哐铛一声, 手机坠在柔软的被褥上，栗迟昕已经神魂出窍。
“栗子？栗子？”电话那头陆深担心地叫了两声，却没有得到一点回应。
老相好在一旁看着陆深忧心忡忡的脸，吐槽说：“你这当哥的, 会不会做人啊？有些话就是说不出口才让你来转达, 你倒好，原封不动把语音放给孩子听……”
说着顿了顿, 小声嘟囔：“……也不怕到时候人家怪罪你剥夺了他表白的权利。”
虽然那字字句句都是堂堂正正的队友情, 可老练如他, 一听就听出来其中的弦外之音，也就陆深这个一心扑在栗子上的人对此一点敏感度都没有, 做人枉为老油条！
“什么？！”陆深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想到栗迟昕还在电话对面，连忙压低声音，“你说他们那个队长他他他他他……对我们家栗子有非分之想？！”
老相好抬着眼皮, 伸手就替陆深把电话挂断, 不可置否地说：“你家栗子那么可人儿，还不是男女通吃的模样和性格？”
陆深瞥了他一眼, 将手机撂在一旁, 放开嗓门：“我谢谢你啊，虽然你夸我老弟我很开心, 可是可是可是……老子喜欢男人就算了，我可没想过让栗子也找个男人啊？！”
“那是小朋友自己的事情, 是你能决定的吗？你都不怕你们老陆家绝后, 难道还操心他们栗家吗？他都成年了, 学业、职业还是婚恋都得自己负责起来了, 儿大不由娘啊！”
“话是这么说没错……哎！我还想着他们队长怎么短短几个月对小栗子变得那么关心起来, 原来是不安好心！！！”陆深想想最近牧野的旁敲侧击打听着栗迟昕的事情，无比悲愤地说道。
基地初见时，牧野那略带目中无人又不易相处的态度让陆深始终对他没有特别浓厚的好感，还不是看在栗迟昕的面子上才……他不管对方职业成绩如何，为人如何才是老陆家找对象的首要标准。
“少年人的喜欢都是轰轰烈烈的，咱俩年轻的时候不也相爱相杀纠缠不清吗？哪像现在这样……老夫老夫似的。”
“不会说话就少说两句吧。”陆深没理他的调戏，仰天长叹，“其实他们队长人到底怎么样，听栗子平时打电话来叨叨的那些小事就知道了。我担心的却不是他，是栗子。”
“栗子怎么了？孩子都没谈过恋爱呢，也不知道自己的兴趣在哪儿边啊？”
陆深啐了身边人一口：“谁说我担心的是这个了！你不知道，那个队长在栗子心里有很重要的位置，重要到我家老头一松口，高二的时候说什么也要跑去打职业。对栗子来说，可能光是以队友的身份回应这份沉甸甸的感情都已经很难了，就更别说是……”
陆深不敢往深想下去，却也不愿插手年轻人的事情，老相好见状，将陆深搂进怀里，轻轻拍着他的脊背。
电话早已挂断，无论是两人的对话，还是陆深的哽咽，栗迟昕都无从得知。他只是缩在被窝里，两眼迷离，周遭什么声音都听不进去，大脑里反反复复循环着牧野的那些语音。
眼睛变得酸涩，不是因为感动，而是觉得受之有愧。
他何德何能能让人人都敬称一声野神的男人高看一眼啊？都超过了他多年搭档的温笛？
笛哥几乎是跟着牧野一路走来，哪怕曾经因为合同问题两人分属不同的俱乐部，私下的互动也频繁到有一众cp女孩激情落泪。
可他算什么？他甚至在他热情投身电竞开荒事业的途中销声匿迹……他，他怎么担得起？
“ZB战队今天简直势如破竹，继续朝南边前进！”就在他犹豫纠结时，解说激动的声音重新将他拉回现实。
栗迟昕揉了揉眼睛，长长叹了口气。配不配的都不重要了，既然牧野敢说出那种话了，那么他当然要全力以赴地追赶上他，不能上场也好歹做些有意义的事情吧！想着想着，注意力就重新回到了直播。
