亨利八世既想知道玛丽之前是谁登上王位, 也想知道伊丽莎白之后英格兰的王冠落在谁的手里，更想知道两位女儿在位期间的作为。但这些问题太多了，他只有一次机会。
亨利八世仰着头，他之前已经在心里琢磨过了, 只要问题问得好, 就能一次性知道好几个问题的答案。
将珠宝送进投币的地方，亨利八世没有立刻输入问题, 他垂下头, 斟酌用词。
是问都铎的君主都有哪些作为？还是直接让神迹评价一下都铎的所有君主。
他犹豫着, 侧头想跟查尔斯交流一些意见, 没想到却看到椅子周围已经围了一圈人, 个个仰着脖子伸头看向水镜, 满含期待地等着他的动作。
查尔斯·布兰登冲亨利八世尴尬地笑了笑：“陛下，是否要？”将他们赶走。
话当然不能这么说, 会得罪人。查尔斯知道不用说得很明白亨利也会懂自己的意思。
亨利八世一一看过去, 有些人接触到他的视线后下意识缩起头，当他移开视线又重新抬起来。
细长的脖颈，一张张扬起的脸，昂着头用古怪的姿势盯着水镜。一排排站在一起, 像是坠在绞刑架下的尸体，太过用力而颤抖的身体，仿佛是风吹过绞绳，带着下面的尸体随着风一颤一颤地晃动着。
亨利八世突然意识到, 这些人也同样在等待一个答案。
但是和自己不同，廷臣们大概在心中早已选好要站队的王位继承人。
玛丽, 还有伊丽莎白, 分别代表天主教和新教的信仰。
他不是不知道两边的冲突, 但他以前从来都不在乎。没有人会把矛盾摆在他的面前，他们需要依靠国王赋予的权力来坚守己方的阵地同时向对方反击。无论是改革派还是守旧派，只要宗教和世俗的权威掌握在自己手里，其他人只要按照自己的意志行事就可以了。
他愿意扶持哪边，哪边就能获得冲突的胜利。
但现在，他们有了新的可投资对象。
国王的意志还会和以前一样重要吗？未来的画卷逐渐在众人面前展开，保守派和新教都有了新选择，他们还会像以前一样听话吗？
亨利八世没有由来地感到心慌，他又想起了神迹的评价。他已经三十五岁了，五年后他又老又跛，现在呢？他已经逐渐走向衰老，廷臣们已经在虎视眈眈。
这一刻，亨利八世放弃了他之前想问的问题，转而用身体挡住水镜，输入另一个问题：【亨利八世的死亡时间？】
他艰难地打下了死亡这个词，看着私信发送。没有人不恐惧死亡，他要提前知道自己能活多久，七年的时间不够长。如果他能活翻倍的时间，他会好好教训一下他臣子们。
可是问题发送后，神迹没有立刻给出答案，亨利八世呆站了一会儿，像是突然被抽走了力气。
“亨利，你要下来吗？”查尔斯·布兰登忧心地问道。
他觉得陛下此时有些不正常，他从来没有在陛下身上看见过颓唐和失意的情绪，他永远都是神采奕奕的样子。
“当然。”亨利八世回过神，他已经整理好情绪，弯下腰从椅子上下来，顺便斥责了没有及时扶住他的侍童。
众人将国王的变化看在眼里，也不知道他是问了什么问题，好像心情不太美妙，都不敢随意招惹他，完全不知道陛下已经无缘无故在心里给他们记了一笔。
托马斯·博林缩在人群背后，竭力克制住自己激动的心情，不让别人发现他的异样。
他竟然也投币成功了！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成功的，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能成功，明明上次查尔斯·布兰登都失败了，而且他也没有接触过水镜。但没关系，他不用深究里面的原理，神迹总有不为人知的手段。
投币成功，能够私信的一瞬间他就想好了问题——伊丽莎白女王统治英格兰的时间。
虽然神迹没有回答，但依然阻挡不了他的好心情，他完全可以等，等下一次，应该就能得到答案。
不过在此之前，他都不能告诉任何人他投币成功了，博林家不能再惹陛下的眼了。
“托马斯。”
“谁？”托马斯·博林吓了一跳。
霍华德看着妹夫慌张的表情，不知道他为什么反应这么大，他在心虚什么？
他探究的目光落在托马斯·博林脸上，想找出一些蛛丝马迹。
托马斯·博林已经迅速调整好表情，对霍华德微微点头：“阁下，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托马斯·霍华德收敛目光，以闲聊的语气提起自己的侄女：“听说安妮流产了，不知道她现在身体怎么样？”
安妮已经流产好几天了，现在才来关心会不会太晚了一点。
托马斯·博林假笑道：“你知道的，安妮擅长运动，她的身体一向很不错，这次只是虚弱一些，用不了多久就能和以前一样健康。”
“况且陛下已经将伊丽莎白公主接回宫中，有她的陪伴，安妮也不会因为失去孩子太过难受。”
实际上谁也不会因为那个孩子难过，一个畸形的孩子，没有生下来才是值得高兴的事。
托马斯·霍华德短暂地笑了一下，他仿佛没有听出妹夫语气里的讽刺，点点头道：“伊丽莎白公主，她很活泼，也很聪明，就像安妮小时候一样，不是吗？”
“是的。”托马斯·博林赞同道，哪怕两人都心知肚明霍华德根本没见过小时候的安妮几次。
