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宝小说>穿越重生>隔江望断明月台【完结番外】>第188章 文英殿朝会

  十月廿二清晨,文英殿朝会。

  郭太后、杜皇后垂帘幕后,太子及三皇子、四皇子悉数到场,皇室宗亲、两府相公、八大勋贵、文武百官但凡在京者更无一人缺席。

  这将是一场决定大梁朝命运的朝会。

  朝会一开始,丁相公将周王与傅氏兄妹谋逆始末公诸于众,关于对谋逆主犯及其家眷的处置,大理寺已下定论,最终结果将在此案彻底审结之后宣告天下。

  周王和傅氏兄妹身为罪魁祸首自然难逃一死,只是死法各不相同:周王身为宗室,必得死得体面干净,赐一壶鸩酒让他自行了断;傅氏罪妃一条白绫勒死了事;至于傅義,朝廷要给天下人一个交待,最终商议的结果是腰斩弃市。

  周王妃赐白绫,周王的儿女们废为庶人;罪妃傅氏所出的五皇子废为庶人,终身幽禁宗正寺,六皇子年纪尚幼养在皇后膝下;傅義全家满门抄斩,株连傅氏九族。

  其余从犯,待案情审结之后,会依照罪行轻重,或是斩首,或是流放、抄家不等。

  结果定下,翰林学士当朝拟诏,并由太后加盖玉玺,宰相确认无误后,中书省颁布。

  江冲从得知傅義谋逆,就知道结局已经注定,只是当这一刻真正来临的时候,他却觉得诡异。

  拟诏过程中,大殿安静得落针可闻,百官屏息凝神,静待接下来的重头戏。

  而后,宗正寺卿卫王萧冕上前数步,站立在丁相公右侧,清了清嗓子,正欲开口,便见一人抢先出列,手中捧着一份奏折,朗声道:“太后娘娘、皇后娘娘,臣有本奏。”

  丁相公面色微沉,朝臣们眼神交接,暗流涌动。

  江冲垂着眼皮无动于衷,他认得这人声音,中书侍郎庞奚。

  片刻后,珠帘微动,内侍代为传达太后懿旨:“讲。”

  庞奚道:“一个月前,旻州雁山一带突发瘟疫,雁山县令侯永斌隐瞒不报,并将瘟疫发生之地及其附近几个村落尽数焚烧,然疫情并未就此得到控制,继续传播至石平、清阳、清水三县。旻州太守罗文玉下令封锁三县之地,后又下令封锁整个旻州。现今旻州尚在封禁之中,具体情况不得而知,臣请娘娘懿旨,尽快控制局势,灭除瘟疫,减少伤亡,否则后患无穷。”

  丁、范两位宰相对视一眼,均在对方眼中看到讶色,这么重要的事,他俩身为宰相竟然都不知道!

  范相公猜到其中必有猫腻,遂沉着脸看向庞奚:“稍待片刻,请卫王先讲。”

  庞奚梗着脖子道:“人命关天的事,如何能等?请娘娘尽早决断。”

  这人明显是来搅局的,豫王这下坐不住了,肃然问道:“旻州太守的奏本何时送到中书省?”

  庞奚:“五日前。”

  豫王:“当时为何不上报?”

  庞奚理直气壮:“陛下卧病,娘娘端居深宫,外臣不得觐见。”

  豫王厉声质问:“可太子每日必出席朝会,你身为中书侍郎,随时可面见相公们,再不济还能去敲登闻鼓,你早不上奏、晚不上奏,偏偏这时候上奏,究竟是何居心!”

  庞奚连个眼神都没给他,一脸轻蔑道:“太子年幼,如何能够料理朝事。相公们?呵……自从邹相公过世,朝中哪还有相公?”

  众皆哗然。

  “一派胡言!简直一派胡言!”一人大声呵斥道。

  丁、范两位相公还没做出反应,最先发声的竟然是鸿胪寺卿林城,而他还有另一重身份——邹相公的学生。

  林城上前向太后及两位相公长揖,“诸位亲眼所见、亲耳所闻,此人当朝挑拨离间,意图中伤宰相、分化朝堂,其心可诛!”

