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游时轻轻哼了一声。
他往后撤了一点, 看着江应不怀好意地笑,像只没憋好水的狐狸。
他又想探头过去,江应皱着眉头看他一眼, 正要说什么,他立刻举起双手, 笑着,躺在病床上。
江应就倒坐在床边的椅子上, 下巴搁在椅背上, 看着他,然后从口袋里摸出手机, 非常快速地复习背过的单词。
白色飘纱扬起又缓缓下落, 医务室记忆里小时候每一个悠长午后那样安静。
不知道过了多久, 白色纱帐外传来一阵拉动椅子的声音,然后是医生走出去的脚步声,他走之前冲里面说了一句:“你们在这休息会儿,顺便帮我看着医务室。”
“好。”江应低声回。
游时立刻睁开眼睛,从床上弹射一样坐起来:“终于能说话了, 憋死我了。”
“装睡?”江应斜睨他一眼。
“压根没睡, ”游时看着他, “在想事情。”
“什么?”江应的目光从手机屏幕上移开,看着他的脸。
游时看着他, 沉吟了两秒钟,又把脸扭到一边, 说:“应哥, 我知道你有很多事瞒着我, 我也不稀罕知道。”
“哦。”江应一脸“我看你接下来说什么的”表情看着他。
游时沉默了一下,声音又低了一点:“但是……如果你愿意告诉我的话, 我还是很乐意听的……”
江应看着他侧脸,没忍住笑了。
“笑什么?”游时抓住他肩膀,气急败坏地说,“不许笑!我可是想了很久才这么说的。”
“你想知道什么?”江应忍住笑问。
“就比如你说弄得多了就会了,给谁弄?”游时说。
“你把我当猫治啊。”游时打断他。
“嗯。”江应忍着笑回。
“那你包里为什么随身带绷带和碘酒?”游时又问他,“猫需要这个东西吗?”
江应抬眸看他,一直没有说话,安静地注视着游时,明明表情沉静,却让人感觉他眸子里波涛汹涌。
游时也安静地回看他,沉默片刻说:“算了,不想说就不说。”
忽然,江应凑上前,用手掌蒙住游时眼睛。
刹那间的黑暗让游时身形一僵,刚才还在晃悠的两条腿停住了,表情一片空白地坐在病床边。
“那些不重要。”江应在他耳边说。
黑暗过后,他眼睛逐渐适应,他感觉有阳光透过江应指缝,睁开眼,能看见指尖透过阳光时好看的粉橙色。
“那什么才重要?”游时被他蒙住眼睛,依旧不依不饶地问。
“现在才重要。”江应说。
游时感觉江应的吻又落了下来。
咔嚓一声,医务室的门被人轻轻关了。
外面赵邮愣了两秒钟,然后哐哐用头撞墙,一边撞一边小声哭:“我真以为他们是在生气是在打架,我还真情实感跟槐姐说他们关系不错,那尼玛原来是在调情!我恨你们!我恨全世界!”
“怎么了?”赵雪看笑了。
赵邮点头,又摇头,最后狠狠地用头撞了下墙:“你去看!”
赵雪看到他们俩一人坐在病床上,一人倒坐在椅子上,安静地接吻,她嘴角露出一个神秘的微笑,退回来,拍拍赵邮的背:“没事没事,别恨了。”
“你他妈没看见?”赵邮震惊地问她。
“看见了啊,”赵雪耸耸肩,“这事儿不用看见就能知道吧。”
“你早就知道?”赵邮更震惊了。
“你不知道才比较离谱吧。”赵雪一甩头发,“这把给我搞到真的了!”
赵邮:“……”
他又开始哐哐撞墙,他兄弟怎么就谈上对象了呢?他这边八字都没一瞥,他要搞到对象得等到猴年马月。
越想越烦,他头抵着墙,闷声问赵雪:“亲完没?”
“唔,”赵雪沉吟了一下,“好像还没。”
“你妈的。”赵邮又骂了一句,“我恨死你们小情侣了。”
为了赶过来看游时,领完奖他把奖杯随手一扔,连广播站的采访他都没参加,让刘晓聪一个人上去胡咧咧,他不用想刘晓聪现在肯定在说“因为有像我这样的优秀队员,有时哥和江神这样的牛逼的配合,我们才能赢得这场比赛”,至于赵邮队长什么的,死一边去吧。
而他急匆匆跑过来,想着在游时脚踝最痛的时候给他一点兄弟的温暖,到地方游时和江应竟然在谈恋爱!
他他妈在门口等他们接完吻等五分钟了!
