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医院出来, 映兮又喜又悲。
喜的是,她没怀孕,不用紧张如何当好一个单亲妈妈这件事。
悲的是, 她和江景既唯一的牵缠没了。
“你这是内分泌失调。”菁姐拿着映兮的检查报告, 推推眼镜,边走边研究:“失眠抑郁是什么情况?工作压力太大睡不着是不是?”
映兮说:“一直都失眠。”跟江景既一起睡才能安稳。
现在他不在身边, 她又开始每天失眠到凌晨。
好在已经习惯了。
映兮搬离了原来的大平层, 公司为她安排了新家。
回家后,她径直走进练歌房。
“兮兮又把自己关起来啦?”小助理问菁姐:“她们唱歌厉害的都这样吗?”
映兮写歌的时候很怕吵, 家里不能有任何声响,连她的余光里都不能有人, 她的思路一旦被打断,就会沉默地把自己关起来好几天。
她脾气好,之前经常被打断思路也从没发过脾气,她只会把自己关起来, 消耗更长的时间找感觉。温柔的人内耗比情绪外放的人严重, 菁姐发现了这个规律, 换掉家里的大喇叭阿姨,下令在映兮写歌的时候任何人不得靠近练歌房半步。
已经过了饭点,小助理端着饭盒不敢过去敲门, 小声问菁姐:“你说兮兮今天几点能出来?她老不吃饭, 身体能好嘛。”
映兮身体不好, 又总是失眠。
小助理不希望映兮有什么事, 留在映兮身边的人都是双倍工资,公司发一份, 林小姐还会私发一份。
这位林家大小姐太有钱了,她们第一天上班, 就一人收到80000块红包,林矜舒还承诺,只要好好跟在映兮身边为她效力,年终奖能给她们每人发一套房。
伺候好映兮这位小祖宗,她们可以少奋斗十年。
林矜舒这人闲得很,每天都打电话,快两点了,估计又要打来了。果然,几分钟后,林矜舒的例行查岗电话打过来:“兮兮吃饭了吗?”
小助理支支吾吾:“……我没敢去敲门。”
“你们就不会哄她吃吗?”林矜舒生气道:“工作要紧还是身体要紧!算了算了,她最近心情不好,不怪你们。”过了会儿,她又问:“她是哪里不舒服吗?前几天怎么去医院了,你把病历拍给我看看。”
“哦,好的。”
小助理把检查报告给她发过去。
“未怀孕?”林矜舒喃喃道:“这都分开两个月了,例假还没来?”
小助理说:“已经来了。”
“没怀就好……哦不是,我的意思是,她没事儿就好。”
林矜舒那边似乎有人,话没说完就匆匆挂了电话。
小助理盯着电话一脸懵逼。
每次林矜舒跟她打电话都有一种旁边有人在被“遥控”的感觉。
半个月前映兮第一次登台录制那晚,林矜舒给她打电话询问映兮的状态,她当时听见一个年轻男人的声音,那个声线太突出,低而冷很撩耳朵,听过一次就记忆深刻,出现过好几次,搞得她都怀疑给她们发工资的老板另有其人。
谁能使唤得动林大小姐,应该是她想多了。
手机弹出林矜舒的消息,让她去给映兮买葡萄。
可是映兮不喜欢吃葡萄。
小助理有点伤脑筋。
上岗之前,培训时菁姐有专门交代过,映兮讨厌的水果之一就是葡萄。
虽然持怀疑态度,但林矜舒才是她大老板,小助理还是照做了。
一个半小时后,练歌房里钢琴声消失。
房门打开,映兮走出来,小助理将饭盒摆好,把那盒洗干净的葡萄也摆到桌上,而后悄悄观察映兮的表情。
她太安静了,脸上的表情淡到根本看不出情绪,人也温柔,再难过她也不会对身边人说重话,导致小助理根本看不出来她现在是高兴还是不高兴。
“兮兮,吃饭咯。”映兮比她小三岁,叫姐她叫不出口。
虽然映兮的实力值得被称一声“姐”。
“好。”
映兮洗干净手,坐过来,问她:“你们吃过了吗?”
