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好在历史班熟悉的位置坐下。
她翻开笔记本, 里面夹了一页纸，裁得比16开本册小一圈，上面有两道数学题和一行留言：
请教一下这两题的解题方法。
唔……得寸进尺的家伙, 宁好想，不仅借笔记还用免费家教啦？
不过他的字练过，太接近标准行楷字帖, 挺拉好感的。
闻斯峘今天坐在第五排, 宁好斜后方，中间隔着过道。
天气已经冷了，可是午后时分, 阳光还很好, 穿过树杈又穿过窗，在课桌上描出一道窗棂的阴影，明暗分割线恰好在她的附近，细小的尘埃变成鹅绒舞在光的通路里。
宁好低着头，在纸上书写。
闻斯峘把历史书竖起来，假装看书，用余光把她罩住。
也许因为是冬天，让人产生错觉，他闻到空气中飘散着一种麦芽糖的甜香，时间粘稠又缓慢。
在冬天, 与冷空气接触的湖面会结冰。
可一旦结好了冰，冰又是热的不良导体, 冰面下的湖水比人想象的要温暖得多。
彼此保持陌生, 对两个人的关系, 有时是一种保温措施。
宁好不仅写了解题过程，还在纸上留了一句评价：
这题第三问有点难, 可是很有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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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段时间，学校里有些热闹和浮躁。
圣诞之后是元旦，节庆连着节庆。
圣诞是联合班自己借着给外教老师过节的由头组织小游戏、装点教室，其余班级没有活动。
元旦前夜则有一场全校性的联欢晚会。
宁好明显忙碌多了，除了上课，在其他场合偶遇她的概率大幅减少。
不过闻斯峘并不觉得和她断联。
她一周中会有两三天晚上主动给他发短信。
没有什么要紧的事。
一天——
宁好：[最近食堂新上的番茄鸡蛋盖浇饭不错]
闻斯峘：[我喜欢咖喱土豆盖饭]
宁好：[咖喱土豆是我的第二名]
闻斯峘：[那它也很荣幸]
另一天——
宁好：[跨年晚会我有节目，跳舞]
闻斯峘：[什么曲目？我先听听]
宁好：[恋爱幸运曲奇]
闻斯峘：[……很好听]
又一天——
宁好：[喜欢听《Blank Space》]
闻斯峘：[喜欢听《Wildest Dreams》]
宁好：[又是我的第二名！你好文艺，你是什么星座？]
闻斯峘：[我不知道，我不信这个]
他撒了一半谎，他不仅知道自己的星座，而且还知道宁好的星座。
他们俩是时下在占星界口碑最差的两个典型，双鱼男，处女女。
又据说，有天壤之别、完全相反、不能互相理解。
所以他说“不信这个”是真的。
他和宁好相处得很好。
她虽然性格活泼，但是个情绪稳定、有契约精神的人。
至少熟悉后，一次也没有发生过宁好离开后又掉头回来“偷袭”，想破解他身份的突发事件。
她也明白，好奇心过剩只会让她失去一个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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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冬天并不好过，除了宁好这一丝温暖，再没有其他别的顺利。
体育课跑着步，鞋底突然豁开个大口。
他没有多余的闲钱买新的，只能借计算机课上机的机会，上网搜索什么胶水粘性最强。
一直知道，家里经济状况不算好，没必要的开支他压根不会开口要。
两个姐姐在读大学，还没正式工作，兼职做一点，不够自己花。
父母在他出生前离婚，母亲没用工作能力。父亲每年付一点抚养费，不多，十万，在江城这种消费水平的城市，十万养三个孩子很难。
母亲会炒股，还有一点存款，有二十万放在股市里滚动，亏了不敢割肉，赚了二百就赶紧出逃，心不太贪，胆不太大，一年能赚个两万。
所以能用于家庭开支的钱有十二万，平均每月一万。
一家四口人，三个读书的孩子，闻斯峘课外上的那种名师补习班，每节课都很贵。
家只有两室一厅，好在孩子们都已经可以住校了。
他也知道，自己和宁好是两个世界的人，只要不走到她面前去，就不涉及分享这些心得体会。
但是徐笑不一样。开口让徐笑帮什么忙，他用不着犹豫和避讳。
下课后他问徐笑，能不能帮她在网上代买一种万能胶，把名字写给她。
他没有智能手机，也没有付款账号。
徐笑说：“买胶水是可以啊，不过你还是买双新鞋比较好吧，这不止是脱胶的问题，整双鞋都快烂了。”
闻斯峘一脸无辜地沉默着。
徐笑乐了，领悟到他沉默的意思，说：“有个能赚钱的工作，你愿不愿意干？”
闻斯峘狐疑地望她：“感觉是你介绍的就不太靠谱。”
徐笑瞪他一眼，继续说：“我姑姑家有钱，住别墅，两个儿子一个上一年级，一个上三年级，叫我帮忙物色个成绩好的男同学寒假住她家去帮忙辅导他们做作业。你有兴趣吗？”
“我不会教小孩。肯定教不好。”
“没让你教，让你盯着做作业，像看管犯人一样，做好了帮他们批改讲解错题就行了。”
“那很简单，你自己怎么不去？”
“我讨厌男孩。我控制不住自己不揍他们。”
闻斯峘：“…………”
徐笑继续转告条件：“吃住都在她家，另付两千，总共就不到一个月的时间。过年放假三天，三十、初一、初二。”
