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梯门再打开, 映兮恢复了冷静。
江景既也同样平静。
两个人走在一起,肩隔着一米距离,像不熟。
要不是腿还酸着, 映兮都以为昨晚那场酣畅淋漓是在做梦。
毕竟分开整整六年, 她不能理解江景既怎么还那么大怨念,抵着他发疯一样要个不停。
酸涩与享受伏迭, 是这场互动带给她最深的体感。
他们的关系不适合这样亲密, 只是两个人都不顾一切在一起过,潜意识与彼此的默契丢不开, 她下意识使唤,江景既也下意识配合。
如果不是因为这会儿彼此都头脑清醒, 他们看上去应该会像一对甜蜜恋人。
她原本真的已经放下,奈何不了身体对他有瘾。
映兮只能这么告诉自己。
肩与肩这一米距离,是恰到好处的界限。
可当她不经意侧头,猝不及防撞进江景既的黑眸, 又心跳加速思绪混乱。
心底有个声音在问她:“映兮你真的放下他了吗?”
没有答案。
地下车库的过道不算宽敞, 她和他之间的距离被迫拉近。
身高差稍微减少了一点, 因为映兮现在穿着十厘米高跟鞋。
仍是要仰头看他:“我不会开车。”
她把车钥匙给他。
这些年过得很慢,又转瞬即逝,不知道时间去哪了, 她没去考驾照。
江景既接过她手中的车钥匙。
“知道。”
这是映兮家的车库, 她还没带路, 江景既已经迈着长腿径直走到她车边, 坐进去调整座椅。
这辆车是林矜舒送给映兮的生日礼物,司机或小助理开, 这段时间停在这落了一层灰。
这几年映兮跟林矜舒走得很近。无论是生活还是工作,林矜舒都对她非常照顾。跟映兮见面, 林矜舒总是欲言又止,她藏着很多秘密,却从不告诉她。
除了送礼没有任何更深的交流,她们的关系不像朋友。
从林矜舒的视角看,映兮跟江景忱退了婚,又把江景既甩了,如果不是朋友,也算不上亲人。林矜舒跟林绛云不同,林绛云为丈夫报恩林矜舒不需要,她对她的这种“过度”照顾,让映兮觉得很奇怪。
不像朋友,也不像亲人,又细致入微。
映兮看向驾驶座上的江景既。
她有车不会开车,正常人都会奇怪,他竟然一点反应没有。
她们小区的夫妻用品自助售卖机,她住了三年都不知道位置江景既却知道。
他好像对她的一切都了如指掌。
映兮不得不怀疑林矜舒靠近她的目的。
“要不要吃点东西?”
江景既问。
映兮中午没吃饭。
小区斜对面是小吃街,三年前刚建好,这地段不做商圈反而弄条平价小吃街,租金过于低了,映兮一直没搞懂开发商怎么想的。
林矜舒也吐槽过:“开发商脑子不好使。”
一条街全是映兮爱吃的南方小吃,她爱吃面食,这条街上都是老字号连锁店,粉面烧烤应有尽有,好吃又便宜,是这两年市区火出圈的美食圣地。
买下街口那间旺铺给外婆做外婆菜,是映兮今年的目标。
映兮有点饿了:“前面包子铺停一下。”
江景既减缓车速。
他开车很稳,对路况观察仔细,不会突然刹车,遇到意外状况也能淡定规避,以前外婆坐他的车都不晕。
买到小笼包,映兮只吃了两颗垫肚子,剩下的递给江景既,手伸到一半她顿住。
习惯了。
以前宵夜她喜欢多点,吃不完的都给他。他不在没事,人在身边坐着,很多习惯自然而然冒出来。
江景既接过去吃掉,喝水,擦手,启动车子。
“几点开始录?”
