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宝小说>穿越重生>隔江望断明月台【完结番外】>第205章 我寄人间10

  我寄人间10

  次日傍晚,卫队正式抵达颂州。

  论荒凉,颂州城与章柏县不相上下,但到底经过三个多月的费心修整,破败中又隐隐透露出些许新生的意思。

  江冲将安置魏王的重任交予下属,他自己则在入城前便与卫队分道扬镳,领着韩博回了驻军大营。

  夜幕降临,营中燃起篝火,放眼望去,四下里尽是成片的营房和一队队巡逻卫士。

  二人沿着篝火往守卫最为严密的地方去,一边走着,江冲一边给韩博讲解军营各处分布,以及需要注意的事项。

  韩博少年心性,又失了从前的记忆,见什么都新奇,待到辕门下马验明正身,他才想起问江冲:“我住哪里?”

  “我住哪你就住哪。”江冲伸出手,“来,跟我走。”

  韩博仗着夜色掩映牵住江冲的手,小声道:“军营跟我想的不太一样。”

  江冲问:“你想的是怎样?”

  韩博道:“说不上来,就是有点似曾相识的感觉。”

  江冲回忆道:“当初荣州平乱,你曾随军监军,我是前锋主将。你那点似曾相识,兴许就是当初的记忆。”

  “也许吧。”韩博暗暗叹了口气,从金州出发前,他读完了金州家里保存的所有往来信件和邸报,试图通过这些线索追根溯源,来唤醒沉睡的记忆,然而不论他如何回忆,皆是徒劳。

  时至今日,韩博已经对找回记忆不抱希望。

  “别总叹气,老得快!”江冲道,“过两天我得陪魏王到处走走,你是跟我一起,还是留在这儿?”

  韩博一听“魏王”就头大,忙道:“我等你回来。”

  江冲笑了一下,“也行,到时候我给你留几个人,再把重阳叫回来给你使唤。”

  没等韩博拒绝,江冲又道:“你别怕,只管拿出长辈的架势来,就算他察觉你与从前不同也没关系,未必就会想到失忆这茬,就算想到了,能拿你怎样?实在不行,你想想你在韩家是怎么使唤韩寿的,在这儿就怎么使唤重阳。”

  韩博知道江冲这是为自己好,毕竟他不可能躲着一辈子不见故人,江冲也不可能时时刻刻守在他身边给他圆场,这一步早晚要迈出去,与其日后猝不及防手忙脚乱,倒不如学着逐渐适应。

  “江仲卿。”韩博唇角微扬,“我想了想,其实就算别人知道我失忆,也没什么,我就是太矫情。”

  江冲诧异地看了韩博一眼:“你还挺有自知之明。”

  韩博瞬间怒了,甩开他的手:“你不宽慰我也就罢了,还嘲笑我。哪有你这样的!”

  江冲顺势勾住他肩膀,正欲说些什么,余光瞥见不远处走来的身影,便住了口。

  陈跃刚接到江冲回营的消息,连忙迎出来,看到江冲挽着的人时还迟疑了一下。

  江冲给二人简单介绍,问了几句营中之事,便将人打发了,又叫亲兵准备吃食热水,这才拎着韩博的包袱进到大帐。

  “军中饭食简单,你且忍忍,等过了这阵子山珍海味随你点。明天我叫人在外边搭个小灶给你烧水喝,别喝生水,容易闹肚子。还有,军营可以随便逛,但是东南角别去,那边乱得很。”

  江冲就跟个老妈子一样,想到什么说什么,说了半天没见回应,转头却见韩博还在走神,走过去在他后背轻轻拍了一巴掌,笑问:“还气呢?”

  “不是。”韩博摇头,抬眼看着江冲,一脸认真道:“你不该那样说,你是大将军,带我进军营也就罢了,还对下属那般介绍我,这让别人怎么想,将士们会非议的。”

  方才当着陈跃的面,江冲说了句“我家明辉”,这就被韩博记在心上了。

  江冲一怔,暗暗叹了口气,挨着韩博坐下,“不止将士们非议,你我在一起,全天下的人都会非议。可那又如何?我要是在乎几句闲言碎语,你我连开始都不会有,遑论今日。我跟谁在一起,这是我的私事,我没有因私废公,这就对得起将士们。我既与你相好,那必然是堂堂正正;我既带你来北境,那断没有藏着掖着的道理。何必故作疏离,让别人见了还以为你我久别疏远,再万一因此轻慢你怎么办?”

  他这一番话说的,当真是理直气壮掷地有声。

  韩博偏头看着江冲,心里莫名赶到庆幸,庆幸自己在对的时间遇到了对的人。

  纵然前二十年过得不尽如人意,可是在二十岁那年时来运转苦尽甘来,就如同之前那两个月的长途跋涉,所有的艰难困苦其实都是有尽头的。

  只要咬紧牙关熬过去,一切就都会变得不一样。

  “江仲卿。”韩博忽地开口。

  “嗯?”

