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白木没有告诉过程风野,他曾经做过一个梦,梦在醒来时内容变得残缺不全,他拼命想记住那些如抓不住的雾一样的感觉。
许白木刚离开的那个时候,有一回我醒来,周围的一切感觉都变了。我还是我,只是时间错了。
我不知道是不是梦。
那一天我花了很长时间才搞清楚,当时的我正身处许白木十七岁的少年时期。
和我们第一次见面时一样是个寒冬,天上下着雪。我在雪地里走出一排鞋印,朝着记忆中的方向走去。
学校比我想象中要好一点。没有掉皮的墙皮,只有泛黄的老墙上透着年代感的黑色手印。里面空无一人。
外面的雪纷纷扬扬,我在一棵发黑的树下站着,直到渐渐天黑。
那天也是除夕,街上人很多,周围都是放炮的声音,让人仿佛身处热闹当中。
很晚了,我不知道该去哪里,当时也并不知道会遇见年少的许白木。
那是一场聚集了很多人孩子的广场,我漫无目的地走着,在一个角落的阴影里看到了他。
他比我想象中的要更青涩,也更瘦一些。在一群人当中,他形单影只。他的长相该是最显眼的那个,可我却在他的周围感受到一种孤独,他好像把自己裹在其中。
在他走出人群以后,我没有马上去打招呼,也许是怕吓着他,也许我只是想更多的了解他在人以外的样子。
他很高,但很瘦,对迎面走过来的几个少年视若无睹,对他们的挑衅显得无动于衷。
我想,他那时候周身都散发着一种颓废,以至于让我觉得,他不是怕事才默默走过去,而是因为懒得理他们。对那些难以入耳的污糟话也是头都不抬一下。
许白木走进去一个漆黑的胡同,我在后面慢慢跟着,生怕他发现了我。我拐进去,隐约听见一些声音,越走越近才发觉不对劲,前方一团黑色的影子,张牙舞爪像地狱里的魔鬼。
我大跑起来,愤怒占据了内心。我把那群围在许白木身边的孩子赶走,有好几个人在围殴他。
我握紧拳头冲上去,理智断了线。其他人可能怕引来大人围观跑了,只剩下一个人,我揪着那人的衣领将他打在地上,用拳头一遍遍砸向他。我的胸膛不断起伏着,无法抑制住戾气。
我如此渴望着的人,竟然被他们这样对待。
那个时候的我,听不见巷子以外人群的嘈杂,听不见被点燃着的篝火散发滋滋的声音,听不见密密麻麻炮竹的声音。
就在我的世界被愤怒包裹,许白木嘶哑的嗓音仿佛一瞬间粉碎我的怒气。
他说:“够了……”
慢慢停下来后我才发觉那个人已经站不起来,而我的掌骨关节疼得厉害。
路灯发着昏黄的光线,许白木靠在墙上,浑身布满鞋印。他的脸上过分苍白,令上面的伤痕显得更加触目惊心。
我慢慢蹲下,手好像在颤抖。
他拒绝我的帮助,踉跄着站起来。对于我伸出想要扶住他手他只说了一个字——滚。
我跟着他一直走到一栋独门独户的房门前。他转身看了我一眼,随后关上了门。
我在门口等了很久,可奇怪房子里却没有亮灯。旁边两套相同的建筑里面不时传来嘈杂的人声,我想,他们可能在打牌,总之不是一个人。
那么许白木呢?
我转身离开了。
半小时后,我重新回到许白木家门前,敲了敲门。
没动静。
我正想坐下等,门开了。
他看到我的时候愣了一下,随后皱着眉冷冰冰地说:“你怎么还在。”
我不知道怎么解释,支支吾吾半天,说了一句:“你认识我吗?”
当时我看到他脸上表现出像看傻子一样的神情,就知道一定会被拒之门外。但没想到的是,他让我进去了。
许白木的家里很整洁,但让我觉得很空。我想我可能最能明白他的感受。
让我意外的是他拿了药箱出来,站着给我的手涂药。
他说:“我不喜欢欠别人的。”
他垂眸拉着我的手给我涂药的时候,我看到他脸上还有旧伤。
“他们为什么要打你?”我忍不住问,也忍不住心疼。
“跟你没关系。”他说。
其实他不说我也明白,有些人的恶意,就是无端的。他们只是想这么做,没有任何理由。
带着药味的手按在我的脸上,我感到了一丝刺痛感,这令我回了神。
“你可以走了。”他把药丢进药箱,下了逐客令。
我眼疾手快地牵住他的手,看到了他手上掌骨关节的新伤和旧伤相互叠加着。
他猛地抽回手,脸上带着被冒犯的神情,语气生硬地说:“我说,你可以走了。”
可能他当时的反应很有趣,那是我在成年的许白木身上看不到的。
我们靠窗户很近,而我正把他堵在里面,他就像一只受惊的猫,身体高高地弓起来,警惕地看着我。
我往前进一步,他便往后退一步,直到贴到窗户上。
我摸上他唇角的伤,他条件反射一样对我挥起拳头。我握住了他的手腕,将他带进了怀里。
“我很想你,”我抱住他说,“你为什么要丢下我?”
他显然不知道我在说什么,一边挣扎一边说:“你这个疯子,你到底在说什么?”
我放开他,他立马背对着我,面朝窗户。我稍微低头,看到他的耳朵红了。
这时候窗外的天上炸开一道烟花,我才想起怀里的东西。
我把仙女棒放在他面前,他转头不解地看我,我把他拉到外面,把仙女棒塞到他手里,掏出兜里的打火机。
零点了。
我把小小的花点燃,说:“新年快乐。”
闪烁的烟花照亮许白木的脸,他怔怔地看着手中的东西。
后来我们坐在门口的台阶上,他一直沉默着,突然开口说了句“我不认识你”。
“我知道。”我说,“但你会认识我、找到我。”
“你真的……”他转过头对上我的视线,天上的烟花将他的神情照亮,我看到他眼神躲闪着我的目光,把头重新转回去。
“你真的很奇怪。”
我知道。
新年这天,拂晓时分太空泛起鱼肚白,曙光爬上窗头。许白木在床上熟睡着,下巴那儿抵着一个毛茸茸的脑袋。程风野搂紧了许白木的腰,将头埋进对方的胸口。
许白木拧着眉,似乎还没清醒,闭着眼睛迷糊地说:“等会……”
突然间许白木睁开眼,看到程风野的脸有种怅然若失的感觉。
许白木拧着眉看向程风野,他好像梦见他了,但是忘了梦的内容……
突然,程风野用鼻尖蹭着许白木的脖子,弄得他痒痒的。
这时外面又开始放炮了。
程风野在许白木唇上亲了一口说,“哥,新年快乐。”
许白木摸摸程风野的头,把做梦这事儿抛到脑后,笑道:“新年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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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人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