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莎医院的走廊漆成温暖的米黄色,与惨白的医院走廊相比,这里更像是一座安静的疗养院——灯光柔和,窗台上的鲜花每天更换,沾着新鲜的露水,花香完美地与淡雅的香氛味相融,就算如此,医院中生离死别带来的那股幻觉似的血腥味依然无处不在——艾唯步履匆匆,穿过静悄悄的走廊,停在诊室的窗前。
“你来了。”柏莎夫人正向护士交代着什么,她平日里娴静优雅,端庄持重,看起来就是一位不谙世事的悠闲贵妇人。但穿上白大褂,那隐藏在文弱外表之下略显尖锐的精英气才显露出冰山一角,她低头看着护士手上的病历本,并没有分给艾唯任何眼神,只是随口道:“不进去看看吗?”
“秦淮怎么样?”艾唯问。
“是急性胃炎导致的胃出血,那孩子还在昏迷中,但相比较之下,这算是小事。”柏莎夫人说,“你知道她在会所里做了什么。”
“她做了什么吗?”艾唯看了她一眼,目光并没有什么波澜,“我只知道,她被海登灌酒,不得不中途离开,再然后,发生了什么吗?”
柏莎夫人一顿,微笑着回答:“是的,你说的没错。”
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柏莎院长,秦小姐的药已经按照您的要求配好了。”护士小姐推来推车,打断了两人之间蔓延的沉默。柏莎夫人温声向她道谢,让她回去忙,换药的事由自己来。艾唯看向推车上的药物,药剂盒中躺着两个输液瓶,与一只小小的玻璃瓶,在暖光之下,显出及浅淡的蓝色——艾唯略微眯了眯眼。
“这就是你所说的‘’新型特效药’。”
“它刚出实验室,就按照你说的那样,还没有大规模投入使用,这也是你第一次见到它吧?”柏莎夫人将那只小瓶子拿在手里,液体微微摇晃,漾开细小的波纹,她眼神温柔,就像看着自己问世不久的孩子,“它可以快速止痛,生效时间不超过一分钟,副作用微乎其微。”
艾唯转身面向病房,目不转睛地看着病床上昏睡不醒的人。
哪怕是昏迷,秦淮也并不安稳。她好像丧失了安稳入睡的能力,在艾唯所知道的深夜里,总是断断续续地念着听不清的梦话,将自己蜷缩在被子里。如今,疼痛带走了她在梦里挣扎的力气,也带走了她脸上仅存的一点血色,她眉心紧蹙,将自己蜷缩成一团,搭在床边的手无意识地抓紧床沿,就像是深陷在某个痛苦的梦里。
隔着一层玻璃,艾唯看见她额角挂了一点未干的水渍,或许是疼出了冷汗,也或许是在梦里哭泣。
这张脸上永远妆容精致,淡妆浓抹,嬉笑怒骂,在人前一喜一嗔都像是精心计算过,永远勾人心魄——可被迫卸下防备,露出毫无防备的样子,这也只是一张十分年轻的脸,本该洋溢着鲜活的青春,却早早褪去了稚气,苍白虚弱。
美貌只是秦淮身上最不起眼的东西。
“所以你的药为什么没有给她用?”艾唯问。
“因为我在等你来。”柏莎微笑着向她示意,“进去看看吧。”
她将一只针管递到艾唯的面前,艾唯偏过头,看着递到她面前的针管,开口时声音冷了几分:“什么意思。”
“没什么,只是我想,你似乎很担心那孩子,”柏莎夫人依然带着浅淡的笑意,对她说,“不如你亲自给她注射——你知道的,这很简单,我记得你在军校时学过如何静脉注射药物。”
她声音轻柔,语调平和,就像所有慈爱温和的长辈一样,说出口的话永远不急不缓,循循善诱,温柔的外表之下释放着不为人知的危险信号:“只要0.3毫升,她就不会再像这样痛苦了。”
“这百利而无一害,她会感谢你的。”
艾唯眉梢轻轻一动,目光移动到那小小的药剂瓶上,沉默良久,伸手接过了那支针管。
“我知道了。”
“这样就好,你至少要亲自见过这药的功效,”柏莎夫人脸上泛起一丝几不可察的笑意,“你自己进去吧,我有事要忙,就不打扰你们了。”
……
知觉回笼时,秦淮先是感觉到了胃部隐隐传来的疼痛,并不严重,在她感官可以忽略的范围之内。她胸腔冰凉,头脑昏沉,意识依然模糊,隐约记得自己似乎昏迷了很久——但有痛感,至少说明她还活着。
秦淮缓缓睁开眼,面前是熟悉的房间,这里拉着厚厚的窗帘,分不清日夜。她稍稍偏过头,感觉到枕边湿凉一片,分不清是汗还是泪。
她还记得,自己似乎在梦里哭过,只是不记得梦见过什么了。
“艾唯小姐,秦小姐醒了。”
一个男人的声音之后,有脚步声由远及近。秦淮不想费力抬起头,她有些呆愣地低垂着眼,目光落在那人宽松绸制长裤的裤脚,看她在床前停驻片刻,然后柔软的床略陷下一块,她坐在了秦淮的面前。
“似乎我每次见到你,你都向现在一样虚弱。”艾唯伸手将她的被角稍稍向上拉,遮住了她的胸口,宽松的衬衫袖口抚过锁骨与脖颈,带来一丝凉意。秦淮并没有躲,她看了看手背上的针孔,开口时声音微哑:“我还好吗?”
“如果你是问身体,那我建议这之后不要再空腹喝酒,最好不要再喝酒;但如果你是说别的,”艾唯停顿片刻,给了她一个安抚似的微笑,“在你昏迷之后,海登发生了意外——他醉酒后在卫生间与地痞发生争执,在包厢中被人刺死,凶手已经落网。但你不用在意这些,当务之急是养好身体。”
她这一番话,轻描淡写地将那件闹剧盖棺定论,甚至顺手送了警察与秦月姝一伙“凶手”,不可谓不贴心。秦淮知道这件事不会再追究下去了,就像她预想中的一样。
她闭了闭眼,问:“秦月姝来找过我吗?”
“你昏迷了一天一夜,她来过一次。如果你怕你姐姐担心,可以现在给她打电话。”
“担心?”秦淮嗤笑,笑声显得有气无力,“她对我可不像柏莎夫人对你一样包容信任。”
“包容信任”四个字像是把艾唯逗乐了,她甚至没忍住笑声:“瞧瞧你这话,你是在吃醋吗?”
试探未果,秦淮几不可闻地笑了一声,移开视线,敷衍道:“如果你不想告诉我,那就当是这样吧。”
“不,我很高兴,你会这样想,对我来说是值得高兴的。”艾唯略微俯身,注视着她的眼睛,“同样的,我也希望你可以分清远近亲疏——秦淮,如果你是我,会信任安吉莉亚吗?”
“我当然不会,小姐。”这是个有些暧昧的姿势,可她的笑意并未传达至眼底,秦淮便面不改色地回应她的视线,“您对我说这些,对于我们现在的关系而言,是不是‘越界’了?”
这就像是对她很久以前那番话一个小小的报复,艾唯一怔,闷声笑了起来。
“你说的没错,虽然我很希望我们的关系更进一步,但是我会注意的,抱歉,”她这么说着,可明显没有丝毫“抱歉”的意思,边说着边从床上站起来,“顺便提一句,在你康复前,可能见不到秦夫人了。”
秦淮愣了愣,疑惑地反问:“什么?”
“明天我们会出发前往格林沃利纳城。你接受了我的邀请,该不会忘记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