他弄明白霍华德的来意了，他是想重新攀上伊丽莎白公主的关系。
托马斯·博林心中有些不情愿，一是因为霍华德在未来亲自主持了安妮的审判，将博林家族打入地狱，他不想对霍华德做道德审判，因为他很清楚，如果处境对调，他也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他们是一类人，所以他更知道跟这样的人站在同一条船上很容易被背刺。
二是霍华德是一个坚定的保守派，只是他很会审时度势，擅长左右逢源。如果可以选择，更符合他利益的应该是玛丽公主。
他倒向自己只是暂时的，只要玛丽公主表示不计前嫌，他估计会迫不及待出卖伊丽莎白公主。
但是博林家现在需要一些盟友。
托马斯·博林微笑道：“我正想去见一见安妮，阁下要一起吗？”
“当然。”霍华德立刻答应了。
两人并肩穿过走廊，收获了不少诧异的目光。
-*
五天时间悄悄溜走。
虽然距离上一次神迹的出现并没有过去多久，但宫廷中的气氛已经悄然发生了变化。
陛下比过去更严苛了，这几天动辄发脾气，没有人能幸免。
而今天，玛丽和伊丽莎白公主首次出现在宴会厅。王后依然不在，她被陛下以身体不适为由强制送到赫弗修养。不是修道院，看起来陛下选择了保留伊丽莎白公主的继承权，这对于守旧派来说不是个好消息。
玛丽按住伊丽莎白，将她禁锢在身边，避免她到处乱跑。
好动的小公主有些不舒服地扭动身体。
“伊丽莎白，亲爱的。”亨利八世朝她伸手。
玛丽松开手，伊丽莎白一溜烟跑到亨利八世身边，“父亲。”
亨利八世将她抱起来放在身边：“甜心，安静些好吗？”
伊丽莎白点点头，端正坐好。
“玛丽，来这边。”亨利八世又朝玛丽招了招手。
玛丽提裙行礼，走到亨利八世身边坐下。
她刚坐稳，水镜准时出现。
【上一期我们说到亨利八世的第四位王后，来自克里维斯的安妮。】
【在简·西摩死后，亨利八世过了两年多才再次结婚。他是一直在为简·西摩守丧吗？】
玛丽交握在腹部的双手用力绞紧，她早已从查普伊斯大使口中听到过神迹的存在，但第一次见到仍然感觉到震撼。
只是，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她从神迹的语气中听出了一些笑意。
【亨利八世对简·西摩的感情还没有深厚到这种程度，两年不娶妻是他不想吗？】
玛丽现在肯定神迹确实语带笑意。
这笑意并不是正面的情绪，而且是针对父亲的。
她想侧头观察一下亨利八世的表情，但见在场的贵族们并没有表现出异样，又觉得自己是不是有些大惊小怪了。
贵族们当然不会大惊小怪，他们已经见怪不怪。
【当然不是啦~】
【实际上，大概在简·西摩死后一个多月的时候，亨利八世就开始寻找联姻对象。】
这......
不是说陛下守了三个月的丧吗？他为什么还是这么着急？
“父亲，西摩小姐死了吗？”伊丽莎白的声音打断了贵族们的思绪。
亨利八世低头，温和道：“你知道西摩小姐是谁吗？”
伊丽莎白点头：“是妈妈身边的侍女，一位金色头发的苍白小姐。”
亨利八世再度看向小女儿，她刚刚两岁，这个年纪的孩子，不仅能将话说明白，能准确描述出简·西摩的特征，她的思维非常清晰。
伊丽莎白才回到宫里多久了，五天？之前她一直被养在乡下，偶尔才会被安妮接回宫中玩耍，她是怎么从安妮众多的侍女中记住简·西摩的，有人教过她？还是她天生就如此聪慧？
“父亲？”伊丽莎白不明白父亲为什么这么看着她。
“亲爱的，西摩小姐没有死，那是在说她的未来。”
“那联姻也是未来会发生的事吗？”
“是的，亲爱的，现在我们仔细听好吗？”亨利八世阻止了她还想继续问的话。
“好。”伊丽莎白不说话了。
【1537年11月，围绕意大利的战争短暂终止，神圣罗马帝国和法国达成了一次时间很短的停战协议。这是一个苗头，两国之间似乎有讲和的趋势。一旦停战，形势将对英格兰非常不利，这意味着两国很可能会联合起来将矛头对准英格兰，亨利八世将四面皆敌。】
亨利八世面色有些发青。
【为了避免这种事情的发生，亨利八世需要加快脚步选一方作为同盟。他首先将目光瞄准玛丽亚·曼努埃拉，比起法国，他还是更倾向于选择西班牙。但这位公主坚持亨利八世想要跟她结婚的话，应该先找教皇获得一张特赦令，因为按辈分，她是阿拉贡的凯瑟琳的姨孙女，两人结婚是不合伦理的。】
【我们不知道这是否是这位公主聪明的推辞婚事的借口，但显然，和教廷闹掰的亨利八世不可能找教皇低头，他只能放弃这个联姻选择。】
【第二次，亨利八世将目光对准丹麦的克里斯蒂娜。这两个人选都是曾经查理五世为他提供的结婚人选，当时可以任君选择，但现在变成了女方对亨利八世挑挑拣拣。】
【亨利八世的使者将联姻的意愿带到米兰，这位米兰公爵遗孀没有曼努埃拉那么委婉，她直言不讳，说出了一句广为流传的名言：“如果我有两个脑袋，倒是愿意去英格兰冒次险，可是我只有一个。”（注1）】
各国大使：贵族小姐说话可不能这么直白！但是，这位女公爵的话是不够委婉，可却道出了绝大部分人的心声。
