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是附中建校63周年,有毕业生牵头组建了校友会,选在国庆节办了一个酒会。
往年2班聚会都选在年后,最近几年大部分同学都已经完成了学业,肉眼可见地忙碌起来,连着三年都没聚一聚,今年便趁机把聚会定在了国庆假期,地点还在“胖哥家常菜”。
这家小餐馆经历过几次装修,承担了附中人太多的回忆,站在包厢外,喻良踌躇再三——当年一声不吭地退出二班,喻良几乎已经和前两年的自己一刀两断,同时退出了有关二班的一切,后来还有联系的只剩了潘珊一个人。
但高三那半年并不足以改变一些习惯,后来每次有人问起,她都会习惯性地想说自己是“高三二班”,再倏地停住话音。
只是这样,她还有资格出现在这里吗?
“喻喻!”
然而喻良刚刚犹豫着推开门,就险些被一声热切的呼唤掀个后滚翻,然后被一个女生迎面抱住。
喻良跟这人大眼瞪小眼片刻,惊疑不定:“李、李若水?!”
不怪她没认出来,李若水大学学的法语,今年刚留学回来,她这几年一直都有在跳舞,摘了圆眼镜,褪了婴儿肥,前后对比简直像大变活人,如果在大街上遇见,喻良绝对认不出来。
“我就说,绝对不止我一个人是这种反应!”高彦指着李若水冲众人吆喝。
“我刚看见若水也没认出来,差点以为走错了。”
“对啊!若水,你消失的这几年都干什么去了?赶紧从实招来!”
这个时间学校那边的酒会差不多快结束,能来的差不多已经来齐了,包厢里十几个人说笑起来毫不见外,变化最大的李若水被当成了吉祥物安在门口迎宾,公平公正地给予每一个进门的老同学相同的惊吓。
大家似乎什么都没有变,但又变了很多——性格沉稳的王璧现在是青城日报的编辑,说话比当年更加一针见血,成了名副其实的“王小刀”;何润在市政工作,是他们中间最早结婚的那个,孩子都五个月了;韩笑笑还是桌上嗓门最大的,她跟吴镇宇是大学同学,两个人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暗度陈仓谈起了恋爱,婚期都定了,就在明年五一。
喻良还沉浸在韩笑笑跟吴镇宇“曲折离奇”的爱情故事里,隐约听见旁边的潘珊跟高彦聊天时提到了叶扉安的名字,喻良疑惑地回过头,正好跟潘珊对上眼。
潘珊肉眼可见地尴尬起来,支支吾吾半天,一咬牙一闭眼:“我问了问班长……来不来。”
中间那几个字说得含混无比,生怕让人听清,喻良一时间感觉惆怅又有点好笑,说:“她去停车了,等会就上来。”
高彦:“……”
潘珊:“……啥?!”
“我想拉住她来着,真的。”知情人高彦举起双手以示清白。
“怎么回事?”潘珊愕然片刻,鬼鬼祟祟地看了周围一圈,压低了声音,“你们两个,那个啥……又那个啥了啊?”
明明这几年都保持着联系,现在这个情况她怎么就看不懂了呢?
“还没有。”喻良说。
“还没有”用词十分精确,文字工作者潘珊小姐不由得从中咂摸出了点不寻常的意味,还没等她问出口,包厢的门又一次被推开了。
因为酒会那边还没完全散场,学院路附近车位十分紧张,叶扉安回家开的是叶峰的车,她原本跟喻良是一起来的,把人放在门口,在附近转了几圈才找到停车位,紧赶慢赶,还是迟到了。
“安安!”韩笑笑站起来朝她招手,拍了拍自己旁边的空位,“这里!”
“我不。”叶扉安白了她一眼,“坐一对小情侣旁边?我有病吧。”
“哎——那边……”
韩笑笑刚想再说点什么,然后看见叶扉安拉开喻良旁边的那张椅子,把包挂在椅背上,十分自然地落了座。
韩笑笑直接梗在原地:“……什么情况?”
