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宝小说>穿越重生>隔江望断明月台【完结番外】>第46章 长兄亦如父

  曹显守了前半夜,叫醒曹兑后便自己去睡了,一觉醒来外头正下着雨,看那雨势连绵不断的样子,心知运粮队今日走不了。

  坋州气候潮湿,粮草极易发霉,赶路事小,但因为赶路致使粮草生霉那就得不偿失。

  显然江冲也是同样的想法,所以他一大早便下令在此修整一日,待雨停之后再赶路。

  曹显出去透了口气,回来见江冲靠在洞口的石壁上,手里拈着几片叶子,看着灰蒙蒙的天空,神色称得上温柔。

  “江巡检这是想家了?”曹显显然并没有放弃对江冲的试探。

  江冲笑了笑,“曹副尉对我的家世感兴趣,何不直接来问我?”

  目的被揭穿,曹显也没有恼羞成怒,索性在不远的地方坐下,随手拔了根野草放在口里嚼,“早就听说江巡检是自己带着兵器甲胄战马来参军的,若非达官贵人,如何支持得起这样一批物资?我也只是好奇罢了,不想说就不说。”

  “我若说那些东西都是朝廷给的呢?”江冲笑着看他。

  曹显挑眉,“你又不是皇亲国戚,朝廷凭什么白给你那么多东西?”

  说完他顿了顿,“不会真是吧?”

  江冲没有回答,双手捏着树叶置于唇边,一曲婉转缠绵的坋州小调从唇齿间流泻而出。

  曹显跟着哼了几句,奇道:“这不是《征夫曲》吗?难不成江巡检家中也有一位如花似玉的小娘子等着你?”

  “等我是真,至于如花似玉的小娘子……呵呵……”江冲笑了笑,没再说下去。

  *

  大梁圣都,东宫。

  韩博身着一袭墨绿色官服走在出宫的路上,怀里抱着几本手抄棋谱,一路走一路笑着和人打招呼。

  半月前,圣上一时兴起,对十鼎甲进行了一次考察,明面上是关心新科进士,实则是想通过提拔其他人来打压韩博。

  当初会试、殿试时韩博之所以留有余力,其实是因为江冲在京城太过引人注目,他和江冲走得近,便不宜再出风头。

  而今江冲早已远离京中纷争,韩博没了顾忌,再加上他得知父亲韩仁礼刚拿到吏部的调令便开始着手准备给简相公送礼,为了不被强行绑上简相公的战船,就只有一条路可走。

  这场突如其来的考察,于其他人而言,是笼罩在头顶上的阴云;于韩博而言,却是递到脚下的台阶。

  在经历过山河倾覆日月无光之后,韩博比任何人都清楚这大好河山的痼疾所在。

  脱离掌控的军权,时时掣肘的八大家,文官的党派之争,武将的各自为政。

  前朝和后宫的双重压力之下,很多时候连圣上自己都忘记了刚登基时的踌躇满志,忘记了他也曾有过变法革新的志向。

  圣上忘记了没关系,韩博有的是办法让他想起来。

  于是在那个秋高气爽的下午,一篇针砭时弊气振山河的旷世奇文横空出世。

  无情地揭露了这看似歌舞升平的盛世气象,不过是一座金碧辉煌的空中楼阁。

  其震撼程度绝不亚于二十年前长公主挺着大肚子牵着秦王,当着满朝文武的面痛斥圣上薄情寡义,毫无身为君父的包容垂爱之心。

  但这篇文章并非出自韩博的考卷,更准确的说法是:韩博平日里随笔记下的手札和未经成文的散稿中所记述的抱负和构想,出现在了状元郎赵烁的卷面上。

  交卷的当场,新的排名再度公布开来。

  状元依旧是状元,榜眼也依旧是榜眼。

  圣上可以排斥韩博这个人,但他身为君主,无法否定韩博的学问之深、见识之广乃是十鼎甲之最,甚至连写出惊世文章的状元郎也要逊色几分。

  几乎一瞬间,圣上就有了定论——韩博此人,更适合在翰林院、崇文馆内,和那些大儒们钻研学问著书立说惠及后人,而不应搅和进官场倾轧之中白白浪费了才学。

  如此也好。

  圣上松了口气,于前途不可限量的江冲而言,一个纯粹的文人,总好过一个满腹心机的政客。

  这场考察过后,状元和榜眼,一人进入秘书省为皇帝起草奏章,一人则成为了未来太子的东宫侍讲。

  而无意间翻阅过手札和散稿的简大公子则成了这件事唯一的知情人,他在去向圣上揭发此事的半路上被韩博拦了下来,最终不得不答应对此保持沉默。

  眼下太子未立,韩博这个东宫侍讲也就是个摆设,日常工作就是在东宫修补那些年久发霉或虫蛀的古籍,再或是找个风景不错的地方摆开宣纸画上几笔,过于悠闲散漫的生活让他连家都懒得回。

  直到韩母托人带话叫他回家,韩博这才想起自己的生辰到了。

  谁知回到家,等待自己的不仅仅是母亲和弟弟,还有面带微笑的莫管事。

  莫离一点也不想笑,但他是替江冲来送贺礼的,不能失了江冲的颜面,就算再不想笑也得保持微笑。

  “韩公子,这是我家公子临走时嘱咐小人今日送来的贺礼。”莫离双手捧着一个红绸托盘,托盘上放着个巴掌大的小木盒。

  韩博接过木盒,却并没有着急打开,对莫离点点头,“有劳莫管事。”

  莫离双手拢在袖中,好似他面对的不是拐跑江冲的罪魁祸首,而仅仅只是一个普通人,“贺礼已送到,小人这便告辞了。”

  “等等。”韩博连忙叫住他,“仲卿可有家书?”

