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宝小说>穿越重生>隔江望断明月台【完结番外】>第64章 女子主江山

  先武帝膝下三子一女,长子乃当今圣上,次子岐王,三子襄王。

  三王夺嫡的局面从武帝登基时便存在,只不过因武帝对待三个儿子的态度从来都是不偏不倚,致使朝臣们慎之又慎不敢过早下注。

  直到武帝六年河工案的丑闻爆发,皇长子被废除王爵流放路州,数月后三皇子襄王以“大不敬”罪名幽禁乌梅台。

  时至今日,在朝为官超过三十年的朝臣们依然能记得当年襄王殿下一袭青衣独立兰舟与士子们高谈阔论的场景。

  向来儒雅端方举止从容的洪先生目露惊恐,肩膀上江冲的手掌仿佛重逾千钧,将他压得喘不过气来。

  江冲叫破了洪先生的身份,饶有兴致地欣赏二人的面色变换,这可比方才那出《斩鹿》精彩得多。

  洪先生也看向江冲,强作镇定地问:“你是如何知道的?”

  他怀疑自己行事不够周全被江冲发现了破绽,既然江冲能发现,那圣上岂不是也知道了?

  洪先生心里又惊又怕,意图从江冲口中套话。

  “那不是多亏了重光……表兄么?”

  江冲的话也不是那么好套的,他为了这一天等了足足三年,答案早都编得天衣无缝,还生怕洪先生不给他表演的机会,“那年我初掌侯府,家里接连出了两起私通外男的事,我能不查吗?”

  一起是三房嫡女江妘和学塾先生,还有一起……洪先生仿佛明白了什么!

  重光和江婉都知道自己的身世,相互之间难免有所往来,在学塾先生事件后江冲表面不予理会,暗中一定加强了对侯府的掌控,所以也就是在那时候……

  “堂妹也就算了,但是庶妹也算是我二房的人,未免打草惊蛇只好暗中查探,结果就听见重光说什么‘待父亲荣登大宝,天底下什么样的男人你得不到’,可吓死我了。”江冲捂着心口一副心有余悸的样子,实则在观察着洪先生的神情。

  洪先生悔不当初——当年江家三房为了离间公主驸马的夫妻之情,将驸马灌醉并指使婢女爬上驸马的床,洪先生提前得知此事,偷梁换柱换成怀有自己子嗣的婢女,若是顺利产下男胎,他就会对年仅五岁的江冲动手,这样一来,平阳侯府早晚是自己的。

  可惜陈氏婢女不争气,生下女婴,洪先生失望之余也再没过问,直到江婉长大无意间的表露出超乎年龄的狠辣与果决,才让洪先生重新关注这个女儿。

  可他千算万算就是没算到自己竟是败在一双儿女手中。

  江冲看他脸色和眼神就知道洪先生信了自己编的话,靠着椅背笑出了声。

  洪先生后悔的同时,心里也稍稍安定,心想江冲既然是从重光那条线查到自己身上,也就是说别的线他还没注意到,如果这时候弃车保帅,或许还能有机会。

  他定了定心神,很快就有了上中下三策:“既然如此,我也不瞒你,我确实对天下有所图谋。”

  江冲心说真不要脸,先帝那才叫对天下有所图谋,你这最多就是觊觎皇位。

  但他还想套话,不能开怼,得忍着点,“三舅跟我说这个干嘛?我又不关心这个。”

  洪先生是看着江冲长大的,知道这是江冲的实话,“你我结盟,我帮你得到崇阳军,你帮我夺位。”

  江冲脸上冷淡,心说你想得美。

  “事成之后封你为异姓王,封地任你挑选。”洪先生又加上一重砝码,他就不信江冲不动心。

  但江冲是真的不动心,一个平阳侯府他都想早点选个世子将侯府丢给世子打理,还封地?那得操多少心啊?