闻斯峘：“我们竞赛班上午都要上课。”
“不影响啊，你上午管你自己上课，俩熊孩子会一直睡到中午。她家离我们学校四站路，坐公交骑车都方便。”
闻斯峘：“具体住哪里？”
徐笑：“翠竹苑，在湖滨公园旁边……”
“我知道那里，”闻斯峘打断道。
他当然知道，他父亲就住在那里，李承逸住在那里，宁好也住在那里。
不过他倒不担心他去了撞见他父亲，父亲能把他认出来。他父亲上次见他还是六年前，他个子都长了30厘米，认得出来才见鬼。
宁好和李承逸基本上可以算不认识他。
但这是个寒假期间有可能有机会看见宁好的机会，也许宁好有遛狗的习惯，天天户外活动，总能看见一两眼。
这对他已经不止金钱的诱惑。
闻斯峘对徐笑充满感激：“谢谢你。我回去和家里商量。”
徐笑狡黠地微笑：“谢我来点实际的，介绍费10%不过分吧？”
闻斯峘以一个莫测的眼神觑她。
有点无语，但已经习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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跨年夜，闻斯峘在教学楼三楼找了个最佳观景点，认真等着宁好她们舞蹈社那个节目。
排在第三个出场，并没有让人久等。
三四十个女生差不多身高体型，宁好和所有人一样穿格子短裙戴贝雷帽，出场时站最前面中心，其余大部分时间都不在C位。
配合着欢快的乐曲，她们行云流水地不断变换阵型，很简单的舞蹈动作，可偏偏是这首歌，又让闻斯峘忍不住想入非非。
她们是kpop舞蹈社，校级演出却挑了一首日文歌。他不知道出场中心位的宁好对曲目选择有多大决定权，也许想多了，这首连接过他们俩的小歌最近正好很热门、很适合跳人数众多的集体舞而已，他却有点怀疑这是宁好对他的一个恶作剧。
小小的校园舞台上，女孩们是一个整体，说不出谁是红花谁是绿叶，没有人格外被凸显，都很健康、朝气、清新。
宁好很偶尔走到中间，又很快就会离开。
他花了一些时间找到辨认她的办法，台上她笑得最甜，橙红色的舞台光把她照亮，她的笑容又把簇拥在台下的学生们笑容点亮。
气氛燃到高点，极度青春四溢。
这一曲快乐短暂，ending pose她又回到中心位。
太过明亮。
而他豁口的鞋里灌着寒风，太过阴冷。
他没想再停留，也没兴趣多看几个节目。
背着书包下楼，穿过主路，往北门外走，得尽早赶上地铁。
晚会后各班内部还有庆祝活动，零点之前按传统会在钟楼前倒计时。因为是寄宿制学校，绝大多数学生会选择在学校跨年后回寝室睡觉，次日早晨再回家。
急于离开没有特别的理由。
只是觉得那样的热闹和他的生活主基调无关。
他的世界一直压抑，宁好的出现已经像一股温柔的穿堂风，让他能够舒适地呼吸，悠长地吐息。
但不宜过于松弛，松弛是属于李承逸的。
他还没有松弛的资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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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暂的元旦假期后，紧张的期末考试备考期就开始了。
期末是全区统考，更正式更严肃，因为没运气和她分在同一个考场，考试的三天没机会见到宁好。
但考完最后一门课，收拾东西回寝室时，他看见了她，也正从教室往宿舍区方向走，在对面。
两人混在两股人群里，两条走廊平行，中间隔着广场。
大约还有七八米就出教学区，宁好不拘小节，从校服口袋里掏出手机，边走边操作，最后打起了电话。
他遥遥望着，心里没来由地酸。
总不会是打给李承逸吧？这么迫不及待的。
她走这一路都在打电话，但似乎始终听着而没有张口说话。
最后闻斯峘从她身后过去，距离很近，因为他的寝室、他的教室，和她的寝室、她的教室，之间的支线路程正好形成一个“X”。
女生身上飘来玫瑰混乌木的香味，
他不仅好奇地回了次头，原来精致的女孩子考试也喷香水？
想起来了，她的洗衣凝珠。不得不说非常适合冬季，复古又沉静，在她身边也心旷神怡。
闻斯峘到了寝室，才无意中发现有一条未接来电提醒。
——！
十分钟前，宁好竟然在打自己的电话！
受宠若惊地赶紧给她回拨过去。
宁好听上去对刚才没接通的电话并不在意，只问：“你该不会偷了考卷？”
闻斯峘微怔，立刻反应过来，这次数学考试的两道压轴题的题型之前都向她“请教”过。
他笑着说：“你们女生怎么都爱血口喷人呢，张口就污蔑别人是小偷。我没骗你，就是补习班老师布置的作业。我解不出。”
“那你为什么不问老师？”
“我社恐。”
“补习班老师是谁？”
闻斯峘沉默许久。这问题没法答，万一说了，宁好也来补课，不就逮个正着么？
宁好将他一军：“你是不想让我成绩比你好吧？”
这都哪儿跟哪儿……
闻斯峘哭笑不得，说：“老师不能告诉你，不过课上讲的题能分享给你。”
宁好也好哄：“那还差不多。”
在学校最后一天，宁好终于对他有了点推测：“其实你成绩也不错对么？上课就在我对面那排教室吧？”
四五六班，男生总共70人，包围圈一瞬间缩得太小。
闻斯峘心提到嗓子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