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蕙那小丫头得了小狐狸就拿去给小姐妹们炫耀,又参加了一场女眷们组织的围猎比赛,在猎犬和侍从的帮助下夺了头筹,从此就把学作诗的事抛到了九霄云外。

  因此直到江蕙输了诗会的比试,成安县主亲自来请江冲,江冲才知道他被亲妹子给卖了。

  好在韩博终于肯解了他的禁足。

  十七八名少年男女一早便聚集在围场入口,见县主请到了江冲,纷纷拱手向县主道谢。

  江冲和韩博并辔而来,豫王硬是挤进他俩中间,被江冲用手臂勒住脖子。

  “表哥表哥!要摔了!”

  “摔不了。”江冲骑的这匹马灵性得很,他连缰绳也不牵,隔老远向江蕙招招手。

  江蕙催马小跑过来,“哥,怎么了?”

  她今日身上穿着套中规中矩的杏黄色骑服,腰间挂着个元宝状的香包,就是那头发弄得格外繁琐,也不知道这么大点的小丫头哪来那么大精力去弄这些。

  江冲揪住她的小辫子,然后笑道:“你俩说说,咱仨这像什么?”

  豫王还在细想答案,江蕙却已经抢答出来:“左牵黄,右擎苍。”

  江冲满意地点点头,“去吧。”

  豫王一怔,顿时大怒:“你们俩一块捉弄我!”

  江冲道:“明明是你自己要到我左边的。”

  经此一事,豫王再不敢往江冲和韩博中间钻。

  “出发喽!”

  江蕙呼朋引伴地策马而去,前有猎犬奴仆们开路,后有江冲压阵,一大队人马浩浩荡荡地开进林中。

  猎犬将野物追到力竭,驱至众人马前,一帮贵女们纷纷引弓搭箭,十几支羽箭里有一两支射中目标就够她们欢呼一场。

  如此三五回后,便有胆大的少女来邀请江冲一同参与其中。

  这少女姓王,是苏青的表妹,江冲依稀记得上回城门口闹事的就有她,笑道:“我若参与进去,岂非显得我欺负人?”

  王姑娘俏脸微红,还是鼓足勇气道:“都是玩乐罢了,又不论胜负。我们这些平日哪有机会骑射,侯爷何妨与我们做个示范?”

  其余众人也纷纷应和。

  “也行。”江冲一伸手,身后跟随的奴仆便奉上弓箭,他微微一笑,看了韩博一眼,“看好了。”

  这话也不知是说与谁听,随后敛了笑容拉满长弓,瞄准一只正扑棱着翅膀的野稚。

  众人屏息凝神,只听“咻”的一声,羽箭破空而过,稚鸡发出最后的尖叫,被钉死在树干上。

  豫王第一个冲上去查看,却发现羽箭精准地射穿猎物的脑袋,又穿透了树干,箭头从树干背后破出,不由发出惊叹。

  众人围上去发表感言,江冲将长弓丢给奴仆,扭头对韩博道:“要学吗?我手把手教你。”

  韩博一脸敬谢不敏:“不了不了,我负责喝彩就好。”

  江蕙叫人捡了猎物,一回头,见王姑娘还跟在江冲身边,两眼放光地盯着他哥,心里顿时“咯噔”一下,连忙高声道:“思琦快来,这有野兔!”

  王姑娘策马跑过去,激动得手抖,小脸粉扑扑的,心口小鹿乱撞:“完了完了,我中邪了。”

  县主好奇:“怎么了?”

  江蕙大惊:“你该不会对我哥有想法吧?我可告诉你我哥不喜欢女人。”

  王姑娘一手捂着心口,一手悄悄指了指后面,“我就是觉得……他俩好配……”

  二人同时看向后方——

  一人温文尔雅举止从容,一人笑容明媚神采飞扬,秋日的光影斑驳之下,宛如一道绝佳的风景线。

  江蕙:“你这么一说,我也……”

  县主若有所思:“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王姑娘眨巴着眼睛道:“一文一武,才子和将军,真是绝配,我怕看多了就嫁不出去了。”

  这年头民风开放,女孩子家在一起谈及自己的婚事也不见扭捏作态。

  江蕙笑道:“叫你表哥娶你呗!”

  王姑娘道:“我表哥有喜欢的姑娘。”

  她说完见周围无人注意,又催马往前两步,低声道:“知道我表哥这次为何没跟来围场吗?他要娶一个通判家的女儿为正室,我舅舅舅母不同意,在家闹呢。”

  县主惊得合不拢嘴,连江蕙也“啊”了一声。

  也难怪他二人如此惊讶,致远伯府四世同堂,苏青是现任致远伯的嫡长曾孙,也就是说,只要他身体好活得够久,致远伯的爵位非他莫属,至于致远伯夫人的位置,一个从五品通判之女,那得是多大的造化?

  三位少女正凑在一处窃窃私语,江冲又离得远,没注意到一队人马正在渐渐靠近。

  “姑娘当心!”

  两名女使一左一右同时扑向江蕙和成安县主,一道亮光划过,铁箭擦着一女肩膀钉进树干,箭尾“嗡嗡”作响。

  江蕙被女使抱着摔在马下,惊魂未定地看着入木三分的铁箭,一把将县主拽过来,高呼:“有刺客!”