  江冲很有自知之明,让他平叛没问题,让他打安伮打东倭也没问题,哪怕是让他往西去打吐蕃江冲也有信心,但是让他操持那么大一个摊子,别说他,就是换成他爹江驸马都做不到。

  江侯爷假装动心,迟疑了好一会儿:“不行。”

  “哪里不行?”洪先生问。

  “圣上待我不薄,我若为了名利背叛圣上,岂非不忠不义?便是异姓王又如何?我江家子孙世世代代都将背负叛徒的罪名,我自己更是遗臭万年。”江冲正义凛然地站上了道德制高点,将方才姚管事用来怼他的话照搬过来,“三舅,你不必说了,我爹娘的在天之灵可都看着呢,我不会答应的。”

  洪先生:“……”

  早知道从前少教他点仁义道德。

  下策不行还有中策,洪先生并不指望轻而易举就能将江冲拉拢到自己这边来,也做好了慢慢磨的心理准备,“我还有一计。”

  “三舅请讲。”

  要不怎么说亲娘舅呢?

  江冲也没有要三言两语速战速决的准备,一是公主府那庞大的家产莫离和章俊一时半会儿清点不完,二是何荣去查抄洪先生留在外面的几处势力也需要点时间,他这里能拖多久拖多久,拖到天亮也没关系。

  洪先生道:“若是担心背负骂名,不如这样,你只当没这回事,将你爹娘的牌位请回侯府,我会正式辞行,以后我做什么都牵连不到你和平阳侯府。待我事成之后也会予你高官厚禄,这样也不耽误你做忠臣。如何?”

  说实话,不如何。

  江冲原以为论心机智谋,洪先生至少是和简相公韩博等人在同一水平线上,甚至还要高于这两人,但现在看来他居然和施国柱差不多,比自己其实高不了多少,那为何从来听不见他心里所想?

  洪先生一直紧盯着江冲的脸,见他皱眉,以为江冲在两种选择之间犹豫,便十分贴心地加上了附加条件:“若你日后改了主意,也可向我投诚。”

  直觉告诉江冲,听不见洪先生心中所想,其实是一个很关键的问题,但突破口在哪,一时半会儿也找不到。

  至于洪先生给的条件,江冲想都不用想。

  前世已经当过反贼,这辈子无论如何都不能重蹈覆辙,口头上也不行。

  “三舅啊,你这两个选择有区别吗?”江冲显得很是苦恼:“你要造反,我若对你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那和直接背叛圣上朝廷没什么区别啊!”

  洪先生忙道:“但是你可以不用背负任何骂名。”

  江冲:“那不是又当又立吗?那我成什么了?”

  洪先生:“……”

  行吧,是你逼我用上策的。

  “算了,我也不勉强你。看着你如今这个样子,就跟你娘年轻时候一模一样。”洪先生红着眼眶笑了笑,“你娘虽是小妹妹,但是论辩才,我们三兄弟都没有赢过她。这些年,我总是觉得你长大了越来越像你爹,如今看来,还是像你娘多一些。”

  江冲懂了,知道他要说什么了。

  爹娘就是一块砖,哪里需要往哪搬呗!

  江冲占了先机,所以洪先生没法威逼,只能利诱,利诱不成又想用公主驸马的死因来激起江冲对圣上的仇恨,然后引导江冲高举为父母复仇的正义旗帜,对朝廷倒戈相向?

  江冲心情复杂,他从前得是有多蠢才会被这三板斧的伎俩带上不归路?

  现在意识到自己从前干的蠢事,迷途知返,应该不算晚吧?

  “我娘……”江冲组织了一下语言,“我娘都不在了,还说这些做什么。”

  洪先生神情凄哀,“仲卿,你可知我为何非要将萧晏从皇位上拉下来吗?你还年轻,还有大好前途,我本来不想让你知道上一辈的恩恩怨怨。”

  萧晏是当今圣上的名讳。

  江冲作洗耳恭听状,虽然听不见洪先生心里想什么,但他已经知道洪先生接下来会说什么。

  无非就是想告诉他长公主和驸马都是圣上害死的呗!

