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冲明摆着一副不想聊的样子,圣上就是心里有话也说不出口。

  好在内侍张仁很有眼色,主动上前为圣上解围,道先前在太清池里放的鱼苗已经长成,如今正是钓鱼的好时节,问圣上和侯爷要不要去太清池上钓鱼。

  圣上一想,钓鱼是个既耗时间又考验耐性的细致活儿,正合他想跟江冲闲聊的想法,便命内侍去办,又格外吩咐道:“不必准备船只,就在池畔安置。”

  张仁明白圣上是为江冲晕船考虑,忙不迭地应了,抬头却见江冲一言不发地盯着脚下的鹅卵石地面,好似那石头上画着个倾国倾城的美人似的,怎么看都看不够,不由心下叹息。

  内侍们很快将太清池畔的钓鱼台布置好,奉上时令的鲜果及今春的贡茶,见圣上手持钓竿跃跃欲试,并没有让旁人代劳的意思,便远远地退到一旁。

  选钩、挂饵、抛竿。

  圣上每一步都是自己亲力亲为,江冲也不好特意叫人帮忙,学着圣上的样子将蠕动的蚯蚓穿上鱼钩,然后左手握住钓竿挥向湖心方向,右手同时将鱼钩抛出去。

  待水面的浮标逐渐趋于稳定,不再剧烈地上下浮动后,将鱼竿固定住,接下来只需要静待鱼儿上钩即可。

  在江冲下竿的过程中,圣上就笑眯眯地在旁看着,等他做完这一切转身洗手的时候,方才笑道:“看你动作生疏,想来是很久没钓,不过从前教你的那些小技巧都还没忘,倒是难得。”

  江冲知道圣上是想怀柔走亲情路线感化他,不是很想接茬,遂淡淡道:“陛下圣明。”

  圣上放下茶杯看了江冲一眼,似乎对他这油盐不进的态度并不感到意外,自顾自地问道:“你还记不记得你小时候,你跟蔡家老八两个求我带你们去钓鱼,到了湖边撇下我偷偷去捅马蜂窝的事?”

  不是“朕”,也不是“寡人”,而是“我”。

  江冲捧着毛巾的手微微一顿,旋即恢复如常,恭敬道:“臣不敢忘。”

  “明明是你自己吵着闹着要钓鱼,到了湖边,下了竿,我才刚转身,你人就没影了。我急得满头大汗,把玉溪别苑翻了个底朝天,险些叫人下湖去捞,结果你倒好,撺掇着蔡文静跑去上林苑为民除害捅蜂窝。”圣上说着说着自己都笑了,招手示意江冲坐下,“后来你完好无损地回来了,蔡文静被叮了个满头包,还好蔡侯宽宏大量。也不想想,就算要除害,放着奴仆侍卫不上,轮得到你俩小崽子?”

  江冲难得有些尴尬地低下头。

  其实那件事并非圣上以为的那样,不是蔡老侯爷宽宏大量,而是罪魁祸首就出自他们蔡家,还是蔡老侯爷的亲孙子。

  蔡新德二哥的庶子,年纪比蔡新德略小,比江冲略大,可能是书读得好的人就看不惯蔡新德这个同为庶出的小叔叔仗着祖父的宠爱无法无天,居然绘声绘色地编了一出古人指挥动物作战的神话故事。

  不知道有没有经过旁人润色,但故事委实编得好,听得不学无术的蔡新德恨不得立即给自己养个动物军团,以后打群架的时候把自己的动物军团放出来,那多威风。

  没过多久,蔡新德来公主府找江冲玩耍时将自己的构想告诉江冲,俩加起来还不到十岁的小崽子一合计,既然是军队,数量就不能少,但是猫猫狗狗的数量多了,家里大人又不让养,蚂蚁倒是数量多,可蚂蚁爬的慢,机动性差,战斗力也不太行,几经思索,终于盯上了从上林苑飞到玉溪别苑采蜜的小蜜蜂。

  然后才有了钓鱼撒手没的事。

  江冲怕气着长公主,就没跟大人们说实话,但估计蔡新德回去是交了老底的,所以蔡侯爷才低调处理。

  圣上叹了口气,“有一说一,你那会儿嘴甜的时候怪讨人喜欢,但是皮起来也是真的烦人。若是早知……当初我怎么也不会为惹哭人家小姑娘的事训斥你。”

  有这回事?