  韩博:“我是不是挺矫情的?”

  江冲:“是啊。”

  韩博:“你再这样我生气了。”

  “气个屁啊你气!”江冲气笑,一把将人拽起,“洗脸去,洗完脸等着吃饭。那床板硬得没法睡,我去给你找床被褥。”

  韩博看着他出门的背影,莞尔一笑,温柔乡、英雄冢,果然最是容易让人丧失斗志,然而他本就没有什么大志向,毕生所求也不过是无拘无束偏安一隅。

  如今他爹没了,套在脖子上的名为“孝”字的枷锁自然脱落,既有功名在身,又有江冲一心一意护着,还有什么可忧虑的呢?

  至于江冲的感情,他身在当局,却从未感受到过一丝一毫的束缚和限制,反倒身心愉悦轻松自在。

  当真是……夫复何求。

  从一个多月前接到魏王代天子巡狩北境的消息,江冲就一直在思考太上皇和圣上此举意欲何为,然而直到他亲自跑了一趟金州把魏王接到颂州,又陪着魏王在除靖坪、北乡二县以外的周边地区逛了十来天后,江冲还是想不通这个问题。

  不过在这十几天里,江冲倒是发现了一件令人难以置信的事——按照简莱所说,魏王与杜宽这对甥舅醉翁之意不在酒,事实也确实如此,这段时间杜宽明里暗里不止一次向他示好,希望江冲不要站在魏王的对立面,而魏王大多数时间都在观察北境风土人情。

  故而最初江冲以为这甥舅二人此行是以杜宽为主,魏王来此不过是杜氏一党为争取到他的支持放低姿态。

  然而相处久了,江冲发现他二人之中把控进度的居然是魏王这个还不满八岁的小孩子,相较之下,杜宽反而成了个跑腿的,反而要看魏王的眼色行事。

  这踏马就很神奇。

  而且经江冲观察发现,魏王这小孩不是一般的聪明。

  聪明也就算了,他还没有这个年纪的男孩子应有的顽皮好动,每到一处,他就像个大人一样与当地人交谈,将一路见闻汇总记录,偶尔提出一些自己的见解,虽然稍显稚嫩,但已然可见不凡。

  尤其是他还知道适可而止,单就这一点,许多成年人也不及他。

  江冲对此不胜唏嘘,待到回营之后,他将此事当个奇闻说与韩博。

  韩博听完前因后果,沉思了一会儿道:“你是否对简大公子的话理解有误?”

  江冲:“嗯?”

  “虽醉翁之意不在酒,但是二圣默许。”韩博低声道,“默许什么?是默许杜侯爷劝说你支持魏王?还是默许魏王在你面前展露才干?”

  江冲脸色倏然一变。

  韩博接着说道:“若是前者,要么是二圣深信你不会为杜氏所动,要么二圣乐见其成。若是后者……”

  后面的话韩博没说下去,但这冰山一角已经足够江冲心惊。

  江冲思索两日,给江文楷写了一封家书回去,让他将这半年来朝中局势变化细细打探清楚。

  没等信发出去,重明先带着石安县的消息回来了。

  江冲料想重明去了一个多月,应是能查到些东西,便特意避开韩博,找了个僻静处。

  听完重明禀报,他却罕见地迷茫了。

  根据重明查到的内容,二月初九以后的事情,都如韩博交待分毫不差,然而二月初九以前的,任凭重明如何多方探查都没有任何蛛丝马迹,就好像韩博是在二月初九那一天,凭空出现在石安县境内。

  在这之前,他去了哪里、做了什么,对江冲来说完全是一片空白。

  江冲思索良久,终于决定让重明再跑一趟苏南,去韩章那里试探一二。

  回到帅帐,重阳也在。

  重阳不知在哪找到几株果实累累的樱桃树,挑着最大最饱满的摘了一捧,特意用芋头叶包着,拿来孝敬长辈。

  “来吃樱桃。”韩博招手。

  江冲看了重阳一眼。

  重阳见江冲脸色不是很好,自觉退下。

  “张嘴。”韩博拈起一颗喂他,“怎么愁眉苦脸的?”

  鲜红的樱桃甫一入口,酸甜的汁水便从果肉中迸出来,丝丝缕缕的甜却不足以抵消江冲心里的酸涩。

  “还不是那些文官。”江冲苦笑,半真半假地抱怨,“颂州未收复的时候,是失地、是故土,颂州收回来了,就成了不值得费心的穷乡僻壤。”

  韩博按住他的手,柔声劝慰:“这不是一两个人能说了算的事,关键还要看京中的二圣和宰相们,你没必要跟这些人计较。”