  “萧晏他得位不正,先帝其实是要将皇位传给你娘的,被崔氏得知逼迫你娘将储位让给萧晏,萧晏对你爹娘颇为忌惮,登基之后的宽仁也只不过是表面文章,实则无时无刻不想将你娘置于死地,后来……后来你娘生你妹妹的时候,你爹被调虎离山不在京中,终于被他得逞……”

  江冲稍稍琢磨了一下,这话初听起来仿佛有那么几分可信,但是根本经不起仔细推敲——

  先抛开长公主是女儿身这一点,就说储位,你当那是烤红薯吗?说句“我不饿你吃吧”就能轻而易举地让给别人?

  先帝乾纲独断,是轻易能被人改了主意的人?

  只怕河工案发,先帝下决心将今上贬谪之时就已经定下了东宫人选,名为贬谪实则磨砺啊!

  江冲感觉自己在三舅眼里就是一只饿得两眼发绿的疯狗,三舅将腐肉往哪扔,自己就会往哪扑。

  江冲装作一怔,立即摇头:“我不信,圣上待我极好,他怎会对我爹娘下此毒手?”

  从圣上得知他和韩博的关系后一系列作为,足以证明圣上是真疼他,否则早该为了皇家颜面给他俩棒打鸳鸯分别赐婚了。

  洪先生怜爱地看着他,“傻孩子,他那是心中有愧夙夜难安,对你稍作弥补才缓解他心里的愧疚。何况,你爹娘都不在了,平阳侯府名存实亡,萧晏若不施恩于你,岂非让天下人戳脊梁骨?”

  他这套说辞其实和前世姚管事的说法大同小异,只不过当时姚管事声情并茂哭得跟个泪人儿似的,远没有洪先生这般条理清晰。

  但前世江冲并不是被姚管事的眼泪打动了,而是因江蕙和亲,他心里先入为主地和圣上离了心,被这俩人趁虚而入挑拨离间。

  江冲犹豫了一下,只当是磨练演技,眼里出现一丝松动,表情茫然无措,“不会的,你骗我。对,一定是你在骗人,我不信……”

  洪先生看似自言自语,实则故意说给江冲听:“当年我不过是结交了几个文人雅士一起饮酒作诗,他连这个都不能容,遑论……”

  遑论长公主干政吗?

  好在洪先生没有停顿很久:“遑论还有那样的预言。”

  “什么预言?”江冲心里一动。

  “先帝打仗时遇到过一个仙人,仙人自山中来,指点武帝退敌之策,临走时留下过八字预言——女主江山、拨乱反正。你说,萧晏他能不忌惮你娘?”

  江冲想了想,像这种只要用心去查就能查证的事,洪先生应该不至于随口编一个来糊弄自己。

  但是什么所谓的“女主江山”

  ………开什么玩笑,长公主生前虽干涉朝政,但并未独揽大权,这也能算数?

  衡量过后,江冲还是决定跟着演技走,毕竟自己除了打仗,最能拿得出手的看家本事就是演戏了。

  “可是我娘从未对江山有过非分之想……”

  洪先生只想说“孩子你太天真了”,但此刻他的目的在于解困,没必要破坏长公主在江冲心里的完美形象,“的确是这样没错,可萧晏未必就这样想。仲卿,三舅知道你是个心善的好孩子,就像你娘一样,可是人心难测,为了他的皇位,萧晏什么都做得出来。”

  江冲:“……”

  说我就说我,别带我娘行吗?

  他正无语,却忽然听见有声音道:“看来襄王是靠不住了,我若说出八大家的秘密,他能放过我吗?”

  声音是从左边传过来的,江冲的左手边坐着姚管事。

  江冲心头一跳,当初离京前韩博同他说起过八大家之中有一家藏着魏世宗宝印,莫非这俩人也知道此事?

