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久,韩博收到一封来自新任工部侍郎李瑕的书信,问候他身体恢复得如何,打算几月回京。

  韩博一掸信纸,对江冲道:“黎党向侯爷示好呢。”

  “黎党?”在江冲的印象里,黎相公那都是景仁七年之前的老黄历了。

  “黎相公这些年在碧云书院教书育人想必也是乏味得很,觉着该是时候出来搅弄风云。”韩博“唰”地展开折扇,风流倜傥地摇着扇子,嘲讽之意溢于言表。

  江冲想起谭相公下台的事,“你觉得圣上突然起意重查当年的太医案,和黎相公有关系吗?”

  所谓太医案,指的是武帝在位的最后一年旧伤复发,缠绵病榻数月,太医局上下竭尽所能不仅没能使武帝身体有所好转,甚至在最后那一个月里急剧恶化,以至于武帝驾崩之时死状不大安详。

  太后盛怒,下懿旨将当时为武帝问诊的三名首席太医杖杀,还要将其家人抄家流放。

  抄家之前不知怎的就走漏了消息,其中一名太医的小儿子提前出逃上击登闻鼓,状告太医私下以次充好倒卖太医局珍贵药材。

  案子不算大,但也不能不查。

  刑部受理此案,之后就再没人听说过此事。

  然而没人知道不代表事情完结,江冲实在好奇谭相公下台的原委,特意写信去问了太子殿下,太子在回信中将当年那出太医案的后续原原本本地告诉了他。

  原来太医之子状告父亲不过是走投无路之下想出的保命之法,进了刑部大堂他就不是那个说法了,而是口口声声要为父亲伸冤。

  伸什么冤?

  自然是下毒谋刺先帝的冤情。

  受理案件的刑部郎中自然要细问究竟,一问之下得知先帝非自然死亡,魂都要吓没了,连忙亲自禀报当时的刑部尚书田峰,再由田峰上报御前。

  最终的结果是,三名太医中有一人效忠于文帝,认定了是武帝逼死了文帝,所以为先主复仇在武帝的汤药中动了手脚,而其余两人则是被他拿住了把柄,对下毒之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

  这样的丑闻最终自然是被压下去了,以致于江冲从小到大在宫里进进出出那么多次,都没听到过一点风声,可以想象身为太医案主审官的谭相公使出了怎样的雷霆手段。

  当年谭相公正是因为此案处理得当受到今上的赏识,进而提拔进尚书省。

  谁能想到,当初晋升的功绩,如今反倒成了绊脚石呢?

  韩博笑道:“说没有显然是不可能的,可要说有多大关系也算不上。只能说黎相公虽下野多年,眼睛可没离过朝堂,要不然他的得意门生李瑕也不会这么快上位。”

  “你对黎相公印象很不好?”江冲问道。

  韩博道:“承光一朝,黎党把持朝政,朝堂上下乌烟瘴气人人自危,与之相比,如今这世道可真算得上是太平盛世了。”

  “承光”是前世洪先生篡位之后的年号,江冲先前听韩博提起过,“承光”之后是“永安”,也就是下旨赦免江冲谋逆之罪的少年皇帝……再之后,无论江冲怎么问,韩博都不肯告诉他。

  “那这个李瑕……”江冲似乎在哪见过这个名字,但印象不深,记不清楚。

  不等江冲问完,韩博直接给出答案:“出身碧云书院,和黎相公小儿子黎文清,二者人称‘碧云双杰’,一个笑面虎,一个伪君子。”

  江冲闻言不禁忧心忡忡:“若是让黎党上位……”

  “不会的。”韩博笑着伸手弹了江冲额头一下,“无需你我忧心,你知道现如今最不愿看到黎党上位的会是谁吗?”

  “简相公?”江冲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四年前就有传言说即将起复回朝的简相公。

  毕竟一山不容二虎,一个宰相之位岂能坐得下两个人?

  韩博摇头,“是占星台。所以我说完全不必为此事担忧,就算黎党一时得势,占星台为了不重蹈覆辙,也不会容得下他们。”

  江冲暗暗握住拳头,又是占星台。

  “这会儿外面不热,要不要出去走走?”韩博看了眼天边初升的月亮,提议道。

  下午下过一场雨,暑气下降,纵使天色还未完全暗下来,却比先前要来得凉爽许多。

  也正是因此,江冲才会欣然应允。

  夜色静谧,晚风空灵。

  朦胧的月光下,一对璧人沿着河堤携手漫步。

  看似岁月静好,实则充满了怨气。

  “都说了水边蚊虫多,你偏不听,非要到这儿来。”说这话的是江冲,才出门不到片刻,已经有不下五只蚊子想和他那张俊俏的脸庞来个亲密接触。

  幸好江冲出门前带了把比脸盆还大的蒲扇,才没让蚊子们得逞。

  相较于江冲,韩博则完全体会不到这种烦恼。

  许是江冲体质特殊,但凡有他在的地方,蚊虫大多都会被他吸引过去,很少来骚扰韩博。

  “来给我。”韩博从他手里接过蒲扇,对着江冲不停地扇风,“现在好多了吧?”