她很关心身边人,只是她们自己紧张过度,小助理点头如捣蒜:“吃过啦。菁姐去安排晚上的录制了,刚走。”
“好。”
女孩子低头,安静用餐。
忽然,她看到了桌上那盒葡萄。
她的眼神肉眼可见地变得伤痛,只几秒就迅速挪开,什么也没说,低头默默吃饭。
映兮有饭后吃水果的习惯,小助理等着她吃完。
结果她只吃了一小块苹果,没拿葡萄吃。
正当小助理觉得林矜舒的消息有误时,餐桌前的女孩突然伸手,从盒子里拿了一颗葡萄。
她低垂着眼剥皮,剥得很慢,像在拆尘封已久的伤心笔记。
一滴泪砸下来,落在女孩薄白手背。
小助理吓了一跳:“兮兮?你没事吧?”她担忧地看着泪眼朦胧的女孩:“是葡萄太酸了吗?”
“嗯,好酸。”映兮点点头,轻声笑答:“把我眼泪都酸出来了。”
她起身,走向练歌房。
“我知道那句词要怎么改了。”
这是被酸出灵感来了??
小助理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那……下次还买不?”
映兮说:“买。”
*
周末,录制结束,映兮接到齐茵茵的电话。
自从映兮签了公司,齐茵茵就没再找她聊过天。映兮听说她家里出了事,主动找过她两次齐茵茵都没回消息,打电话也不肯接,这还是她第一次主动找她。
两人约在学校旁边那家奶茶店,见面后,映兮发现齐茵茵瘦了好多,之前婴儿肥的脸小了一圈,眼睛里也没了光。
两人坐下聊了会儿映兮才知道,齐茵茵的父亲欠下赌债,母亲腿摔伤。
映兮有点担心她:“你妈妈的腿现在没事了吧?缺钱的话,我手头还有一些。”
看到她关心的样子,齐茵茵声音哽咽:“我有钱。”
“你哪来的钱呀?”映兮低头,划开手机,给她转过去三十万:“我刚交完房租,这个月通告费还没到账,版权费要等年底,手头只剩这些了。”
齐茵茵哭着把钱退回给她。
“映兮,对不起……”
映兮茫然:“为什么不要啊?”
“我有钱,我给你。”
齐茵茵给她转过来一百万。
映兮愣住。
“你……给我钱干嘛。”
“这本来就该给你,我一直……一直不敢给。”齐茵茵愧疚痛哭:“你现在可能也不缺这点钱,但它原本就是属于你的,是该给你的……”
映兮忽然间明白了什么。
“那晚,你经过酒店,不是巧合。”
齐茵茵点头。
难怪,凌晨2点还能在路口遇到。
那么晚了,齐茵茵怎么可能恰巧经过酒店那段路。
仔细想来,她家境一般,又怎么会有司机专车接送。
又怎么可能不问她地址,就准确无误地把她送回江景既家。
那晚有太多细节经不起推敲,只是她没去怀疑过唯一的朋友。
齐茵茵这些天处理完父亲的事,又在医院照顾母亲,心力交瘁,直到昨天母亲的腿好转能站起来了,她才静下来回忆这些天发生的事。
父亲沾上赌,又正好有人借钱给他接着赌,紧接着江景忱就送上门来给她钱。
这世上哪有那么巧的事。
齐茵茵怀疑,父亲是被江景忱害的,目的就是把映兮和江景既分开。
“我当时不知道你跟江景既在一起了,以为那么说对你没影响,家里又急用钱救妈妈的命,就撒谎骗了他。”
映兮问:“你跟他说了什么?”
齐茵茵把当天的细节,包括她对江景既说的每一句话都打在备忘录里,拿给映兮看。@无限好文,尽在
“这个时间线,是不是跟你们知道的有偏差?”齐茵茵大概能猜到:“我跟江景既说,你早上告诉我,你会来这家酒店找未婚夫,而你没有告知过他,对不对?”