“我们看，现在圈又往南缩了！还是ZB的天命！大桥确实成了两边跑毒的要塞之地，接下来ZB和U9无可避免地要在这里进行一场鏖战。究竟是两队决出个你死我活，还是两败俱伤被其他队简陋？”
栗迟昕专注地看着直播视角，画面切到大地图的瞬间，一种异样感从心底升起。
从地图上各队分布情况来看，原本紧邻西桥的U9此时根本不需要跑毒，却驻扎在房屋并不急着往桥的方向赶……和以往迅速占桥的战术完全不一样！这么想着，栗迟昕慌忙点开备忘录，用电容笔草草记了下来。
自从正规比赛相继取消第三人称视角后，选手在第一人称的视角下视野范围有了明显改变，很多时候都需要根据以往的经验和透彻分析对手后提前做出预判。
此时专注于眼前的ZB战队队员并不知道U9没有按着他们的预想去提前占桥，依然迂回曲折地往靠近大桥的方向前行。
“奇怪了。”冲在最前面的关萌隐隐察觉到不对劲，确定四周暂时安全后，找了个掩体架起枪，开镜观察，“今天U9是没有跳机场吗？”
海岛图南端的小岛就是传说中的刚枪胜地，机场，同时也以资源极富裕著称，欧皇如他们队长，曾经在这边随便两栋房子里溜达了两圈，就凑齐了全队四个人的三级头。今天考虑到对手中有常跳机场的U9在，他们便直接放弃了这个落点，以保存实力。
可是此时通向机场的大桥空空荡荡，安静得仿佛对面智商直逼诸葛亮，机智得唱起了空城计似的。
牧野找了个离关萌不远的高地，居高临下地打量着周遭形势，沉吟了一下，安排道：“萌萌，你先去守桥，笛子和焕宇，你俩战线稍微靠后，在附近房区守住路上赶来的人，等下一个圈缩了再转移。”
笛子轻轻吹起口哨：“终于轮到咱去针对跑圈转移的人了吗？天命就是好啊，再也不用担心我们跑圈被人伏击了。”
“那你呢？”关萌颠颠地找到位置趴好，目不转睛地盯着屏幕。
“我？”牧野换上了包里往日栗迟昕常用的突击步.枪，“我等着救你们。”
“……”
直播视角不在牧野，栗迟昕没办法注意到他的队长权衡好久决定自己上手弥补队伍里突击手的缺失，他满脑子的注意力都在这场比赛的劲敌U9身上。
说起来，他对U9所属的俱乐部并没有什么好感。
作为几家存活至今的老牌俱乐部，U9在高层管理和队员福利等方面的风评不算太好。并且，似乎还和牧野闹过一些恩怨。
当初牧野兴冲冲地找他一起去打职业的时候，有三家俱乐部向他抛出了橄榄枝，其中一家就是U9。
虽然不太清楚期间到底发生过什么，没多久牧野就不再提起这家战队，最后正式踏足职业圈子也没有选择U9。
他不说，栗迟昕也没问。但牧野的态度就是他的态度，牧野不喜欢哪个战队，他就怎么也喜欢不起来。
守株待兔的关萌迟迟没有见到U9，百无聊赖之下八卦了起来。“队长，我之前看采访和纪录片，说是U9当初也想签你，你怎么没去啊？”
温笛扫了一眼神色轻松的关萌，不满地说：“小姑娘，比赛期间怎么还那么八卦，专心一点！”
牧野似乎全然不在意，言简意赅地说：“因为他们欺负我啊。”
“还有人敢欺负你啊？”关萌一脸难以置信。
“都是十来岁的孩子，看着像好欺负的样子呗。”牧野混不在意道。
他就是这样的一个人，连他自己都觉得奇怪。在异常琐碎的小事上容易被激怒，怒点奇奇怪怪，而真正该放在心上的怨念却总是能轻易被抛在脑后。
关萌不懂，只觉得牧野风轻云淡的背后是旁人无法体会的负重和委屈。心底登时一热，神经瞬间紧绷起来，满脑子想的都是：来啊U9，有本事跟姐姐刚枪啊！叫你当初欺负我们队长！我来替我们队长报仇！！！