  江冲高傲地点点头,“尚可。”

  韩博笑了笑,继续给他边走边扇。

  十八的月亮不算圆,蒙着一层白纱似的,照在大地上也黯淡些。

  江冲望着不远处村落里零星的灯火,心中微动,忽问:“闲下来的时候,你最喜欢什么样的生活?”

  韩博想也不想道:“读书喝茶睡懒觉……要是有人给暖被窝就更好了。”

  江冲抓住他话里的漏洞:“夏天也要暖?”

  “最起码冬春需要。”韩博认真答道。

  说完,两人相视一笑。

  潺潺的流水声伴着隐藏在暗夜中此起彼伏的虫鸣蛙叫不绝于耳,江冲想起最近这两个月的舒坦日子,平白生出一点身在梦中的不真实感。

  他鬼使神差地开口:“以后你我归隐田园,春天的时候一起赏花踏青,夏天一起乘凉钓鱼,秋日我们可以去骑马登高,等冬天下雪了,我带你堆雪人捉麻雀,弄湿鞋袜也不怕,我给你暖脚。”

  韩博只是顺着他的话稍稍展开想象,都能感受到生活的美好之处,而这些美好不在于日子过得有多清闲,而在于身边有这么一个人陪着。

  真希望那样的日子能早点到来,韩博忍不住想着。

  江冲接着道:“年复一年,日复一日,你想做什么我都陪着你。等你我都老了,老得头发白了,每天下午吃完饭我们就像这样出来溜达。”

  韩博满腹柔情正想说什么,却听江冲又道:“你比我年纪大,练功又爱偷懒,说不定到时候要靠我扶着。”

  韩博:“……”

  会心一击!

  “就像这样。”江冲扶着韩博肩膀:“来,老韩头,你慢点走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韩博怒从心头起,一把握住江冲精瘦的腰,将他抵在河边的歪脖子柳树上,捏着下巴就吻了上去。

  江冲被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不过好在他心理承受能力不错,感觉到身后那棵歪脖子树还算靠得住,他便专注地回应起韩博的吻来。

  韩博此人,不愧“榜眼”之名。

  就他这将理论应用于实际的学习能力,足够世上大部分人望尘莫及。

  想当初,刚在一起的时候,韩博吻技也只能算是一般,可后来也不知道他私下里看了些什么鬼东西,不单床上花样繁多,就连接吻的技巧也一日千里。

  尤其那会儿他还在备考会试的紧要关头。

  江冲每每为之神魂颠倒欲罢不能,可他又不想轻易服输,于是抬膝蹭了蹭韩博,故作遗憾道:“可惜蚊虫太多了,要不然……”

  韩博一听就知道他在假客气,笑问:“要不然怎样?”

  江冲一眼瞥到来时路上正快步朝着这个方向走来的人影,不慌不忙地在韩博唇上亲了一下,“要不然还能多亲会儿。”

  “侯爷!”重心带着几个小厮一路小跑向着江冲二人离家的方向寻过来,终于在河边找到了这俩人。

  虽然心里有些奇怪这大晚上的待在这蚊虫最密集的河边做什么,但他有更重要的事禀报:“侯爷,东宫来人了,要见你!”

  江冲一惊,他来符宁之后和太子保持书信畅通,若非大事,太子不会派人来符宁找他。

  和韩博交换了个眼神,江冲迅速镇定下来,“先回去。”

  东宫来人名叫赵无畏,是太子身边心腹侍卫之一,当初围场之行,太子留京监国,便是由此人负责皇孙安危。

  “见过侯爷。”赵无畏一见江冲连忙放下手中没啃完的寒瓜单膝跪下。

  “快起来。”江冲一把扶住赵无畏,问道:“殿下有何吩咐?”

  “有。”赵无畏从怀里拿出一个布包,打开层层包裹里面是一封信,检查过无误后交给江冲,“侯爷请。”

  江冲又检查了一遍,确认密封完好没有被打开过的痕迹,然后撕开信封取出信纸,展开只看了一眼就变了脸色,像是被什么东西吓到一般合上信纸,“我……明日一早我跟你回京。”

  韩博眼神微变,似乎猜到了那信中写了什么。

  待重心领着赵无畏下去歇息,江冲将那封信给韩博看了一眼,便取下灯罩迅速将其点燃,直到看着信化为灰烬。

  他回头看向韩博,眼神有些茫然:“这才景仁二十六年……”

  山陵将崩,速归。

  这才景仁二十六年,怎么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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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太后:你们看我医闹的姿势像不像杀人灭口?

  2.0世界大舅景仁34年崩。

  有没有人安慰我们崽崽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