映兮:“到那儿化个妆差不多了。”她的普通话变得非常标准,咬字清晰,很自然的用儿发音。
江景既:“录完带你去吃饭。”
“好。”
一会儿要穿礼服,吃太多会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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响衣服效果。映兮每一次的完美出镜不为取悦别人,只是想让喜欢她的粉丝看到她的最佳状态。
映兮在圈子里出了名的高傲有才华,因为沉默寡言,很多人说她耍大牌,只有了解她的人知道她只是社恐,而且非常宠粉。
实际上映兮没把她们当粉,她感激每一位陪伴她走过风雨荆棘路的陌生网友,对她而言她们是老朋友,她也只在意她们。
当映兮的粉丝很幸福,因为她“争气”,歌绝人美,她不炒作也不营销,专心做音乐,粉丝走到哪都有底气。
映兮是小天后,是清冷的仙女,心也静,除了音乐,无欲无求。
无欲无求。在江景既回来之前,映兮自己也这么认为。
送她进录影棚,江景既在休息室等。
大屏幕有现场转播。
江景既坐在沙发上,静静看映兮唱歌。
荧幕上那女孩清纯,灵气,脸像蒙着一层仙气,气质冷淡,身材太好,又带有一丝小性感。容貌险些将她的才华埋没。
她生来就属于舞台,声音无可替代。没人给她使绊子,她能红下去。
名利场吃人不吐骨头,不是有才华就能出头,给她使绊子的人太多了。
江景既已经记不清这些年替她铲除过多少余孽。
不得不承认,他大哥做生意是一把好手,笼络人心的手段更是令人甘拜下风。如果没有他砸钱又出力疏通关系,这几年单凭江景忱的人缘,他那些心腹背后随便动动手脚,就能让映兮事业终结。
她看起来聪明,实际单纯好骗。@无限好文,尽在
江景既不愿意对她使手段,不然她现在被骗还在帮他数钱。
他帮她拿资源,是想让她赚更多钱。缺什么才会更在乎什么,等她拥有花不完的钱,就会对钱索然无味,发现他的好,对他死心塌地。
他大哥当年也这么说。
那时江景既无法理解,跟映兮分开后才明白,不能只看眼前,要做长远打算。
大哥对她是真爱。
可惜他的爱太边缘偏执,得不到,就想毁掉。
江景忱想毁掉映兮。
所以,江景既送他去坐牢。
从争吵到和解,再到厮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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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事让江景既感到疲累。
那是与他同根生的血亲兄长,因为年少时的遭遇病情反复,他该多照顾他一些才是,却亲手将他送进监狱。
六年前,江景忱被判刑的那天,江景既没有胜利的喜悦,内心只剩痛苦。
江景忱对映兮下手,是为逼江景既对他下手。
未婚妻爱上弟弟,令他生不如死,他对弟弟痛下杀手。
他杀死了江景既的保镖,人当场身亡。江景既命大,在医院躺了一个多月。
半年后,江景忱在狱中自杀。
江景既成为集团新任掌权人。
自幼在爱里长大,江景既重视亲情,冷淡疏远家人,是为给大哥好的疗伤环境。
他做不到夺权之后立刻庆祝。
映兮的放弃,大哥的突然离世,家族的重担,必须提前完成的学业……
所有事堆一起,让他几度崩溃。
映兮是他大哥的未婚妻。
他本不该靠近。
不能,却又情不自禁。
她是他名义上的大嫂,大哥的自杀,逾越的羞愧,让他不得不装不在意。
他陷入一个自我保护期。
强迫自己戒断,不见她,不找她,试图以此来忏悔当初的逾越。
江家把这事捂得很死,父母长辈都表现得很平静,对家族而言,这是丑闻,对外也宣称那是假新闻。只有江景既知道,大哥是真的不在了。
林绛云没有迁怒映兮,这件事与她无关。
江景忱当时已经疯了,买凶下死手,如果不是保镖挡枪,死的就是江景既。
一首三分钟的歌曲,歌尽人生。
江景既回神。
录制结束,映兮在观众不舍的掌声中走下台。
她快要饿晕了。
早上太放纵,身体还是有很强的异物感,好像江景既还在里面。
单独的化妆间,映兮喜欢自己卸妆。
卸到一半,闻到一股焦香烤鸭味,她扭头,江景既拎着打包的食盒推门进来。
肚子咕噜噜叫得更大声了。
映兮一只手拿着卸妆棉,另一只手沾上了口红,咽了咽口水,想吃。
江景既坐到她旁边,他没穿正装,规规矩矩的休闲卫衣配长裤,卫衣袖子推到臂弯,漂亮的手扣住盒盖,指腹一勾将其打开,拿起一只烤鸭腿喂到她嘴边。
“吃。”
映兮迟疑两秒,低头,咬了一小口。
浓郁肉香占据味蕾,胃在叫嚣,食欲大增。她低头,想再吃,烤鸭腿被移走。
江景既问她:“昨天的话还作数?”