  众人还未及动作,右前方树丛里忽然蹿出一队安伮骑士,为首的是一名身材高大的髡发青年,挽着长弓居高临下地看向摔下马的两个小姑娘:“你们哪个是江家的?”

  安伮人!

  众人齐齐后退两步,江蕙知道兄长在场,所以心里一点也不害怕,正欲呛回去,江冲已及时赶到。

  一人一骑挡在安伮人面前,回头看了江蕙一眼,“摔着没?”

  江蕙摇头,又将县主也扶起来,看着女使染血的衣袖皱眉道:“阿九受伤了。”

  “江仲卿。”呼延乙律目光如鹰隼一般牢牢锁定在江冲身上,语气兴奋如遇旗鼓相当的对手。

  孰料江冲却并未将他放在眼里,连多余的一个眼神也没有,看着两个女孩重新上马,又命人给受伤的女使上药包扎,这才终于等来了姗姗来迟的鸿胪寺主事。

  “怎么回事?”江冲丝毫不管安伮人脸色,只向那李主事问责。

  李主事也是倒霉,他奉上峰之命陪同这位呼延将军进围场,本来这几日围场中女眷众多,因怕冲撞了女眷,他还特意引着安伮人往偏远处去,谁知这安伮人仿佛早得了消息,进了林子就直奔这边来,将他甩在身后。

  “侯爷恕罪,这……呼延将军想来也不是有意……”李主事一听这边出事便紧赶慢赶追过来,虽然心里一万个不想帮安伮人说好话,但他身在鸿胪寺,负责的就是接待外宾,不得不开这个口。

  呼延乙律操着边地口音的汉话道:“李主事说得对,我并非有意,江侯爷,不妨交个朋友?”

  江冲一笑,猛然拔刀劈向呼延乙律,呼延乙律急忙抽出弯刀抵抗。

  短兵相接,只听两声金石之音,两柄刀齐齐断裂,掉落在地。

  双方卫队同时张弓拔刀指向对方,搏杀一触即发。

  江冲抛开断刀,示意护卫们收起武器,漫不经心地点评了句:“废物点心。”

  也不知是在骂断掉的刀还是别的什么。

  呼延乙律面色铁青。

  “侯爷这……这……”李主事唯恐事情闹大,急得满头大汗。

  江冲甩着马鞭,一派世家子弟目中无人的豪横做派,悠悠道:“我又不是有意的。”

  “是是是,侯爷您说的是。”李主事一心息事宁人,当然不会反驳这话。

  尤其是“屁股决定脑袋”,他的立场决定了他不可能当着安伮人的面说梁人半句不是。

  江冲随手往后一指,“瞧见没有?学着点。”

  他手指的方向除了两名犬奴再没旁人,李主事不知何意。

  豫王可算跟上了表哥的脑回路,笑道:“叫你遛狗牵绳呢。”

  众人哄笑。

  李主事:“……”

  “行了,接着玩去。”江冲一挥手,身后的少年们便换了个方向接着浪。

  走开好远之后,韩博不动声色地握住江冲右手,指尖在他虎口处捏了捏。

  江冲反手捏回去,“瞎摸什么?”

  “没什么。”韩博松开手,是他低估江冲了。

  江冲笑道:“我虽然打不过敖齐,但捏几个杂碎还是绰绰有余。敢在大梁境内放肆,单看他有几颗脑袋。”

  豫王就特别自豪:“表哥说得对,表哥最厉害了!”

  也不知后来豫王是怎么在圣上那添油加醋的,反正没过几天,圣上将江冲召至御前,案上摆了一排刀让他挑。

  唐刀、倭刀、缳首刀。

  因是皇家收藏,个顶个的漂亮精致。

  江冲挨个拿起来掂了掂份量——当初韩博送他的那把乌金剑如今江冲用着都有些轻巧,这些宝刀大多数比乌金剑还要轻。

  长者赐不敢辞,何况还是君王赐刀,江冲便从中挑了一把缳首刀。

  刀背厚实,刀刃锋利,刀身开有两道血槽,笔直修长,只在刀尖处微微勾回。

  是一柄收割头颅的好兵刃,除了刀盘和刀鞘上镶的宝石有点骚。

  “喜欢就佩上,以后入宫也不必解下。”圣上慈爱地看着他。

  江冲一愣,连忙谢恩。

  圣上又问:“和安伮约的马球赛有几分把握?”

  所谓“吃人嘴软、拿人手短”,江冲刚得了柄宝刀,也不好意思随便糊弄圣上,便道:“臣说句实话,臣没把握。”

  圣上好似早有预料,也不惊讶,让他接着说。

  “安伮人有备而来,就凭臣等临时组成的队伍,没有胜算。”江冲顿了顿,又道:“但是……若陛下要发兵安伮,臣倒是有几分胜算。”

  圣上微怔,随后摇头轻笑,对左右道:“果真不愧是江明泽的儿子,就这一身‘舍我其谁’的气势就没有旁人学得来。”

  左右纷纷称是。

  圣上又道:“你且先将球赛应付过去,输便输了,也不是输不起,但切莫失了气度,让旁人看笑话。”

  江冲:“臣遵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