潘珊面沉似水:“不该问的别问。”
看着叶扉安的迷之微笑,韩笑笑后颈一凉,自觉地噤了声。
这一点小小的尴尬并没有造成过多的影响,菜上齐以后气氛渐渐活络了起来。大家聚在一起最爱聊的还是八卦,不知道谁吐槽了自己的博导,矛头齐刷刷地对准了老师,尤其是老赵,他这几年跟同行兼弟子高彦成了哥们,总一起拼酒,据说他儿子今年高考发挥失常,查分那天晚上拉着高彦喝到吐,酒醒以后转眼就拉着儿子办了复读……
缺席的十一年如潮水般涌来,恍惚间,喻良甚至有了自己还在上高二的错觉——就像那年考试结束后的某个周末,在嘈杂的包间,他们还在七嘴八舌地吐槽试卷上奇形怪状的几何题,八卦在地理园被陈殿盛逮住的小情侣,或者计划怎样才能偷偷拿回被没收的课外书和手机。
那个时候她会头铁想去够桌上的酒杯,有时候会被旁边的人警告性地敲一下手背,喻良下意识往盛了红酒的高脚杯上摸……然后手背果然被抽了一下。
这一下跟回忆骤然重合,喻良一愣,慢半拍地转过头,看见刚才还在跟人聊天的叶扉安不动声色地挪走了她的酒杯。
“这是酒。”叶扉安可能以为她不知道,于是提醒,“有度数的那种。”
喻良:“……”
“记得你前几天喝醉以后是什么样吗?”叶扉安问,“帮你回忆回忆?”
喻良:“不不不不不,有话好说,有话好说。”
叶扉安笑了一声,轻车熟路地把她的酒换成了果汁。果汁是冰镇的,在杯壁结了一层雾气,冰凉的甜味在舌尖经久不散,喻良借喝饮料的机会低下头,心想,她跟叶扉安现在的关系似乎有些奇怪。
她们不像在一起时那么亲密,但又比普通朋友多了几分无言的暧昧。
完全“回到过去”大概永远只是奢望,这些无言的、无法重新挑明的、不能为外人道的,是她们缺席对方人生的、难以找补的十年。
……
散场时已经是晚上九点,多数人喝到找不着北,意犹未尽地道别,然后找代驾的找代驾,家属来接的找家属,几个没人管的由还清醒的负责送回家。
然后再见面就不知要等到几年后了。
叶扉安喝了点酒,回家时把驾驶座交给了喻良,躺在副驾驶上闭目养神,喻良自从大学时期拿到驾照以后就没摸过车,小心翼翼地开上路,一转头,发现身边的叶扉安似乎已经睡了。
喻良从来没见过叶扉安喝酒,根本不知道她酒量有这么好,今天一个人喝趴了高彦加何润,只是脸有点红,完全看不出醉态。
以前逢聚餐必吃头孢果然只是懒得应付,喻良想。
汽车平稳地汇入车流中,缀在一排车灯之后,等红绿灯的间隙,她又忍不住偏头看了一眼副驾驶上的叶扉安……正当她看了个够本准备好好开车时,对方忽然说:“我醒着。”
然后喻良手一歪,差点压线。
叶扉安低声笑了起来,她打开了车窗,闭了闭眼,然后喻良莫名其妙地紧张了起来。
“把你送回家吗?”她问。
叶扉安撑着下巴,她看着窗外,答非所问:“这里能看见海。”
这条路经过青城的海滨,从高楼的间隙,可以望见一望无际的海,带来湿润的风,冲淡了车内的空气,叶扉安抓了两把头发,说:“我过几天要回北京了。”
她可能醉了,反应变得迟钝,总有些词不达意——可是她知道自己不想回家,好像回去了就要散场似的。
“嗯……我听他们说了,回去读博士吗?挺好的。”
喧嚣过后的沉默显得寂寥又滑稽,叶扉安闻言什么也没说,只是轻轻皱了皱眉,关上车窗,重新闭上了眼。
“送我回去吧,谢谢。”
“以后还回来么?”喻良忽然问。
叶扉安眼角很轻地一抽。
某个瞬间,她险些脱口而出的是“你希望我回来吗”,然而酒意虽然冲钝了她的感官,却仍然让她保持了一丝理智,叶扉安稍微偏过头去,手指抵着座椅的边缘,直到指节泛白。
“不知道。”
“……我知道了。”
喻良紧紧握着方向盘,深吸了一口气。
“那现在我送你回去……然后,换我来追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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久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