让甄嬛起疑的人给她传话,大约是眉姐姐邀她来赏月。

  两人之间的沉默十分微妙,最后还是果郡王率先开口。

  “以往只知十里风荷,清香宜人,却不知置身其中,连菱叶、芦苇都气味清郁。”

  果郡王这话倒是提醒了我,这儿还有菱叶与荷花,明儿可以让小林子带人来摘一些,做香料反倒雅致。

  “小主......”

  又一次是流朱跟在甄嬛的身边,这倒是将御花园偶遇完整复刻了。仍旧是无人的园子,仍旧是花香怡人,仍旧是甄嬛与流朱,仍旧是果郡王。只是这一次,是真的果郡王。

  流朱的提醒也让甄嬛警醒起来,说道:“妾身与王爷在此相见实属不妥,恐怕伤了彼此清誉,妾身告退。”

  听到甄嬛想要走,果郡王反而急切起来,“既是清誉,又为何害怕旁人说嘴。”

  我忍不住在黑暗中一笑,却在月光之中瞥见了皇上忽然睁开的眼睛里的寒意。

  甄嬛没有说话也没有离开,只是默默地转身走到了另一边,倚阑观赏月光下摇曳的荷花。

  “贵人,喜欢荷花?”

  “我喜欢荷花的佛性,温和如慈母。”

  “本王亦是,喜欢荷花出淤泥而不染。”

  轩内念珠的声音停止了,我注意到皇上手中的佛珠不再转动,恐怕是因为“赏花”故事也发生在了他们二人之间。不论杏花还是荷花,在皇上眼中是一样的。

  甄嬛虽无逾矩,但在皇上眼中,他已不是她眼中的独一无二、无可替代,这才是最要命的。

  “似乎男子会更偏爱松竹一些。”

  “松竹刚劲却不知过刚易折。”

  我撇嘴一笑,还真没从果郡王身上看到他的“出淤泥而不染”、“知道过刚易折”,他这行为举止,和他喜欢的荷花到底哪里相似?恐怕只是为了顺着甄嬛的话,随口一说吧。

  眼前的是他的新嫂,是皇上的女人,他是不该染的已染,不该刚的已刚。若是懂得时时刻刻卑躬屈膝、谨遵礼法,便不会和甄嬛说这些话了。

  果郡王并未和甄嬛保持距离,反而走到了甄嬛的同一边凭栏远眺。流朱也识相地往后退了几步。

  “仿佛有杜若的气味,只是不该是这个季节所有。”

  我低下头,笑意更深,甄嬛她逾矩了,她只要稍微动一下脑子,都不至于说出这句话。除非她是有意和王爷聊下去。

  “贵人好灵的鼻子,是小王所有。”

  “杜若是有情的花,难道王爷有意中人了?”

  窗外的平台陷入了沉默,我却听见皇上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像是在压抑着怒气。

  果郡王没有继续和甄嬛聊意中人的话题,而是调转话锋叹道:“月光如银,良辰美景真是难得。”

  “良辰美景奈何天,王爷也读《牡丹亭》?”

  我读书虽少,也知道《牡丹亭》的戏本子说的是痴男怨女的情爱之事,不知为何甄嬛偏偏要把话题往这方面引。是炫耀才情,还是故作亲近?

  “小王最中意这一句,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亦可生。果真情之一字,若问情由,难寻难觅。”

  “世间情爱不知所起不知所终,王爷有幸可寻一往情深之人,我与皇上朝夕相对......但愿也有此情。”

  甄嬛还真是用这一句救了自己一命。若非如此,她与果郡王的闲聊便成了暧昧。可即便如此,这些话足以惹皇上不快,皇上必然吃味。

  突然皇上将腿放了下来,一甩手上的珠串,威严地起身,我忙扶着他,陪他一道走到门口。

  苏培盛乖觉地开门,一时间灯笼一个个亮起,灯火交织,显出一派肃杀之气。

  “小主!小主!”

  放风的流朱注意到从石阶下忽然亮起来的灯火,赶忙提醒甄嬛。我则是陪着皇上一路款款而上。

  “皇上吉祥。”

  果郡王大步流星上前,先一步行礼。

  “皇上万福金安。”

  甄嬛紧随其后,战战兢兢地上前对皇上行礼。

  “你有孕,免礼吧。”

  皇上的语气之中毫无爱怜,只有令人毛骨悚然的冷漠。

  甄嬛站起来,眼神却悄悄瞥向我,试探着问道:“怎么不见眉姐姐,她约了臣妾来此赏月,现下还没有来......”

  我知道,这个谎皇上是留着我来圆的,于是微笑着说道:“眉姐姐突然身体不适来不了了。让我来陪姐姐,没成想路上遇见了皇上,便与皇上一起来了。”

  皇上满意地看了我一眼,微微一笑,忽然拉起我的手,包裹在手心里。

  “竟然这样的巧......”

  甄嬛打量着皇上的神情,似乎已经从皇上面带愠色的脸上察觉出了端倪。

  “十七弟,可有心仪的女子了?”

  皇上忽略了甄嬛,另一只手抓住果郡王的臂膀,面上笑呵呵的拉着我二人一同到阑干旁。甄嬛跟在身后,亦步亦趋,比以往都更加谨慎,不复刚刚意气风发之态。

  我微笑着看向果郡王,眼神意味深长。这可是一道送命题,若是他说有,皇上必要问个清清楚楚替他指婚。若是他说没有,皇上更是要给他塞个女人,让他不能再这么无拘无束。

  “臣弟有一心爱之人,只是,臣弟与她已经不可能了。”

  忽然间,气氛沉默,皇上的笑意僵住了,我也微微胆寒,一旁的甄嬛恐怕也要吓得腿软。

  “你是朕的十七弟,有什么不可能!你说!是哪家的闺秀!只要你想,朕都赐给你做福晋!”

  果郡王突然跪下告罪道:“皇兄抬爱,臣弟还不想娶亲!”

  岚镜舫里一片静谧,气氛再一次陷入尴尬,皇上突然“呵呵”地笑起来,看着果郡王笑道:“你也到年纪了,若不给你指门好亲事,只怕宗亲们议论朕不顾手足,枉顾友悌。”

  “皇上!”

  果郡王跪在地上仍旧作揖不起,只是皇上圣意已决,哪里容得了他动摇更改。

  “沛国公家的小姐孟静娴,温柔可人,知书达理,就赐给你当个侧福晋吧!沛国公孟家三朝元老,与你也算是匹配得上!”

  皇上说罢转身就要离开,果郡王仍旧不依不饶,跪在皇上身后不肯起身。

  “皇上!”

  听到果郡王仍旧在喊他,皇上才悠悠回头,眼神锐利地看着他,掷地有声地说道:“你是先帝的儿子,朕的手足,大清的皇子,你有你的位置、你的职责。这个亲必须成,这个人必须娶。朕又没有逼你与她举案齐眉,你好吃好喝得养着难道不成吗?”

  说罢,皇上头也不回地走了,我跟在他的身旁,甄嬛紧随其后。

  只留下果郡王一人,还傻傻地跪在石板砖上没有起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