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宝小说>穿越重生>隔江望断明月台【完结番外】>第180章 缠足的争论

  次日休沐,江冲懒得走动没去侯府家宴,江蕙便亲自杀过来陪他用了一顿饭。

  江冲心里琢磨好了缠足的事,也没责怪她惹祸,只嘱咐日后行事须谨慎。

  第三日,江冲早早起身参加朝会。

  朝会开始前,朝臣们三三两两聚在一块闲聊,话题之一是和东倭有关的,昨日安平君卫智带着一众儿孙在新华门前宣德楼下跪到体力不支晕了过去,这才被圣上叫起,朝廷究竟是该诛杀叛逆以儆效尤,还是该宽仁为怀放他一马,随便找个地方圈禁了事?

  支持前者的人表示,宗主国尊严不容践踏,若不立诛此獠,如何对得起前线浴血杀敌的将士。

  支持后者的则表示,东倭已然归降,班师大典上各国使臣都已见识了大梁威仪,如今该是展示大国气度的时候了。

  两拨人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眼看着要吵架,江冲默不作声地远离了这些人。

  上了朝堂,当着君王的面再探讨起此事时,倒是一派和气,毕竟谁也不想给南台御史送业绩。

  在问到江冲时,江冲先谦逊地表示了一下之前发言的几位大臣们说的都很有道理,然后将后者的观点换了一种说法,化为己用。

  圣上端居御座,闻此言没忍住笑了一下,然后示意进行下一个议题。

  朝会结束后,江冲被召至福康宫,一同觐见的还有邹、丁两位相公、枢密使王相公、兵部尚书、户部尚书,以及一个姓田的大理寺少卿。

  江冲看着那田少卿,总觉得有几分眼熟,像是在哪见过,但一时又想不起来。

  直到田少卿开口向圣上禀报奉旨审理的一桩案件,江冲听着那独特的带有柳州口音的官话,瞬间火气上涌——他想起这人是谁了!

  江冲深呼吸压下情绪,心中一再告诫自己过去的事早该过去了,何况那件事对自己根本没有造成任何伤害,如今再提起来除了平白生一肚子气没有任何意义。

  在心里默背了一大段兵书,用背书的声音盖过田少卿那刺耳的声音,等到那人奏对结束离开大殿,这才好些。

  圣上昨日就已召见过卫嵇的一双儿女,并将往日卫嵇在圣都居住的府邸再度赐给他的儿子,对于卫智的处置圣上心中也早有决断,直接命宰相拟诏,安平君卫智一家赐居南苑。

  南苑是前朝某一位皇帝专门修造给道士炼长生不老丹的宫室,位置极其偏远不说,主要是废弃已久,能不能住人都是个问题。

  圣上也是发完旨意才想起南苑可能就剩残垣断壁了,又传口谕命工部尚书派人略作修缮,回头却见江冲两手插在袖子里,面无表情地坐那发呆,心中暗自好笑,示意内监将早膳呈上来。

  江冲久不在京城不知道,年初时候某一次朝会结束,圣上召见大臣议事忘了时辰,竟让邹相公当场饿晕过去,从那以后这顿御赐早膳就成了圣上在早朝之后召见大臣的常规操作。

  大佬们都挺习惯,人手一碗香甜软糯的红豆酒酿圆子吃得津津有味,江冲却味同嚼蜡。

  别人都吃完了,户部尚书这个老饕又毫不客气地要了一份,江冲还在那细嚼慢咽,圣上不禁担心他的伤势,遂道:“吃不下也别勉强,张仁,叫膳房重做几样易克化的吃食。”

  大佬们:“……”

  平阳侯这恩宠,别说朝臣,估计就连皇子们都没得比!

  江冲忙道:“谢陛下隆恩,臣只是在想别的事,一时出神。”

  不是身体不适就行,圣上稍稍放心,笑着问道:“朕倒是有些好奇,究竟是何等要事竟能让朕的大将军愁眉不展。”

  江冲一抬头,正对上圣上关切的目光,刚压下去的念头瞬间扑腾起来,心想:“去你娘的大度!老子就是小肚鸡肠怎么地!”

  当即便道:“也不是什么要紧事,臣只是想起一桩童年旧事,陛下若不嫌无趣,臣便讲出来,供诸位一笑。”

  这是要告状的意思,圣上怕自己一会儿被气到摔杯子,先放下茶盏,“你说。”

  大佬们也觉得,平阳侯这个语气,阴阳怪气的,怎么就跟去年为着个青楼女子大闹福康宫那天有点像?莫不是又有好戏看?

  江冲面带笑容:“臣依稀记得五岁那年卫王老叔公家的表舅娶亲,臣死皮赖脸缠着陛下带臣赴宴,遇到两个少年人,他们对臣讲,长公主嫁了两任丈夫,臣也就有两位父亲,臣身为人子只尊其二,不尊其一,岂非是连猪狗都不如的畜生。臣笨嘴拙舌说不过,也打不过,事后为此耿耿于怀许久,想着打一顿出气,却再没见过那二人。时移世易,臣本该早已忘却此事,但今日一见田少卿,倍觉亲切,不知怎的竟令臣想起这桩旧事,倒让陛下与诸公见笑了。”

  诸公都不敢笑,没见圣上那脸色跟要吃人一样吗!

  何况倘若江冲所言属实,那这田少卿未免太下作了些,对着一个五岁稚子说这种话,这是人干的事?

  众所周知,长公主头婚和离之后,隔了五年多才又下嫁江驸马,二人婚后数年生下江冲,若非如此,岂不是当年就有此等流言蜚语?

