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的时候,是严铮骑着一个除了喇叭不响,其他任何部位高低都得发出点声的小电驴把他送回去的。到小区门口的时候,萧良节摘下头盔,问道:“要不要进去坐坐?”
“不了,我的药还在炉子上熬着呢。”严铮说,“我得回去盯着。”
“那好吧。”萧良节说,“咱们开学再见。”
“嗯。”严铮拧开车钥匙,把着车把转了个方向,车把手拧到最大,连人带车瞬间消失在萧良节眼前。
昨天刚下过一场不大不小的雪,天亮之后,雪虽然化了,但水还留在马路上。严铮骑着小电驴离开的时候正好轧过了其中一滩较大的水洼,飞溅起来的泥水连累到了路边一个穿着打扮十分精致的小姐姐。她手上还拎着许多东西,泥水不但溅到了她红色的羽绒服上,还溅到了礼品盒上,而造成这一切的始作俑者严铮却像没事人一样疾驰而去,这把小姐姐气坏了,做了漂亮美甲,白皙如葱段的手指着严铮离去的方向大骂道:“什么人啊,以后别让我看见你!”
萧良节被这个熟悉的声音震住了。他机械地转过头,朝那个穿着红色羽绒服的女孩看过去,虽然有一定距离,但从那个女孩的体态,还有她方才的声音来看,这个女孩正是余茜。说起来,说起来他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没见过余茜了,此刻再见,他都有些不敢认她了。
余茜没好气地拍了拍身上溅到的泥水,好在溅到的不多,随便蹭了两下,不仔细看也看不出来什么。她拎着红彤彤的喜庆包装礼品,一边提醒自己不要生气,一边重重地用脚跺地,直接略过萧良节走进了小区。
余茜今天是带着任务来的。顾荆之每年都会送一些年货到王德家里,他亲自送货上门。王德也会回礼,不过王德不会亲自上门,他一般是挑好了东西,拿钱贿赂着让她代劳。余茜看在钱……看在王德是她亲爱的小姨夫的份上,已经连续三年来顾荆之家里送东西,早已经轻车熟路。提前跟顾荆之打好招呼,门就直接给她留了个缝,她来了之后直接推门进去就行。
只是今年她进来之后,身后还多跟了一个小尾巴。
余茜看着跟进来的尾巴,问道:“你们现在都住在一起了吗?”不会吧,这才过去多久啊,发展速度这么快吗?
萧良节还没开口,顾荆之就从卧室出来了。他换了一身干净的高领毛衣,脚上的棉拖和顾飞白的小老虎是一模一样的,只是他的鞋码更大。他张开双臂,高兴地说:“回来了。”
余茜一听就知道这不是跟她说的,果然,顾荆之就好像没看到他似的,直接略过她去拦住了萧良节的肩膀。余茜一看他们这浓情蜜意的样子就觉得腻歪,她说:“老王让我来给你送东西,现在东西我也送到了,就先走了,不打扰你们。”
“等一下,先别急着走。”顾荆之说,“我也有东西要给老王,你来了正好一起带走吧。”
余茜说:“先说好啊,太重的东西我不要,拿不动。”
“行。”顾荆之说,“你有几斤几两难道我还能不知道吗?”
余茜心里转了好几个圈,终于意识到不对劲:“看不起谁呢!”
“我的小祖宗,你误会了,我没别的意思。”顾荆之指了指放在客厅墙角的一堆年货,说,“你看看哪个能拿得动,就拿走哪个吧,别搞得好像我故意为难你似的。”
余茜看了看,说:“就牛奶和八宝粥呗,一个好吃一个好喝,也不用再拿去送礼了,没过年之前就会全进我的肚子里。”
“你要是能全吃了,我也没意见。”顾荆之从一堆花花绿绿的箱子里拿出她想要的牛奶喝八宝粥,萧良节进他的房间时顺便说了句话,他回复道:“别睡太久,一会儿吃点东西。”
萧良节:“知道了,我就眯一会儿。”说着,萧良节就关上了房门。
余茜看着那紧闭的房门,越来越无法理解了:“我说,你这就和他同居了?会不会太早了一点?”
“没有同居。”顾荆之说,“他家里出了点事,不愿意回去,就暂时在我这里住一段时间。”
“出了点事?”余茜问,“什么事啊?能跟我说说不?”
顾荆之说:“住在我对门的侯大妈跟良节婶子的妈说,我喜欢沈良时,再有就是,他一直养的猫被车撞死了,所以他这两天心情不太好。”
“又是那个侯大妈,她怎么就管不住自己的嘴呢?”余茜听完之后人都愤怒了,然而只愤怒了几秒钟,她就用一种好奇的语气问,“不过,她说的事也不全是空穴来风,我以前也觉得,你对沈良时是很有好感的啊。”
顾荆之无奈翻了个白眼,说:“你们为什么会这么想?”