  江冲面露疑惑。

  圣上一看就知道某些人没心没肺压根不记得,无奈提醒道:“你五六岁的时候,在宫里惹哭了一个小姑娘,还振振有辞与你无关,后来我押着你给人道歉,你好几天都不肯搭理我,那小姑娘仿佛是姓赵还是什么的……”

  这么一说,江冲就想起来了,是有这么回事。

  那是他跟驸马打赌,驸马输了答应给他做的弹弓,宝贝似的随身带着,连睡觉都要放在枕头底下,结果被一个小姑娘抢走了。

  那小姑娘抢他弹弓,自己不会用,拿反了打到自己,这能怪他?

  江冲那会儿正是蛮不讲理脾气最大的年纪,没理尚且要强词夺理,更何况这事本来就不是他的错。

  道歉是不可能道歉的,不仅没道歉,还气得踢了表哥一脚。

  “臣无意女色与此事无关。”江冲直接将圣上语焉不详的话拿到明面上来说,“臣幼时不喜和女孩子玩耍,只是觉得娇气麻烦,故敬而远之。至于韩明辉,臣认定了他,这和他是男是女毫无关系。”

  韩博也娇气,但韩博娇气只会让江冲更心软,不会让他心烦。

  圣上问:“你认定他什么?”

  “臣也不知。”江冲说的是实话。

  他从前发觉自己对韩博动心是在前世起兵的时候,可之前没发觉不代表没动心。

  真正培养出感情还是在重生之后,明明刚在一起的时候还有过万一将来事情不妙就分开的念头,后来不知怎么的就变成了放下往日执念和韩博归隐田园。

  江冲都不知道自己怎么这么善变。

  圣上忽然觉得有些挫败,若江冲说出个一二三,他还能找些有同样特质的女子,可江冲说不知道,那还怎么找?

  圣上从始至终都没打消想让江冲自己传宗接代延续香火的念头。

  至于江冲从符宁选嗣子过继的行为,在圣上看来那就是在糊弄鬼。那些孩子父母俱在,兄弟姊妹一大堆,还不是从婴孩时就抱回来的,怎么可能养的熟?把侯府交给这样一个外人,就不怕将来反噬?

  所以圣上才会纵容那风尘出身的琵琶女诬陷江冲,为的就是离间江冲和韩博,他确实想过事成之后悄悄赦免琵琶女的父兄作为赏赐,但从没想把事情闹大,也没打算让那琵琶女进侯府给江冲抹黑,更不知道那琵琶女腹中居然还怀着孩子。

  若是早知道,不管那孩子是不是江冲的,圣上都不会容忍她牵扯上江冲。

  可以说,圣上这是赔了夫人又折兵——离间未成,被一直虎视眈眈的平阳江氏钻了空子,给江冲泼了好大一盆污水,让江冲站在了圣上的对立面。

  “小月,若我说此事我不完全知情,我不知道那女子有身孕,你信吗?”圣上放缓了语气问道。

  江冲道:“臣相信陛下不知情。”

  若是在当初大闹福康宫之时,江冲或许是不信的,但当他事后冷静下来细想过后才意识到圣上其实也被人蒙蔽了。

  江冲确定圣上对他没有任何恶意,是真心实意地为他好,是站在一个“长辈”的立场,为他的将来作长远的考虑,所以才会理所应当地对江冲的私事指手画脚。

  可偏偏就是这个“长辈”,让江冲无比膈应。

  圣上松了口气,进一步握住江冲手背,“那你原谅二哥好吗?二哥知错了,二哥真的知道错了,今后再也不会犯同样的错误,你就原谅二哥这一次,好吗?”