  “速传宿禾来见朕!”圣上面如寒霜。

  尽管江冲并未指名道姓说田少卿就是当年之人,但是圣上相信他不会说没把握的话,之所以含混其辞,只是不希望自己在盛怒之下听信一面之词将田少卿治罪,落下个偏听偏信的恶名。

  圣上能领会江冲的良苦用心,同时又难免愧悔当初一时糊涂。

  江冲目的达到,心中畅快许多,转头却见丁相公一言难尽地看着自己,歉然道:“我就是憋不住话,心里有事非得当场说出来才痛快,相公莫见怪哈!”

  丁相公:“……”

  好在上回大闹福康宫给人留下了不可磨灭的深刻印象,这次的事在大佬们眼里就显得有些理所当然。

  在场不乏京中做官多年的老臣,甚至于有的人还能算得上是看着江冲长大,想起过往诸事,不禁在心里暗暗点头——平阳侯这人从小就天不怕地不怕,眼里揉不得沙子,有冤当场伸,有状当面告,连断个袖也断得理直气壮,他也不怕传扬出去被人指指点点,可见是个光明磊落的人。

  这还没完。

  江冲三两口吃完酒酿圆子,起身到殿中跪下,“臣代小侄江愉请陛下降罪。臣之长兄逝世多年,臣既为家主,又是其弟,理当代行教养之责,此次因江愉议婚引发朝野争论,子不教、父之过,臣身为叔父未能约束其言行,而导致过失,理当责罚。”

  圣上示意他起身,“不是什么大事,这次就算了,下不为例。”

  江冲早料定了圣上会是这个态度,而他等的就是这句话。

  “陛下!”江冲满面肃然,郑重道:“事关大梁国运,请陛下听臣一言。”

  圣上一愣,一旁看戏的大佬们也纷纷坐直,裹个脚怎么就扯上国运了?

  “说。”圣上看了江冲一眼,目光暗含警告之色。

  江冲道:“犬类祖先是狼,何以狼群能厮杀捕猎,犬类却只能看家护院?鸟类长于山林自在翱翔于天际,何以经人手孵化的鸟儿却只能待在笼子里婉转娇啼?臣以为,此二者,不外乎‘驯化’二字。今有一缠足陋习,意图通过致使女子足骨畸形来驯化女子,女子本就柔弱,驯化之后岂非更弱。臣这些年在乡间所见有男子从军者,家中老迈双亲农活家务无不由其妇一肩所扛,若有身孕者,即便大腹便便,也能穿梭田间地头,更有甚者在地里劳作之时产下孩儿。陛下试想,若缠足之风就此盛行,这些连壮劳力都没有的普通百姓家该如何过活。”

  户部尚书邓浮沉道:“这个……大户人家关起门来自己缠自己的,应该影响不到普通百姓吧?”

  江冲道:“前朝昏君喜爱一种特殊的锦缎,宫妃皆以此争宠,京中官宦纷纷效仿,锦缎价高,百姓见有利可图,毁田种桑,致使粮食短缺,又逢灾年,饿死之人不计其数,这难道不是前朝昏君一人的喜好吗?今若缠足之风盛行,文人墨客诗篇传唱潜移默化,有朝一日高门皆以金莲为美,难保小门小户不会为将女儿嫁入高门而使其缠足,上行下效,层层传递,终有一日到了女子不缠足便嫁不出去的地步,又如何不会对普通百姓造成影响。”

  “侯爷这话有理,但还没说到点子上。”枢密使王桓王相公起身,向江冲点了点头,而后对圣上道:“养马之人尚且知道要选择健康强壮的种马和母马,才能培育出千里驹,难不成,大梁将来就指望那些缠足之后连站立行走都做不到的娇弱妇人来生育保家卫国守土开疆的好儿郎吗?”

  王相公在朝堂上历来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其严辞之犀利也唯有老唐文风之华丽能与之相媲美。

  并且王相公还是在场所有大佬中,唯一一个亲身下场参与了缠足之争的,只不过先前与人辩论时总有一种无处着力之感,经江冲这歪打正着地一点拨,顿时拨云见日般通透起来。

  “缠足乃陋习,此风绝不可助长,必须将其扼杀。”王相公不愿占小辈便宜,说罢给江冲使了个眼色,示意他顺势请旨禁绝此风,这样一来功劳也都是江冲的。

  江冲傻傻道:“臣附议。”

  王相公:“……”

  丁相公起身道:“臣听闻缠足之风最初是出现在一些民间戏文话本之中,由话本流入烟花之地,而后为富商姬妾承宠之用,再后来不知怎的竟被某些龌龊之人大肆吹捧,使之风靡江南各地。可人之手足,犹如禽鸟双翼,女子长期缠足致使足骨畸形,无异于折断禽鸟羽翼。此举有违天道,理当禁绝。”

  邹相公:“应写入律令,施以刑罚,布告天下。”

  圣上思量片刻,欣然允之。

  于是在来年的春天,朝廷将禁止缠足写进了大梁刑律并颁布全国各州县,从此女子缠足则其父杖三十、充军三年、罚没家产过半,但由于官府不可能挨家挨户派人检查女孩子的脚,后又鼓励检举连坐,终于在数年之后将这股歪风邪气彻底扼杀。

  --------------------

  作者有话要说:

  王相公是站在军事角度来看待裹脚这件事的,提倡优生优育,没有说女人是生育机器的意思,绝对没有!

  中国古代,没有科技这方面意识的时候,衡量国力强弱的标准就是土地和人口,所以大胃王才会着急忙慌地问孟子为啥“邻国之民不加少,寡人之民不加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