  “我明白。”江冲叹了口气,这段时日他没少为颂州日后的发展跟朝廷委派的官员们据理力争,身为一个只会打仗、从没接触过民政的将军,能做到这份上,已经尽力了。

  好在新任的颂州太守已经到任,是江冲的老熟人——当初因青楼女子诬陷江冲一事打错算盘被太上皇迁怒贬谪的前任京兆尹王之阳。

  王之阳能在五十岁前爬上京兆尹的位置,办事能力自不必说,他一来,江冲就将暂时代管的民政做了交接,身上的担子分出去了一半,剩下诸如屯田戍边修筑防御工事一类的事,虽然也是操不完的心,至少没之前那么忙,这才有时间为接下来做打算。

  “不说这个了。颂州的田亩人口已经统计的差不多,山贼盗匪也清剿了,再过几天魏王他们就要准备回京。”

  “这么快?这才一个多月,就要走了?”韩博惊道。

  江冲道:“不是人人都能如你这般过惯了好日子还能吃得了苦,你没见那些娇生惯养的文官们抱怨的样子,人家魏王一个小孩子家都没说什么呢。走了也好,走了我也不用成天听人禀报他们缺这缺那。等送走了魏王,和谈结果一出来,我就给圣上上书,看能不能允许我下半年回京一趟,若是圣上应允,那到时候咱们回京过年,顺带将京中的事料理干净,以后咱们就在金州安家落户。”

  韩博点头:“好。”

  江冲:“还有个事,我觉得你能帮得上忙。”

  韩博连忙放下樱桃看向江冲。

  “安伮在此地盘踞多年,能毁的都被毁得差不多。但是石碑石刻之类的东西,总有遗漏下来的,我就想着在民间悬赏,让百姓提供线索,派人进行搜集整理,能修复的修复,修复不了的就将上面的文字图画拓印抄录下来,编撰成册,总好过古人遗迹就此埋没失传。”江冲也不知自己此举能有何实际意义,他就是无意间想起了符宁江氏那块族碑。

  “我明日便去。”韩博一口应下。

  江冲欣慰地笑,“先叫重阳陪你几天,等送走魏王,我和你一起。”

  “好。”

  六月初七,金州传来消息,和谈结束。

  和谈双方签订盟约,安伮方面以金银各一百万两、牛羊三十万头、马十八万匹为代价赎买颂州一战中被俘的王室贵族,又用多年以来掳走的梁人奴隶及尸骨赎回江冲手里的几万人头,并以西陵城和莫多尔河南岸流域的所有疆土作为聘礼求娶大梁公主,大梁则要将这十几年来因洗劫大梁边境村庄而被俘的所有安伮人作为公主的嫁妆一并送归安伮。

  甘离上书请示圣上,圣上与宰相们商议过后,将折子原样发回。

  两国就此签订了友好的条约,谁都没提什么兄弟之国永不开战的屁话。

  等到安伮使团回国之时,江冲特意派周韬十八里相送,临分别时,周韬代江冲礼貌询问金银牛羊几时能送过来,若是缺斤少两以次充好,又或者故意送来染病的牲畜,大梁这边能不能从两位呼延王子身上卸点东西作为补偿。

  安伮使臣是铁青着脸渡过莫多尔河的。

  江冲转头就跑去战俘营问呼延索莫索要被安伮使臣砍价砍下来的双石城、十二万匹马以及莫多尔河,呼延索莫身在囹圄当然给不了,江冲大怒,蛮不讲理地让人每隔三天抽他一顿鞭子泄愤,直到安伮将赎买财物送来为止。

  六月廿三,圣旨到。

  圣上封江冲为河北道行军大总管、右吾卫大将军,加封太子少保衔,开府仪同三司,赐紫阑剑。

  虽然不是之前传闻的节度使,但比起所谓的“金州将军”,行军大总管调遣北境兵马更名正言顺了些。

  值得一提的是,重阳被封为正六品昭武校尉,还得了一个开国县男的爵位。

  然而交战之时重阳远在观州,根本没赶上杀敌立功,如此还能得到封赏,这份封赏的由来就不免引人深思。

  江冲请求给韩博兄弟二人恢复功名的折子得到批复,圣上准许了他的请求,并要求他接收完金银牛马和西陵城并将北境军事安排妥当之后方可回京。

  除此以外,圣上还另下了一道旨意,安伮赎买战俘的金银物资就不必再运至圣都,暂时存放在颂州府库,以待来日官府安置北迁百姓和鼓励耕种恢复民生之用。

  于是整个七月,江冲都在忙这些琐碎。

  虽是琐碎之事,却也不好办,尤其是涉及南归百姓安置问题,更是容不得有一丝差错。

  八月初二,江冲料理完军中之事,同韩博踏上南下归程。

  八月初八,在符宁待了足足九个月的江愉,终于迎接到他三叔大驾。

  而符宁江氏,也将迎来一场轩然大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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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如果以魏王为主角写一本书,那必然是少年天子多年隐忍,斗外戚、除权臣,终成一代明主的爽文。

  江冲就是那个被除的权臣,俗称磨刀石。

  卡文啊!没灵感,写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