  他强制让自己不要回头,叹了口气,“三舅,我还是送你回乌梅台吧,你说的那些大逆不道的话,我不敢信,也不能信。你回到你该回的地方,我只当没这回事,行吗?”

  “你……”洪先生不敢相信江冲竟然如此愚忠。

  说了这么多话,江冲有些口渴,但他知道自己酒量,也不敢再喝,“三舅你还记得这个亭子吗?我七岁那年就是在这看见你和长公主对弈,我还听见长公主唤你‘三哥’,但是后来我生了一场大病,把这件事给忘了。我书房里摆着一张棋盘,我一直很奇怪自己明明对下棋毫无兴趣,为何每次看见那张棋盘都有种亲近之感……直到后来我想起七岁发生的事,我才发现让我感到亲近的其实是长公主的侧影,而不是棋盘。三舅,你说奇不奇怪?”

  洪先生表情凝固在脸上,像被雷劈了一般。

  就连姚管事也满脸惊愕:“你……都想起来了?”

  “也不能说‘都’吧。”江冲伸手扯了扯姚管事下巴上雪白的假胡须,笑眯眯道:“姚公公,你嘴巴还挺严实,先帝和长公主那么多年都没能从你口中套出皇室代代相传的秘密,那我呢?你看我适合帮你将这个秘密传承下去吗?”

  姚管事是个太监,这事知道的人大多都已经不在人世了,已经很久没人这样戳过他的痛处。

  “若老奴将所知道的全部告知,公子又能给老奴什么好处?”

  江冲想了想,“只要你如实相告,并且保证今日之事一个字都不往外传,我大可放你一马。”

  姚管事松了口气,“公子可听说过‘天官赐福’这四个字?”

  江冲:“?”

  他很想说没听过,看看这俩人能编出什么来,但是由于喝多了,没演出该有的疑惑,他的神情已经出卖了他,心里默默给亲娘磕了个头,面不改色道:“长公主对我说过,大魏传国玉玺。”

  他故意将魏世宗宝印和传国玉玺混为一体。

  “并非公子所想的那样。”姚管事摇头,“这四个字与传国玉玺无关,而是另一枚帝王之玺上的字。相传古时候有个皇帝,神仙赐给他一块天上的石头雕刻成的玉玺,神仙告诉他这块玉玺虽不能让你有通天彻地之能,也无法让你长生不老,但是可以让你预知后事,还能给你一次扭转乾坤的机会。”

  姚管事读书不多,语言虽然朴实无华,但江冲听明白了,这其实就是魏世宗宝印的另一个版本故事。

  所谓“天官”神仙就是占星台,即曹魏国师。

  预知后事其实指的是魏朝最后一个太子诅咒反贼“一甲子内必有报应”那个传说。

  至于扭转乾坤……

  江冲很难不往自己重生回到十六岁这方面想。

  他假装惊奇:“假的吧?”

  姚管事道:“老奴的干爷爷曾服侍过景安,亲耳听见景安临终前将此事告诉文帝,并且叮嘱文帝一定要从八大家手中夺得神仙玉玺,若有朝一日江山倾覆,还能有扭转乾坤的机会。后来干爷爷将这件事传给干爹,干爹又传给了老奴。”

  景安是文帝父亲的年号,所以文帝后期宠信奸佞可劲儿折腾江山,其实是有恃无恐?

  但关键世宗宝印这碗“后悔药”还在八大家手里,人家不拿出来,他就算把大梁折腾亡国了也没用啊……

  江冲表现得并不是很感兴趣,微微挑眉:“没了?”

  姚管事:“老奴知道的就只有这些。”

  江冲笑了笑,“行吧,你往游廊那边走,见着重明就告诉他,你的事料理完了,他自会送你离开。”

  洪先生眼神微变,姚管事千恩万谢地拜了拜江冲,片刻不敢停留地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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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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