  内侍代太后道:“东征之时丁相公一力调度劳苦功高,私盐案范相公更是功不可没。相公们的功绩所有人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谁也抹不掉。来人,速将此獠逐出殿去。”

  御前侍卫入内将庞奚一左一右挟持着拖出去。

  “滚开!我自己会走。”庞奚甩开二人,非但没有半点惧色,甚至有些得意洋洋,傲然看了丁相公一眼,拂袖而去。

  丁相公脸色难看到了极点。

  庞奚与丁相公早在二十年前就结下过旧怨,任谁都看得出来,庞奚针对的不是两位相公,他针对的只有丁相公一人,又或者还包括太子。

  大殿里好一会儿才安静下来,只是经这么一闹,气氛再不如先前庄严。

  范相公暂时代替丁相公主持朝会,用极具威慑的目光扫视一周,对还在窃窃私语的二人道:“有什么话不妨上来讲。”

  那两个宗室连忙住口低头。

  范相公方缓和了脸色,抬手示意:“卫王请。”

  卫王清清嗓子,“诸位,经太医局五位太医诊断,圣上病势危急,已无法临朝理政,然国不可一日无君。昨日圣上令豫王召集我等,将大位禅于太子,当时有太后、太子、安王、豫王、赵王、赵国公、平阳侯、丁相公、范相公、枢密使王相公、翰林学士骆学士在场。由老夫亲自向圣上询问,如若同意禅位,便请圣上眨眼以示肯定。在场所有人亲眼所见,老夫亲口询问三次,圣上回应三次,遂由翰林学士拟诏禅位,太后娘娘亲自用玺。今日朝会,召集诸位,宣读旨意。”

  说完,太后身边的内侍捧出一卷黄卷交到范相公手里,范相公缓缓展开,便要宣读。

  “慢着!”太府寺少卿蔡新敏出声打断,匆匆出列:“敢问相公,这当真是圣上的旨意,而不是某一个人的意思?”

  范相公目光坦荡:“老夫以身家性命担保,确是圣上旨意。”

  豫王也道:“圣上两年前就已有中风之兆,近一年来更是频频头晕目眩流鼻血,这些在太医局都有记档,随时可调阅。重阳节前,圣上察觉周王等人意图作乱,予我一道手谕,必要时可凭手谕调兵平乱,同时对我说‘朕恐不久于人世,汝当护持太子,保大梁基业’。而今圣上病重,无力临朝,本王和相公们得圣上首肯,奉旨立太子为新君。”

  蔡新敏长揖:“既是圣上旨意,臣自当遵从。”

  说完便退回原位。

  “且慢,我有疑问。”谏议大夫王琼手捧朝笏出列,“敢请卫王复述昨日在御前三问。”

  卫王和先帝是同辈人,一把年纪了,又怎会不明白王琼让他复述的意图,何况昨日在御前他问之前就已经考虑周全,当即便朗声道:“臣敢问陛下,是否禅位于太子萧璟,若是,请陛下眨眼一次。臣敢问陛下,是否禅位于太子萧璟,若是,请陛下眨眼两次。臣敢问陛下,是否禅位于太子萧璟,若是,请陛下眨眼三次。如此三次,圣上皆以眨眼肯定。”

  王琼道:“也就是说,卫王只问了太子,没问过别的皇子。”

  卫王道:“太子乃是圣上亲立的储君,莫非阁下以为东宫储位只是个摆设不成?”

  “那倒不是,只不过……”王琼忽地拔高声音,转身面朝两宫娘娘方向跪下:“太后娘娘,皇后娘娘,臣以为皇长子的储君之位存疑,卫王有勾结宗室蒙蔽圣听之嫌。自去岁腊月初五,圣上下旨册立皇长子为太子,紧接着邹相公骤然病逝,册立大典不得不延后举行;今年五月,礼部再度定下大典吉日,私盐案发,大典再度延后;九月中旬,圣上第三次择定大典吉日,这才不过一个月,圣上中风,周王谋逆。民间对此早已议论纷纷,市井皆传言太子殿下德不配位,故天降不祥。而今旻州瘟疫肆虐,圣上尚且被蒙在鼓里,在卫王的诱导下禅位于皇长子,倘若上天再降惩罚,受苦的可是黎民百姓啊!望两宫娘娘三思,以天下黎庶为重!”

  另有一人小声附和道:“就是,没祭告宗庙的储君算什么储君!”

  此言一出,太子脸色又青又白,而文武百官神色各异,面色凝重者有之,恍然大悟者有之,心怀鬼胎者亦有之。

  豫王正要开口反驳,却见一旁作壁上观许久的江冲正缓缓走出队列,便没说话。

  江冲倒提着一个字都没写的象牙朝笏站到谏议大夫王琼身侧,向太后方向揖了揖,“臣心里也有些疑问不吐不快,臣是个粗人,说话糙了些,比不上诸位进士及第引经据典,还望诸位海涵。”

  说着他看向王琼,“邹相公病逝之后,其子上表具陈相公患病始末,圣上命人当朝宣读所呈奏表,我当时没在场,只仿佛听人说起过其中有一句说,相公病逝的前一晚还在灯下修改什么来着?王大夫你跟我说说。”

  王琼不语。

  豫王便和江冲搭台唱戏:“邹相公之子上表说,相公病逝前一晚,还在修改正月十五开朝之后奏请提前预防来年灾害的奏折。”

  江冲道:“邹相公为国操劳,鞠躬尽瘁死而后已,这是何等高风亮节,如今却被小人拿来作为攻讦储君……真是可悲!可叹!可恨!”

