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她一起站塔顶的,是马春生。马春生眼睛活,什么动静都逃不过他的小眼睛。
毓殊见马春生只穿着破棉袄,整个人冻成猴,便问他:“之前发给你们皮坎肩,不穿干啥呢?”
“坎肩……坎肩让我划了了大口子,破了,没法穿。”马春生讪笑。
毓殊把怀里的热水袋给他,又把马春生冬帽的耳朵放下,给他系上。最后想了想,皮手套也摘下来递给马春生。
“值完班热水袋和手套还我。衣服坏了不会补,可以找你们班长,或者我帮你补。”
“这哪好意思呢。”马春生低头。其实皮坎肩早就被他拿去和姜大麻子连手下的兵换鸡蛋去了。他用自己坎肩换的,自己吃独食,不敢让班长排长连长知道,否则就是训斥三连。
马春生只留下热水袋,手套却是没要的。毓殊不作多说,下去巡视,换六子上来。
和毓殊一起巡逻的是罗琼。
“白天崔七去外面打探消息,发现山底下的鬼子越来越多,总觉得有要冲上来的意思。”
“这事儿我和上面说了。团长的意思是死守。”毓殊说。
“死守?你没和他们说,坦克都来了五辆吗?”
“说了。但这山后是谷子屯。我们走了,屯里的百姓就要遭殃了。”毓殊顿了顿,又说,“我们还能往哪撤呢?翻过这座山,过了那条河,就是苏国了。”
也就是说,无路可退了。
这仗,一开始就是无路可退的仗。
毓殊稍稍有些后悔,当初她要是没拉着朱文姝进军营,这会儿朱文姝就可以走了。现在想走,那就是逃兵。
“我让你准备的东西,都弄好了吗?”
“弄好了,打个响的炮,威力也不错,前几天试验了一下,能把黄泥墙炸稀碎。我还在路上也埋了土雷。人踩上去没事,坦克压上去准得翻壳。”罗琼说。
“你造的什么土雷?”
“用几十个饭盒做的简易版反坦克地雷。”
毓殊不可置信地瞧着这位模样有些中性的姑娘:“炸坦克的,那洋玩意你也能做?”
“我以前捡了个哑雷,拆了,研究下,就做出来了。”
“整天玩雷,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的道理,小心点。”
“其实我还有两个哥,都比我姐小。从小我被他们两个带着一起玩火药。他俩算是我师父,都是玩火药的高手。”
“听你的意思是,他俩比你还厉害?”
“厉害多了,但是他俩都被炸药炸死了,那年他俩一个十八,一个十四。要是人还活着,怎么的也能进军工厂,发明几个新型炮弹了,不像我,只会拆了旧壳子仿造出个廉价货。”
毓殊听着堵得慌。
“你看,我说了我的故事,你呢?”罗琼反问。
“你让我说我就说啊?我姐姐都没问过我,就你话多。”毓殊说。
罗琼被噎个够呛。她平时也不是话多的人,她就是没由来地想找人说说话。毓殊与她年纪相仿,又同为女孩,本应该是个好听众的。
“你不说我也猜得出一二,你家以前发达过。祖上满清贵族老爷是吧?连里还有人说你是格格。”
“净他妈扯淡,听他们胡扯。谁说的啊?我割了他口条。”
“马春生。”
“就知道他管不住嘴。”
“你别乱想。你要真是格格,我还挺佩服你的。”罗琼说,“清朝就是被你们这群八旗子弟玩没的。整天不是抽大烟,就是斗鸡、搓麻将。能出你这么个吃苦、能打又爱国的,实属不易。你身上也没有官家小姐盛气凌人的劲儿,挺好的。”
毓殊站定,左鞋跟蹭蹭右靴子上的雪块:“我用不着你评论。我也没你想的那么高尚。我就是来给我爹我娘报仇的。”
“你爹娘是被鬼子害死的么?”
“嗯。而且是我家一个堂亲带着鬼子来的。”毓殊咬牙切齿,“我恨鬼子,更恨自己人祸害自己人。这种人我见一个杀一个。”
罗琼轻叹。她听见毓殊又说:“这些事你不要和别人说,更不要和我姐说。”
“怕她难过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