他指的是她答应搬过去跟他同居这事。
映兮在床上说的话,江景既从来不敢信。
舒服的时候,她什么甜言蜜语都说。事实证明,没一句真话。
昨晚映兮没断片,说过的话做过的事,她全记得,因为江景既昨晚那些发疯破防的话,映兮觉得他现在幼稚又有点儿可爱。
她逗他:“我要是反悔,你就不给吃鸭腿?”
她的脸很纯声音很甜,自己都像个小孩,非要拿他当小孩逗。
江景既问:“有威胁到你吗?”
映兮点头:“有。”
江景既盯着她的红唇,抬手帮她揩掉嘴角的油渍,喂她吃鸭腿。
“还反悔么?”
映兮摇头:“不。”
她放下卸妆棉,伸出一根细细的手指,掀开他卫衣袖口,用指腹点点他腕背那道疤。
“怎么伤的?”
映兮早上看到就想问了。
旧伤,通过伤疤可以判断伤口被划得很深,他戴着表盘很大的星空表,但也只能盖住一半,另一半疤痕延伸出去,在他冷白手腕上极其醒目。
江景既轻描淡写:“不小心擦伤的。”
他继续喂她吃水果。
是葡萄。
很新鲜,很甜。
映兮不信。
她咽下嘴里的果肉,盯着他的伤腕:“多不小心才能伤这么深?”
“关心我?”
江景既盯着她的眼睛。
“你不也一样。”映兮冲桌上那排食盒扬扬下巴:“给我买这么多好吃的。”
她这话带着试探。
江景既现在对她是何种感情,映兮心里没底。
毕竟当初他一怒之下拉黑她,然后一走了之。这些年,他经历过什么事,她一无所知。
想到林矜舒每一次的欲言又止,映兮终于忍不住问:“那辆车你送的?”
江景既抿唇沉默几秒,眸色复杂:“我送的就不要?”
映兮已经卸好妆,长卷发散在腰间,只穿一条深黑吊带裙,皮肤白得通透,眼睛也清澈,她突然凑近江景既的脸,他愣了一下,没有躲开。
他盯着她嫣红的嘴唇。
她的视线在他脸上打转。
安静几秒,她问:“江景既,你是不是有什么秘密瞒着我?”
江景既静静看着她,神色不辨喜怒。
他现在很会掩饰情绪,映兮什么也没能捕捉到。
她开口:“为什么说你大哥不能再被我利用?他再怎么落魄也是江家大公子,名下股权产业都在,人脉也在,只是无法掌权而已。你为什么那么肯定他已经没用,为什么说我守寡?”
“他死了。”江景既哑声说。
映兮怔住。
如果江景既带着恨,那他可能只是骂一句,可他眼神平静。
这六年确实没听到过有关江景忱的任何事迹。
林绛云也从不提及,像是没生过这个儿子。
静了许久。
映兮终于消化掉这个信息。
她问:“什么时候的事。”
江景既答:“六年前。”
他们分开的时候?