  江冲顶着圣上殷切的目光低下头,他知道圣上认的不是琵琶女的错,而是亵渎长公主这桩错事。

  若只是琵琶女,江冲根本不会生气,更不会闹到御前,他如今也是六个孩子的父亲,能体会圣上希望他“回归正道”的心情。

  可……

  可偏偏事关公主。

  就在江冲惶然无措之际,余光瞥见湖面的浮标猛地下沉,继而浮出水面,又再度下沉,他忙道:“鱼上钩了!”

  咬钩的是圣上抛的那根鱼竿,不远处的内侍们连忙上前,扯线的扯线,拿网兜的拿网兜。

  人一多,圣上便没了再追问下去的机会。

  侍从们不熟练,手忙脚乱地也没能将鱼扯出水面,还是圣上亲自出马才没让已然上钩的鱼儿跑掉。

  内侍们用网兜接住,拿来杆秤一称,足有五斤半。

  圣上吩咐人拿去尚食局入菜,又回头对江冲道:“你今日可算有口福了,红烧还是清蒸?”

  这是要留江冲在宫中用膳的意思。

  这么一打岔,江冲也回过神来了,然后他只想给刚刚的自己一个大耳瓜子。

  在他面前的是帝王,是天子,不是他的秦王二哥。

  秦王表哥做错了事,放低姿态,说几句好话就可以被原谅。

  至于皇帝,皇帝会做错事吗?

  江冲忙道:“臣无不可。”

  圣上便叫人做成红烧的。

  江冲正心中惶惶,忽听张仁向圣上禀报诸位皇子求见,暗道这救场来得及时,连忙赔笑道:“看来今日有口福的不止臣一人。”

  圣上不是很想让皇子们过来,毕竟张仁没说清来的是哪几位皇子,万一傅氏所出的五皇子也来了,江冲看见说不定又想起那事。可江冲都这么说了,圣上也不好再拒绝皇子们的求见。

  内侍通传后,不一会儿便有一高两矮三个身影走过来。

  萧璟牵着两个弟弟,左边是王婕妤生的三皇子萧璌,右边是杜皇后嫡出的四皇子萧玧。

  萧璟带着弟弟们,先向圣上叩拜行礼,待圣上表示今日在场的都是自家人,不论君臣之后,萧璟便笑着朝江冲喊了声:“小叔。”

  江冲本来是故意留机会让他们父子说话,自己跑到一边去摆弄鱼竿,闻言回头笑道:“会钓鱼吗?要不要我教你?”

  萧璟还未回答,圣上先道:“你自己都没钓上来,还想着教别人?”

  有了这三个小救星,江冲也不必担心圣上再跟他掰扯那些乱七八糟的事,可以专心钓鱼,只不过他也奇怪怎么自己的鱼竿一直没动静,从水中提出来一看,鱼钩上挂着的蚯蚓已经没了……

  圣上见此轻笑,说他挂鱼饵的方式不对,又起身亲自给他做示范。

  三皇子和四皇子都从未见过父皇如此随意亲和的一面,一时有些不知所措。

  江冲注意到了,忙将刚小豆丁一样的四皇子萧玧抱过来一同学习,萧璟也带着三皇子参与其中。

  一时间其乐融融,宛如一家。

  --------------------

  作者有话要说:

  诚为本文征集文名(要求3-5字,正剧风格),写在评论区,如被选用,可指定本文任一人物番外

  ――――――――

  大舅和二表哥都不是那种冷酷无情的帝王,他们也是凡人,也有温情。

  琵琶女的事其实就是圣上、京兆尹、江冲三方掌握的信息不对等,结果都被坑了。

  ps:请记住最后这个小豆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