余茜说:“因为沈良时长得一表人才,有能力有才华,可以说是一个完美的人,谁喜欢他都不过分,更何况他还对你那么好,你自己没有感觉吗?”
“我不敢有感觉。”顾荆之抬手示意她赶紧闭嘴,“你们不了解他,所以不知道他这个人有多么可怕……他是能笑着把人挫骨扬灰的人,我可不敢喜欢他。更何况,人沈良时现在都已经结婚了,你们还要去做这样的猜测,岂不是让我和沈良时,还有云容三个人都难堪?”
余茜说:“笑着把人挫骨扬灰?有这么恐怖吗?”
“大差不差吧。”顾荆之说,“再说了,我又不是贱得慌,明知道沈良时心里除了云容谁都装不进去还要上赶着当舔狗,我有病我喜欢他。”
“好吧,你倒挺有自知之明。”余茜呵呵笑了一下,就一下,眨眼的功夫,就又变回了不苟言笑的苦瓜脸,“你的这番话是把我说服了,因为我从一开始就没当真,但是其他人会信吗?或者说,萧良节相信吗?”
顾荆之说:“他信啊。”
“希望他是真的相信吧。”余茜语重心长地说,“顾荆之啊,你可得好好注意着萧良节,他经历过那样的人生,受到的伤害太多了,恐怕很难敞开心扉,很难相信别人。就算是一时敞开心门,也随时会被一些小事影响到,进而使得你们之间的关系完全破裂。”
“嗯?”
“你身上发生过的事,有全部告诉他吗?”余茜一眨不眨地盯着他,“就是在私人会所给人看场子的那一段时间,你有同他提起过吗?”
顾荆之说:“这有必要吗?”
“这件事的确跟你们现在的生活毫不冲突,但毕竟是你亲身经历过的事,你难道不打算告诉他吗?”余茜问,“虽然知道这件事的人确实不多,连住在你家对门最嘴碎的侯大妈,以及经常关照你的舅舅都不知道,但是萧良节不一样的,不是吗?”
顾荆之不禁回想起那段时光。
私人会所的老板名叫李晓东,是个特别会玩的男人。他男女通吃,荤素不忌,有时喜欢肤白貌美、身材火辣的成熟女人;有时喜欢乖巧听话,灵动活泼的可爱女孩;有时又喜欢比他大十几岁的中年男性,在顾锋下岗,家中没有了经济来源,顾荆之疯狂找工作赚钱的那段时间中,通过一次偶然的相遇,李晓东朝他抛出了橄榄枝,丰厚的报酬迷住了他的双眼,这让他铤而走险,成为了私人会所的打手。
也是在那之后,他才发现了李晓东的真实用意——他看上了他的身体。
那时候的顾荆之还未成年,但是李晓东不怕那些。他这一辈子喜欢做的只有两件事——赚钱和找人上床。他并不是第一个被看中的人,但却是第一个反抗他的人。
他本来可以报警的,一项聘用未成年人的罪名就可以让警察把他抓了,但这点罪名根本不够,最多拘留几天就会被放出来,到时候以李晓东的性格一定会报复他。于是他只好选择留下,一边和李晓东周旋,一边留心着他的把柄。
直到有一天,李晓东的前妻带着人端了他的场子,他失去了这个长达半年的工作。而李晓东的前妻还故意杀人罪的名义起诉,最终经过两年的审讯,李晓东故意杀人罪的罪名落实,最终被判处死刑。
这件事一直被他藏在心里,李晓东曾经对他图谋不轨的事有且只有余茜一个人知道,他并不想对任何人提起,一是因为这件事早就已经过去了,再提起来也没有意义;二是因为那实在是他心中的噩梦,李晓东刚被处刑的那段时间,几乎每天晚上他都会被噩梦惊醒。至于萧良节……他连尹浩和顾飞白都没有告诉,自然也是不打算告诉他的,如果可以的话,他希望这件事能烂在肚子里,永远没有重见天日的那一天。
顾荆之说:“只要你不说,我不说,没人会知道的。”
余茜给他竖了俩大拇指:“你牛!”
“你答应过我永远不说出去的。”顾荆之说着就有点慌了,“你不能出尔反尔。”
“安啦,我可没心思提你的陈年往事。”余茜一手拎着牛奶,一手拎着八宝粥,这就准备走了,“你自己掂量着来吧。”
“你再等会,我挑几样东西,你给老王带回去。”顾荆之说。
余茜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那么大一箱,你想累死我!而且老王有脂肪肝,小姨根本不让他喝酒,你给了也是放在柜子里落灰,不如你自己留着,你不是还有个舅舅吗?给他正好。”
“那行吧。”顾荆之问,“我送你?”
“不用了,我出门叫辆车就走了。”余茜说,“你还是去陪着萧良节吧。”
顾荆之:“回去替我跟老王说一声新年好。”
“忘不了。”余茜说,“我这就走了。”
“行,路上小心。”
“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