映兮心念一动:“你拉黑我是因为——”
“跟你没关系。”
江景既不想让她因为愧疚而接受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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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想要的,不是她的愧意。
江景既对映兮的感情很复杂,复杂到,他自己都分不清是因为得不到她的心,对她求而不得的怨,还是因爱生出的恨。
他坚信只要不见她就能结束这段关系,却又总在夜深人静忍受心脏钝痛折磨。
根本离不开。
当年他为她做到那份上,她还是绝情的抛弃他,他以为再见面是怨恨漠视,他也有努力那么做,还是失败。
一见她,他就无法冷静。从失控到愤怒癫狂,只在她三言两语间。
“当年你没有爱上我,现在大概率也不会。”
江景既表情淡漠:“我会对你好,养着你。你考虑一下跟我签订一份同居协议,我能保证你一辈子事业顺利。”
现在的江景既,不会再用武力解决问题,他学会了使用权利,掌权者的姿态让他看上去冷漠无情。映兮很清楚,以他现在的权利,只用抬抬下巴,就有一堆人抢着帮他办事。
他一句话,就可以让她从天堂跌进地狱。
她却一点都不怕他。
江景既想怎么报复她都行。他要她身败名裂,她只会笑着把这一切还给他。
没什么好怕。
如果没他,也不会有现在的她。
享受过六年事业巅峰,分享过最喜欢的歌,她这辈子没有遗憾。
离开录影棚,见天气好,映兮说想走走,江景既陪她一起。
午后的公园很静。
两个沉默的人,让这份寂静更加无声。
映兮打破静谧:“是不甘心?”所以想养着她。六年前她让他无名无分,六年后让她成为他的情人,也算是一种精神补偿。
江景既捉住她的手,盯着她的脸反问:“就不能是我喜欢你?”
映兮抽走手:“我不想再碰感情了。”
江景既再抓回去,与她十指紧扣。
他扯了下唇角:“那你还碰我?”
是,她先碰的他。也是她说想要他。
这段刚发生的回忆让映兮感到羞耻,她移开视线:“江景既……”
“没事,”江景既无所谓道:“把我当玩具,用完扔掉就行。”
映兮被噎了一下,小声:“我不喜欢你这么说自己。”
江景既睨着她冷笑:“难道不是?”
映兮反应过来:“你怎么变得阴阳怪气。”
江景既面若冰霜:“哦,可能是被你甩,受了刺激。”
“能不提这事吗?”映兮有点无奈:“你为什么非要跟我吵架。”
“因为现在的你,才真。”
她太安静了,酒醒以后,不肯再袒露心声。
只有惹恼她,让她对着他发脾气,他才敢相信,这个人是真的回到他身边了。
“什么意思?”映兮问:“我平时不真?”
江景既评价:“无情得像个假人。”
好,说完狠话又说她假。
这六年他心里堵着一口气,不让他发泄出来他不会舒畅。
他委屈映兮也委屈:“可是江景既,我找了你好久。”
想到六年前到处找他的场景,映兮控制不住眼眶的酸意:“每天下课到老地方等,等好几个钟,始终没有等到。”
她努力让自己声音听上去平静,鼻音却将她的哭腔暴露得彻底。
她别开脸,不让他发现她的失态:“我就想知道……那段时间,你到底去哪儿了。”
江景既停下脚步,偏头注视着女孩的脸,几秒后终于忍不住将她扯进怀里。
他掌住她的侧脸,拇指在她眼尾轻轻摩挲:“找我做什么?”他声音很轻,语气不再带责怪,像是在陈述不得不接受的事实:“你不都放弃了么。”
映兮撇开脸,不让他碰她的眼睛。他一碰,她更想掉眼泪。
“找你说清楚我没有背叛,找你给我道歉。”
“误会你是我不对,我道歉。”
江景既捏住她的下巴,将她默默淌泪的脸抬起,低头对上她的眼睛,郑重道:“对不起。”
映兮等来了迟到六年的道歉。
内心有什么东西松动,下一秒轰然倒塌,敞开一扇门。
她好像看到了那颗曾为他怦然起跳的心脏。
尘封六年,终于窥见天光。
“江景既,我原谅你了。”
原谅他,也放过自己。
再抬眼,她突然看得懂江景既的眼神了。是压抑的欣喜,是不易察觉的温柔,漆黑瞳孔全被她的脸占据。
对视良久,他歪起脑袋,视线落在她手腕那枚金纽扣上。
“还没送出去呢?”
“帮你保管的,怎么送。”
映兮将红绳摘下,挂在细细的指节上,扬脸问:“你还要吗?”
“要。”江景既伸手,毫不犹豫抽走,抬起她的下巴,低下来吻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