想一想他们上次听到了什么吧！英格兰国王之后还会有一个砍头的妻子，或许跟他联姻需要三个脑袋才够！
英格兰贵族则感到十分尴尬，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亨利八世重重喘了下气，倒是没有发火。
【两次被拒绝，眼看着和神圣罗马帝国的联姻没有希望，亨利八世重新考量起法国这个选择。】
法国特使：他们是什么不上档次的对象吗？需要英格兰国王退而求其次。
英格兰国王不愿意选择法国，他们还不愿意跟英格兰联姻呢！
【亨利八世看中了玛丽·德·吉斯，她是法国吉斯公爵的长女，第一任丈夫也才去世不久。但在亨利八世求娶玛丽·德·吉斯时，亨利八世的侄子，苏格兰的詹姆斯五世也同样在追求她。】
【詹姆斯五世的妻子，法兰西的玛德琳和他结婚后不久就因肺结核去世了，为了维持和法国的同盟，他有意再娶一位法国新娘。】（注2）
法国特使拧起眉头，玛德琳公主还是嫁给了詹姆斯五世？他记得这桩婚事已经换了婚约对象，是由玛丽·波旁小姐代替公主联姻吧。
怎么又换回来了？
弗朗索瓦陛下本来就担忧公主殿下的身体不能适应苏格兰的严寒气候，现在看来这种担忧十分有必要。
虽然不知道陛下更换婚约的原因，但特使还是决定稍后提醒一下陛下，与其将玛德琳公主的性命搭进去，还要再付出一位新娘，不如一开始就按照原计划联姻。
【面对两位追求者，玛丽·德·吉斯果断拒绝了亨利八世，给出的理由和丹麦的克里斯蒂娜相似，她也有一句名言：“我可能是个身材高大的女人（将近六英尺），但我的脖子很细。（注3）”】
尚在思考婚约问题的法国特使没忍住露出一个笑容，又迅速收敛。
英格兰贵族：笑不出来，完全笑不出来。
他们就说陛下将安妮·博林砍头是个昏招吧，这下好了，名声彻底烂掉了。
亨利八世攥紧拳头看着法国特使，别以为他刚才没看到他在嘲笑他！
弗朗索瓦该好好规范一下廷臣们的礼仪！
【拒绝了亨利八世的吉斯小姐答应了詹姆斯五世的求婚，他们的女儿就是苏格兰女王玛丽一世。】
玛丽一怔，抬起头望向水镜。
【求婚屡次被拒，亨利八世在婚姻中的名声令为他物色合适对象的克伦威尔焦头烂额。】
【更糟糕的是，1538年6月，在教皇调节下，法国和神圣罗马帝国在尼斯签订为期10年的停战协定。同年12月，教皇保罗三世针对亨利八世冥顽不灵的态度，起草了一份“破门令”，开除亨利八世的教籍。】（注4）
“上帝啊！”
破门令又称绝罚令，是教皇正对教徒最严重的惩罚。
如果教皇下达了这道命令，英格兰将会被所有天主教国家针对。
亨利八世冷笑一声，压下了宴会厅中的骚动。
“各位，现在已经不是几百年前了，教廷的权威不复往昔。”
保罗三世不是格里高利七世，他也不是亨利四世（此为德意志皇帝），想用破门令逼他重现卡诺莎之辱，保罗三世怕是活在梦里！
玛丽安静地坐在原地，闭上眼为自己的父亲默默祈祷，恳求上帝原谅他的过错。
【亨利八世对教皇绝罚的担忧还不如对法、西联盟的忧虑多。他即将被法国和西班牙包围，急需要一个盟友联合起来对抗法国和西班牙，克里维斯的安妮就是在此时进入克伦威尔的选择范围。】
【作者有话说】
今天上午有点事，还差一章没写完，欠一章更新明天补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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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3：出自百科
4：《阿拉贡的凯瑟琳：王室联姻、废后风波与英格兰宗教改革大风暴（华文全球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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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诺莎之辱：
1076年亨利四世和格里高利在沃尔姆斯宗教会议中闹翻，并被开除出教。
亨利四世在城堡外的冰天雪地中（据传说，是赤脚）站立了三天；从1月25日到1月27日，恳求教皇原谅他的一切罪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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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谢在2023-10-20 22:14:49~2023-10-21 23:26:0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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