“我要动用我所有人脉,宣传游时恶习,上课睡觉磨牙,还拽人衣服,我身为二高狗仔队队长,我一定会让游时身败名裂,我发誓……”赵邮举着三根手指头,低声说着。
一个女生用奇怪的眼神看他们一眼,径直朝医务室走去。
赵邮愣了三秒钟,立刻冲到门前,像个门神一样拦住她。
女生疑惑地看他。
赵邮沉吟两秒:“里面没人,医生不在。”
女生仍要推门进去,赵邮又拦住她:“真没人。”
赵雪也一言难尽地补充:“……真不在。”
女生终于点了点头,转身要往回走。两人同时松了一口气,就在这时,女生又突然转回头。
“你们是高二二班的吧?”女生突然问。
“是。”赵邮立刻露出一个微笑,“我是。”
“我有个问题,”女生走近,“你们班游时和江应,到底什么关系。”
“没关系。”赵邮脱口而出。
放心吧兄弟,今天这个柜门我一定给你堵死了。
“那为什么江应抱游时过来?”
“俩人看黄历选黄道吉日,同一天作案同一天被抓。”
“为什么游时说他喜欢男的?”
“因为他不想被堵着送情书。”
“那为什么在帖子下面自己发游时和江应绝配?!”女生斩钉截铁。
“因为……”赵邮憋了半天。
我他妈怎么知道为什么啊?!
不对,我知道!
因为江应是游时对象!
这能说吗?
这不能说。
女生一笑,心满意足的转头走了:“别解释了,我更相信他们的关系了。”
“没关系!”赵邮烦躁地抓抓头发,“就是没关系!”
赵雪在旁边幽幽来了一句:“二高狗仔队队长?身败名裂?”
赵邮:“……”
打击报复是行不通了,他要去找游时要精神损失费!
—
在外面墨迹了十分钟,俩人终于推门进屋。
游时坐在病床上冲俩人笑,吊儿郎当地说:“又没什么事,你看来就来嘛,还带什么水果。”
“吃屁,”赵邮一屁股在他床上坐下,“屁都没有。”
他正要冲游时发飙,看了江应一眼又忍住了,只说:“七班玩阴的,你凭什么拦我。比赛之前是谁说谁脏还不一定呢?结果我要冲上去干架一把把我嘴捂了。”
“比赛是比赛,”游时在床上伸了个懒腰,身形舒展,声音听上去有点懒,“比赛就要赢得干净。”
他顿了顿又补充说:“至于玩阴的,那就不是比赛了,那是打架。打架什么时候都可以……”
“我非要找机会干他们一顿丫的!”赵邮仍旧气愤填膺。
江应垂下眸子,一直没说话。
在离开球场前,他和七班队长擦肩而过。
“明天下午野球场,带着你的队员来。”江应在那个瞬间说。
声音像一颗子弹,准确击中七班队长的太阳穴,等他惊恐地去找声音来源,话音又像风一样飘散。他回头,只看见江应抱着游时的背影。
赵邮喋喋不休地说着什么,游时没仔细听,闭着眼睛感受阳光。他两只鞋都脱了,正要盘腿坐在床上。
江应垂眸看了一眼:“别盘。”
游时看着他,心说自己现在真是一点自由都没了,连坐姿都需要讲究了。
“容易压到。”江应往他还红肿的脚踝那看了一眼。
游时顺着他目光看去,看到自己露出来的脚踝,想到不久前有人轻轻碰着,莫名有点不好意思,又规规矩矩地坐好了:“噢。”
赵邮看着他时哥的乖乖听话的神色。
妈的,忍不了了!这地方一刻也呆不下去!
他起身,冲出了医务室。
“他怎么了?”游时奇怪的问。
“出去恨去了,”赵雪笑眯眯地看着他们,“没事儿,不用管他,你们接着说。”
—
因为扭伤,游时的衣食起居由江应全盘接管。吃饭他送着,上下楼他背着,上厕所他扶着,游时被伺候地挺舒服,只有两点不爽,一是医生说得忌口江应全部做到,他已经连续三天没吃到一口辣椒了;
二是他只是脚扭了又不是残了,江应非按着他坐轮椅干嘛呢?!
“不坐!”游时扶着江应肩膀挣扎,“我不坐轮椅!我坐出去我一世英名何在!”
“你说你想来操场,”江应垂眸,似笑非笑看他,“现在轮椅推来了你又不坐,那我抱你过去吧。”
游时:“?”
他的人生里是只有坐轮椅和抱这两个选项了吗?
“你自己说的,”游时恶狠狠看着他,“你说把我腿打断,以后也不会推着我出去晒太阳,你说想都别想!”
“那时候你又不是我男朋友。”江应低声说。
游时身形晃了一下,差点没摔到旁边一个路人身上,他不好意思冲那人招了招手,压低声音说:“在外面不要动不动就男朋友!低调一点!”
“好的,男朋友。”江应笑说。
游时:“……”
现在他们距离操场还很远,坐轮椅确实是最佳选择。但游时死要面子,这辈子都不可能坐轮椅,就算单脚蹦也不坐轮椅!