之后缩的几个圈，依旧落在ZB脚下，观众已然不觉得意外和惊喜。真正让他们震惊的是，队里那位狙击手姑娘不知道怎么回事，像是打了鸡血似的无敌亢奋，不仅将大桥变成了ZB专属人头收费站，而且居然在地理位置处于劣势的时候追着U9的队员打？！
那穷追不舍的劲儿，就差没跑出最后的电圈了，就连温笛都戴着耳机大吼：“关小萌你回来！疯狗吗你是！老子拉都拉不住！”
可是托关萌的福，第一个小组比赛日的第一场比赛，ZB战队就以最高的人头数领先小组其他队伍一大截，虽然最后的决赛圈没能熬过苟得很精巧的U9成功吃鸡，却也因为大量的击杀得分超过了吃到鸡的U9，暂列第一。
一场比赛结束，有十五分钟的休息时间，趁着关萌蹦跳地跑去厨房拿酸奶喝，温笛踢了一脚地，靠着椅背滑到牧野面前，悄声说：“你丫故意的吧？”
牧野无辜地看着他。
温笛扯了扯他的脸皮：“少跟我装，你就仗着她把你当偶像，靠卖惨激励她。”
“哪还用卖，惨也是真的惨。”
牧野甩开温笛的爪子，起身走出训练室，抬头看了看楼上栗迟昕紧闭的房门，活动着手腕走回来，和三泰教练进行简要的分析和复盘。
可是不得不说，关萌确实被激起了斗志，接下来的五场比赛，靠着天命圈的加持，拿下了当天击杀排行的第一名，当之无愧的MVP。
“野哥！野哥！野哥！”六场比赛结束，小姑娘意犹未尽，抱着截图满眼星星地冲他炫耀。“你等着吧，我关小萌超越你成为ZB第一狙指日可待！”
牧野像哄女儿似的无奈应付，先给点甜头，哄完之后还顺便要点评两句，打击打击，省的又骄傲地不知道把辫子翘到哪里去。
直到小姑娘撅着嘴，耷拉着一头红发回到屋里，他才松了口气，转身走进卧室。
姑娘好哄，实在不行用美色都能唬住。自己屋里头这个就未必了。
卧室大灯开着，床上的少年已然昏沉地睡过去，半张脸枕在平板上，就差没有把口水流在屏幕上。
那张清秀的脸上微微泛着红，牧野伸手摸了摸额头，明知这是他低烧又起了，却还是忍不住吞咽着口水。
前脚他的美色唬得住萌萌，后脚却叫小不点的美色迷住了心神。
他突然想起今天关萌问他U9的过往。
其实被欺负的人不只是他，只是当初他一心以为栗迟昕也会跟自己一起打职业，自作主张地问了俱乐部能不能多签一个人。俱乐部满口答应，哪知最后发现他们给出的合同完全是霸王条款。
他可以被人欺负，但栗迟昕不可以。
俯身给他盖好被子，顺手抽出平板，就看见上面的备忘录里记满了今天比赛的重点。估计最后一场的时候实在太困，没有坚持下去，笔迹拖了长长一道在末端。
红色全出了他觉得其他战队较之前有变化的战术，蓝色字迹标着今天比赛处理不够好的地方，黑色草草写着最后团灭的原因，甚至截了直播时的地方用荧光黄色标出了六场比赛的跑圈路线，并且简单模拟了非天命圈时要怎么转移。
比赛休息期间字迹相对工整，比赛途中记录的东西虽然潦草，但依旧整洁而好辨认，字如其人，看到这字，仿佛能想象到他趴在床上一笔一画记录的模样。
也难怪他家卢老师偶尔感叹说栗子着孩子不学习真的可惜，就这样的精神头放在学习上，那可不就是清北的料？
认真归认真，可瞧瞧这满头大汗……明天不能再让他这样了，照这样下去病哪里还能好？
牧野合上平板放在床头，关掉灯，坐在自己床上，在黑暗里看着对床的小不点儿粗声呼吸。
鼻塞不好受，呼吸都不顺畅。栗迟昕双唇微微张着，用嘴代替鼻子深深呼吸。
牧野攥紧了床单，心里唾弃了自己千百次后，起身，站在栗迟昕床边，照着那粉嫩中又有些干燥的肌肤倾身而下，蜻蜓点水般停留了数秒，心虚地躺回自己的被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