  王琼:“你说谁……”

  “我还想问。”江冲就不打算给他说话的机会,“既然你提到私盐案,那几个给私盐贩子保驾护航的罪臣中可有一人是东宫的臣属,又或是太子亲眷?私盐贩卖所获的利益可有一文钱流进太子私库?若有,那就要问刑部和大理寺、执刑司是怎么查的案!若没有,一帮贪赃枉法收受贿赂草菅人命的罪臣落网,朝廷蠹虫彻底暴露真面目,难道不该是万民之福吗?为何到了小人口中,竟成储君之罪?

  “至于周王谋逆,那是周王狼子野心,又与太子何干?正如豫王方才所言,圣上早有中风之兆,近一年来每况愈下,直到得知周王谋逆才……可见圣上中风晕厥,实则是为手足之情骨肉相残而自伤。而圣上卧病这些日子,太子亲侍汤药,孝心与德行天地可鉴,我实在不明白,这样的品格竟也能被人中伤构陷。至于旻州瘟疫……”江冲目视王琼,“中书侍郎接到消息已有五日,却故意隐瞒不报,固然该死!而你,将早就发生的瘟疫嫁祸储君,其心可诛!”

  王琼傻眼。

  大殿中许久未有人声,又过了会儿,另有一人道:“可百姓对此深信不疑,民心向背,实非人力转圜。”

  江冲回头看向那人,是枢密院的副贰官,名字他忘了,忽笑道:“我能转圜你信不信?”

  那人一愣,“还请侯爷指教。”

  江冲朗声道:“治流言蜚语,无非就四个字——以毒攻毒。只要命人在市井之间传播一些更引人注目耸人听闻之事,保证不出几日流言蜚语销声匿迹。至于是什么样的事,我可以举个例子,比如这位王大夫喜好住狗窝、食猪食,与畜生相亲相爱……”

  “江仲卿我跟你拼了!”王琼何曾受过这等奇耻大辱,当即怒不可遏,提起拳头便往江冲脸上招呼。

  江冲侧身,轻而易举地躲开。

  王琼气红了眼,见一击不中,抄起手中笏板砸向江冲头部。

  只听一声脆响,江冲抬手硬生生接了他这一下,随后抓住王琼手臂用力一扭,只听“喀嚓”一声王琼手臂脱臼,另一边如法炮制,不过转瞬之间便将人制服。

  “没别的意思,我就是在说你猪狗不如。”江冲松开对王琼的挟制,冷冷道。

  文官们这才反应过来,纷纷退后,在江冲和王琼周围让出一个大圈。

  豫王抢上前来,一边命侍卫将王琼拖出去,一边关切地问:“伤的重不重?要不要叫个太医看看?”

  太子本欲起身上前,见豫王去了,便又坐下。

  “不必,没事。”江冲说完抖了抖衣袖,从宽大的朝服袖子里抖出一堆象牙碎片,施施然对众人道:“怪事,王大夫恶意中伤太子殿下,太子都没发火,我不过骂他一句,怎么生这么大气?他还打我?正是奇哉怪哉!”

  百官:“……

  说真的,江仲卿这把年纪还是不是大梁第一美人不知道,但他肯定是大梁第一阴阳怪气。

  江冲双手负于身后,昂首挺胸直视众人,拿出三军主帅应有的气势:“诸位饱读诗书,自然是比我这不读书的见多识广。流言嘛,谁知道是哪个有心人传出去的。但是不论传播流言的人是谁,目的只有一个,必然是颠覆大梁基业,祸乱苍生。诸位信不信?今日有关乎太子的流言,明日未必不能有二皇子、三皇子、四皇子相关的流言。诸位若是因为区区流言便否认储君的能力德行,那我倒有个好主意,咱们一起去到孔庙里,将圣人塑像搬来,放在这把龙椅上,岂非民心所向皆大欢喜?”

  有人“噗嗤”一笑,但更多的是面露深思之色。

  江冲又道:“太子今年十六岁,一代雄主魏世宗同样是十六岁登基。那些说太子年幼不能亲政的话,怕是不大合适吧?至于太子之下,三皇子七岁,四皇子五岁,我想在场应该没人有效法古人携什么令什么的想法,更不会有人把主意打到罪妃傅氏生的那两个小娃娃身上吧?”

  这么大一顶帽子扣下来,就算真有那个想法的,也绝不敢再表露半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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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纠正一点,不算虚岁,太子15,三皇子打酱油不重要,但是四皇子萧玧已经6岁了。江冲不是故意把四皇子往小了说,而是根本不记得人家到底几岁,算是个很重要的伏笔吧……

  还有就是,江冲嘴瓢说顺口了,没有二皇子,二皇子早就夭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