  “公子并无书信。”莫离实话实说。

  送走了莫管事,韩章便悄悄站在韩博身后,想要偷看大嫂送他哥的生辰贺礼。

  韩博余光瞥见韩章的动作,于是小心翼翼地将盒子打开一条缝,然后合上,自言自语道:“还是等夜深人静的时候一个人看吧。”

  “别呀哥!”韩章急了,连忙拽着兄长袖子不让他走。

  兄弟俩拉拉扯扯地来到后堂,直到韩博要向母亲行礼,韩章这才不情不愿地松开手。

  韩母对他们兄弟之间的小动作视而不见,指尖轻点桌角:“这是你大舅舅前两日便送到的贺礼,你来看看。”

  桌上放着礼单和一封信,韩博拿起礼单,见其中贺礼较之往年丰厚许多,不由叹道:“都是血脉相连的亲人,何须如此。”

  韩母捋着平整的袖口道:“你舅母年前要带两个女儿来京探望我,还在信中将你大肆夸赞一番,吹得天上有地下无的,生怕我看不出她别有用心。当年还在闺中时便与我交恶,如今见你出息了,又上赶着来巴结,这又是何必呢?”

  韩博笑道:“我如今长居东宫,只每隔几日出来拿些换洗衣物,就算舅母来了最多也只见上两面,倒是娘要受难了。不过我记得舅母家三表妹和二弟年岁相仿,若是舅母执意结亲,这倒不失为……”

  “胡说八道!简直胡说八道!我才不娶!”韩章气得跳脚,完全没看出来韩博是故意的。

  韩母也不厚道,直到看够了笑话才摆摆手,“快别闹了,你哥跟你说笑呢。”

  韩章一见兄长脸上促狭的笑,顿时什么都明白过来,抱着母亲大腿哼哼:“娘,你管管他,我不就是想看看侯爷给他送的贺礼么,至于这样编排我。”

  “周瑜打黄盖,我可管不了。”韩母笑着看向韩博手里的盒子,“不过呢,我倒是也很好奇侯爷给你送了什么,宝贝成这样。”

  “也没什么,就是一块未经雕琢的玉。”韩博打开木盒双手递给韩母,略作解释:“近来我正初学雕篆之术,正好拿来练练手。”

  韩章是典型的记吃不记打、好了伤疤忘了疼,甚至都没等韩博说完,他就毫不留情地戳穿:“这可是我侯爷送的,你舍得拿来练手?”

  韩博笑容愈发温和地看着他。

  韩章:“娘,哥瞪我……”

  等他们哥俩闹够了,韩母才道:“还不快将你备下的贺礼拿出来?”

  “你还给我准备贺礼?”韩博奇道。

  韩章冲他扮了个鬼脸,一溜烟跑了,不多时抱着一只雪白的小奶猫回来,塞给韩博:“是不比侯爷的礼物贵重,但这是我的一番心意,可不许嫌弃。”

  韩博本不喜欢这种娇滴滴软乎乎的小动物,但在抱着猫的一瞬间,不知怎么的就想起了江冲。

  明明二者之间毫无相似之处。

  指尖轻点小猫粉嫩的鼻尖,小猫抬起小爪拨开讨厌的手指,打了个哈欠,然后将脑袋埋进韩博臂弯不动了。

  韩章在旁笑得呛住:“哥,你不是不喜欢这种小东西的吗?”

  韩博轻描淡写道:“看在你难得送我贺礼的份上,勉为其难地收下。”

  韩章:“……”

  你哪里勉为其难了?

  韩母看着两个儿子斗嘴说笑,原本因韩仁礼即将带着外室和私生子入京而不悦的心情逐渐好转。

  韩博似有所觉地抬头看了母亲一眼,淡淡道:“父亲带人入京必然是要进家门,父亲不会在京中久待,到时候还得劳烦娘以嫡母的名义将那两个孩子留在京中。”

  韩母心中惊疑:“你是想……”

  韩博笑道:“父亲不在,我便是长兄如父,非但不会苛待他们,还会好好教导。相信要不了多久,咱们韩家就会多出两条忠心耿耿的狗。”

  好一招杀人不见血,这比将那两个外室子宠成废物还狠!

  韩章瞬间觉得自己真是太幸福了,大哥除了督促他学业紧一些,其余可没给他灌输过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还有你,知道该怎么做吗?”韩博皮笑肉不笑地看着弟弟。

  “知道知道。”韩章连忙保证:“我会和他们好好相处的,就像亲兄弟一样。”

  韩博冷笑:“谁让你好好相处了?摆出你韩二少的臭脾气,想怎么欺负捉弄都可以,别闹得不好收场便是。”

  他话音一转:“欺负人可以,但是你自己若是长歪了,别怪我亲自动手修理你。”

  韩章拍着胸脯道:“我可是韩榜眼的弟弟,怎么可能会长歪?”

  韩母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虽然明知不妥,但并未劝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