他一改主意,说:“我不去操场了,我想上厕所。”
江应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纵容地摇摇头:“行,我带你去。”
厕所内。
江应扶着他,游时面无表情地开始解皮带。
他早该意识到的,现在上厕所也不是个好选择。
游时能感觉到江应时不时垂眸看一眼他下面,他手指顿住,绞尽脑汁地想要把江应支走,他卡了两下,憋出来一句:“别那么看。”
“噢,”江应停了几秒才把目光收回来,注意到游时手指停了,问:“我帮你?”
游时:“……”
“在二高第一次见,你在厕所问我,用不用帮我把着。”江应压着笑说。
游时:“…………”
他眼一闭心一横,以一种大无畏的赴死精神极快速地解开了裤腰带,从牙缝中间挤出来几个字:“……我手又没残。”
江应点点头,又往他下面看了一眼,没说什么。
游时身形更僵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也不知道游时努力了多久,终于,他红着脸恶狠狠地说:“应哥,你在这我……不出来。”
江应半眯起眸子看他,看了许久,直到游时整个人都带上一层薄红,他终于收回目光,一点点松手,轻笑说:“那我出去,自己站稳。”
“好。”游时点头,心说绝对站稳,你在这我他妈才站不稳。
江应一走,游时就掏出手机疯狂搬救兵,他连发三条消息给赵邮。
【Ys:我在一楼男厕所,来救我!我被江应困在这了!】
【Ys:他他妈非逼我坐轮椅!你说这是人干的事吗?】
【Ys:我几百年没吃辣了,我快想疯了,我想翻出去吃一顿。】
—
当天,他一路蹦跶着来到翻墙宝地,赵邮糟心地看着他还有些肿的脚踝,不相信地说:“时哥,不行咱就别逞强了,你这样子还能翻吗?”
游时恨铁不成钢地甩了甩脚踝,接着平静地看向赵邮:“上不去,过来,托我一把。”
赵邮:“……”
两个人骑在墙头上的时候,跟满校园巡逻的保安对上视线。
游时被抓过很多次翻墙,都是在落地之后被抓的,没有一次是在墙上被抓的,他翻墙的时候压根没有骑在墙头上这个步骤。
“快快快快走!”赵邮嘴都结巴了,翻下墙就要跑。
“接我一把!”游时喊住他,身形往下探,“年纪轻轻我不想摔死!”
两个人一路奔逃,噢不对,游时应该是蹦跶着逃。
赵邮几次三番想背他,都被游时严词拒绝,宁死也要保留最后的尊严。
两人在烧烤店里坐定,烤串上桌,游时拿起桌子上的瓶子疯狂往里撒着辣椒。
他撕了一口烤串上的肉,一边兴致勃勃跟赵邮诉苦:“你知道吗?江应,他克扣我口粮,辣的油腻的全都不让吃,连辣条都给我收了。他他妈还把医务室轮椅偷了,就放在教学楼下面……”
赵邮嗯嗯听着,心说我看你也挺高兴的。
游时突然止住话音,跟从旁边经过的一个男生对上视线,那人脚打着绷带,拄着拐,一步一蹦地到里面去点餐。
这不是七班那个队长吗?
他看着他拄着拐的糗样,没忍住,低头看就开始笑,一边笑一边断断续续说:“报应来了,让他玩阴招阴我。”
“什么报应。”赵邮平静往那看了一眼,又用胳膊肘戳了戳游时,让他笑收敛点,然后压低声音说,“江神打的,你不知道?”
“什么?”游时猛然抬起头。
“那天打完江神就跟七班他们约了一场野球,表面上说是打球,其实就是去打架,”赵邮低声说,“那天七班篮球队的都去了,我们这边都不知道,就去了江神一个。那天最开始就是正常打球,江神一个打对面五个,七班那群人又急眼了,开始玩阴的。后来真变成打架了,球筐还干报废一个。”
“当时围观群众多,警察一来都知道是谁先闹的事,七班那群人都好几天没来上学了,”赵邮说着,又往拄拐的七班队长那看了一眼,啧啧摇头,“看样子,除了被教育了,伤亡也有点惨重。”
游时听他说着,盯着眼前那盘洒满红辣椒的烤串,忽然就吃不下去了。
他扶着桌子晃晃悠悠站起来:“走。”
“不吃了?”赵邮站起来的瞬间又撸完了一个串。
“不吃了,太辣了,”游时说,“不利于我恢复。”
赵邮:“……”
两人出门,游时又突然顿住脚步,低着头,一只手搭在赵邮肩膀上,另一只手在手机上面查导航。
“又怎么了?”赵邮偏头看他,要凑过去看他手机上的内容。
游时闷头地继续查距离这里最近的卫生院,冲赵邮说:“借轮椅。”
当天,所有人都看到那个死要面子、蹦跶了三天也不肯坐轮椅的二高校霸游时坐着轮椅,大大方方地从校门口进来了。
江应俯下身靠近,在他耳边低声说:“胆子挺大。”
游时弯着眼睛冲他笑,继而冲他伸出手,人畜无害地说:“应哥,能推我去晒晒太阳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