映兮:“我跟他说的时候,签约时间还没定。”
“而我笃定的说出准确时间,以及你们下榻的酒店房间,这里就是你们之间的信息差。我知道,他不知道,导致江景既误会你对他撒谎。”
映兮轻声:“难怪。”江景既会那么生气。
从江景既的视角,她故意说签约时间推迟,支开他之后,立刻去找江景忱。她唯一的朋友齐茵茵知道她去了酒店,知道酒店详细地址,只有他被蒙在鼓里。
先是酒店房间用过的避孕套,再是她的沉默与那句“我不爱你”。
江景既没料到婷姐会背叛,没料到江景忱会对她下药,他低估了人性,也低估了他在她心中的分量。
他一直没有安全感,她也从未给他足够的底气来信任她。
这场感情的崩裂,她也不无辜。
“是我没告诉你我跟他在一起了,你不知道,不怪你。”
“不,不管怎么样都是我撒谎,为了钱我对不起你,我不配当你的朋友。这些钱你拿着,不然我这辈子都不会安心。”
“是你的你就拿着,要是不想要,就捐出去吧。”
映兮起身,有些魂不守舍:“走了。”
“映兮。”
齐茵茵叫住她:“其实,那天晚上,是江景既让我去接的你。”
映兮脚步一顿。
齐茵茵说:“他不知道我出卖了你,还把我当你最好的朋友,打电话给我,让我去接你回家。”
她原本坐的江景忱派的车,中途接到电话就下去了。
“其实当时他一直在楼下守着你。”
齐茵茵越说声音越小:“我感觉,他对你是真心的。那晚他看上去很不好,可以说是崩溃。但还是一直守着你,守了一夜。”
她感觉,那都不像江景既了。
那样高傲的天之骄子,怎么可能低声下气求人。那晚,江景既求她,让她帮忙照顾映兮一晚。
他眼中好像有泪。
像是失望,又像是绝望。
是爱,又像恨。
齐茵茵分辨不出。
但她可以肯定一点,江景既非常在乎映兮。
“如果我当时没撒谎,你们现在已经在一起了。”
“不好说。”映兮说,“被利用的除了你,还有别人。”
这是江景忱的连环计。
齐茵茵的谎言,不过是压垮江景既的最后一根稻草,给他致命一击的是婷姐。
*
婷姐的丈夫拖着她不肯离婚,她没走掉,被抓了。
派出所里。
林矜舒靠在椅子上,翘起二郎腿:“想出国享清福,做梦!你知道,你拿的每一分钱,虽然跟我没关系,但跟我既哥有关系吗!?江景忱挪用的公款,每一笔都得分到我们既哥手里,然后再到我的手里!”
女人已经被戴上手铐。
她低着头,一言不发。
林矜舒还不解气,想再骂几句,看到走出来的冷面警察,露出乖巧的笑容:“警察哥哥,这个坏女人就交给你们啦。辛苦,辛苦。”
办案民警绷着严肃脸:“你在这里教训嫌疑人半个钟了,你比较辛苦。”
“客气客气,应该的,惩恶扬善,本公民应尽的职责。”她伸手,想跟民警握手,对方没理她,语气公事公办:“你先回去,有需要我们会联系你。”
林矜舒:“好嘞。”她利落地走出几步,又回头,指着女人问:“请问她什么时候被枪毙?”
民警:“……”
“这你得等法官宣判。”见她一脸期待,他多说了一句:“不过她这个情况,一般处三年以上十年以下有期徒刑。”
“害得我外甥没当成爸爸。”林矜舒轻哼:“便宜她了。”
很快,酒店监控存储信息被警察恢复,江景忱被抓,但因精神鉴定大概率不用负刑事责任,不过他也没逃掉。
几天后,股东大会投票,罢免了江景忱的总裁职务。
那笔被挪用的公款,也依法全部追回。
一片黑暗的客厅里,只有两点猩红火光争相闪烁。
“我现在一无所有,成穷光蛋,你高兴了?”黑暗中,男人嘲讽的声音响起。
少年语气冷淡:“错了,你不仅是个穷光蛋,还倒欠七千万未执行的债务。”
男人:“够狠。”
“三天内滚出国去,债我替你还。否则,你的下半辈子都将在精神病院度过。不信的话,大可一试。”
“我现在发现,老头子选你不选我,是正确的。你比我狠。自古的帝王,够狠才能坐稳江山。”
少年掐灭烟头:“倾注半辈子心血的公司即将落入我手中,是什么感觉?”
男人声音发狠:“想杀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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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知道。可惜,你没那本事。”少年语气平淡得像在讨论今天吃什么:“从今天起,你身边会有我的人全天看护,你的一举一动都会在我视线范围。”
“我会替爸妈好好看着你,有一点反常行为,就送你去医院治疗。”
“医院已经找好,封闭式管理,每天都会安排电疗,我已经为你挑选手法最厉害的医生。”
江景忱痛骂:“混蛋!”
江景既面不改色:“你不是深谋远虑么?没有钱,没有权,我看你拿什么跟我斗。”
江景忱:“疯子!”
江景既:“嗯,被你逼疯的。”
“我明天就走。”江景忱说,“不要送我去医院。”
“你在求我?”
“我在威胁你。你敢不答应,我就死给你看。”
“家里的医生,护士,镇定剂管够。”
“算我求你。”
江景既点点头:“未来几十年,我会常去看你。祝你长命百岁,大哥。”
江景忱:“一辈子不让我回来,你就这么恨我?”
“还好。”江景既表情平静:“在我眼里,你不过是个残兵败卒,纵容你玩儿点小把戏而已。”他都懒得计较。
他真正输的,是映兮。
她一句不爱,让他万念俱灰,足矣将他摧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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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映兮听林矜舒说,江景忱逃出国了,这辈子都不会再回来。
婷姐被判处有期徒刑三年。
她在牢里忏悔,丈夫却拿着她的钱,带着小三出国定居去了。
出轨遭到的是道德谴责,而她的行为真正触犯了法律。
至于江景既。
映兮已经快半年没见他了。
两人很有默契地避开有彼此的场合。
同在一座城市,却没再见过面。
一别两年。
江景既一毕业就出国留学。
江霆东要把集团交给他,顺便把美国分公司交由他练手,他在那边过得很好,映兮能从财经新闻上看到他。
她是歌手,而且正当红,有她的节目几乎扎堆,江景既当初说,不想再看到她,可是她要赚钱,他想不看她,就只能不看电视了。
时间悄无声息地流逝,一年又一年,一晃六年。
这六年,快到像是眨眼之间,却又慢得恍如隔世。
映兮年年去江家给林绛云拜年,平时不忙也会过去小住,但都没有见过江景既。
林绛云说,他每年都回来,恰好她都不在。
映兮有意回避关于江景既的话题,从不主动问起,林绛云讲过几次,也就不讲了。
下雪了。
映兮望着漫天飞舞的雪花,新歌冒出灵感,立刻回歌房写完。出来时,手机收到很多拜年信息。
她逐一回复。
手机响,是钱南新:“过来宵夜啊大明星,就等你了!”
钱南新减肥成功,变成型男,交到了女朋友,过完年准备订婚。
郑萧生跟对象说服了家里人,去年五一结的婚,已经快当爸爸了。
林矜舒换了三个男朋友,一个比一个年轻,现任刚上大一。
所有人都在变,只有映兮,除了事业,生活一成不变。
她如愿给外婆买了座小院子,外婆菜已经打响招牌,外婆收了两个徒弟,现在只管传道受业,每天遛遛狗,研究研究菜品,日子过得悠哉清闲,今年带着徒弟们乘专机回老家探亲,家里就剩映兮。
“好呀,你们在哪?”
“老地方!”
钱南新说的老地方,是映兮第一次请江景既吃饭的川菜馆。
那时她还是一贫如洗的大学生,担心钱不够,抠抠搜搜看着价格不敢乱点菜。
川菜馆老板娘跟映兮已经很熟,有名人效应,生意异常爆火,前两年重新装修,扩大规模,把楼上一起盘下来弄成了包间。
前厅放着映兮的新歌《幸得识君正年少》。
那句“放弃表达学会沉默,劝自己算了”曾经让无数粉丝听到心痛,也在去年斩获年度最佳歌手大奖。
收银台后一整排老板娘跟映兮的合影。
粉丝聚在这里,拍照打卡。
映兮戴着口罩进门。
近几年,映兮不参加综艺,也不爱出境,歌红人不红。
但她长得实在太漂亮,气质过于出众,跟其他人很明显不在一个图层,即使没被认出来也一样受关注,经过她身边的路人都会下意识回头,然后被口罩外那半张脸及扑面而来的气质惊艳。
“那是映兮!?”
听见有人叫自己名字,映兮立刻转身逃离。
这么多年过去她还是害怕人群。
她转身离开,步子很快,经过包子铺,绿化带,下意识停在路口。
垃圾桶已经被移走,陪她蹲路边那个给她递包子的少年也主动移走。
她收回视线,低头给钱南新发消息告知情况。
“江景既!”
听见这三个字,映兮手指一顿。
世界有一秒被静止,空气在耳膜里轰鸣,血液在沸腾,连带心脏都在轻颤。
映兮发现,她高估了自己的冷静。
只是一个名字,就让她如此心慌意乱。
她站在原地,始终没有回头。
或许,只是重名。映兮心想。
“江景既,你走那么快干什么啊!”女孩子娇声抱怨:“追得我快累死了。”
“追我做什么。”
漫不经心的低冷男声。
映兮蓦地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