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宝小说>穿越重生>隔江望断明月台【完结番外】>第40章 简家探花郎

  福康宫。

  前段时间江冲在福康宫被圣上训斥并责令其闭门思过的事合宫上下无人不知,今日再入宫,多半也是挨骂。

  即使都知道他是来挨骂的,福康宫的内监也并不敢慢待他,好茶好水地在廊下伺候着。

  江冲在正殿外廊等了有半炷香功夫,里头出来一个三十出头、白面短须的青袍官员。

  这人身材挺拔眉目俊朗,举手投足间自有一番巍然不动的气度,只是形容间略带倦色,见了江冲也是温文尔雅地见礼。

  江冲没料到会在这遇上,连忙还礼:“简郎中辛苦了。”

  这位正是景仁十三年的探花郎、简相公家大公子――传说中与江冲并称“龙章凤姿、清隽绝伦”的大梁第一公子简莱。

  他如今担任刑部从五品上阶都官郎,又称刑部郎中,这次的清江沉船案正是由他负责查办,故绝对当得起江冲一声“辛苦”。

  简莱微微一笑,“职责所在,谈不上辛苦。听闻贵府今日办喜事,下官还打算晚些时候去府上讨一杯喜酒呢。”

  “简大公子肯赏脸光临寒舍,自当款待。”江冲笑着说道,心里却暗暗有些奇怪。

  这位被人追捧了将近十年的神仙公子其实是一个出了名的冷淡疏离、不通人情世故的人,若非他有个当过宰相的爹,只怕早被人算计了。

  据说简莱平素除了料理朝事公务,便是醉心诗文,鲜少与人往来,更别说去别人家喝喜酒了。

  今儿这太阳莫不是打西边出来了?

  江冲在暗自疑惑着,冷不防一句“应之识人的本事似乎是比我强些”传入耳中,抬眼却见简莱正一脸好奇地盯着他看,见被发现,又连忙若无其事地移开视线,“下官还要回刑部一趟,就不耽搁侯爷面圣了。”

  江冲想起年前简莱主办的三场文会,韩博次次都去捧场,而简莱也当众承认和韩博是知己好友。

  啧……

  怪酸的。

  没等他多想,正殿中宫婢内侍纷纷退出,就连常伴君王左右的大太监马德明也退至殿外。

  江冲整整衣冠,举步入内。

  偌大殿中无一侍从,便显得有些空旷寂寥,江冲定了定心神,上前大礼参拜。

  圣上还坐在上回觐见的位置,就连御案上的摆设也与之前相差无几。

  “你反省的如何了?”

  江冲来时便想好了说辞:“臣身为皇亲国戚,却做出如此有辱皇家颜面之事,实无颜请求圣上宽恕。请陛下重责下臣,臣绝无怨言。”

  圣上不自觉地叹了口气,毕竟是年过半百的老人了,精神和体力都早已大不如前,也许是意识到让江冲即刻娶亲不大现实,便在此基础上退了一步:“只要你和韩应之断绝往来,朕可以当此事从未发生过,从前怎样,今后亦然。”

  江冲站在玉阶之下,低着头,脊背却挺得笔直,从他的角度看去,最多只能看见一双绣着日月山河的黑色缎鞋。

  他深吸一口气,做好面对圣上暴怒的准备,沉声道:“哪怕陛下因此将臣削爵贬为庶民,甚至打入天牢,臣都绝无怨言,唯独此事,恕臣不能从命。”

  出乎江冲意料的,圣上并未发怒,反而有几分早已料到他会这样回答的样子。

  可见这段时日秦王殿下没少为他这事费口舌。

  “你可有想过日后?等你七老八十,旁人儿孙绕膝安享天伦,你呢?身边连个陪你说话的人都没有。”

  此时此刻,圣上仿佛不是那个高高在上的帝王,倒像个苦口婆心盼着不肖子迷途知返的老父亲。

  江冲敏锐地体会到了圣上的这种心态,也随之软化了态度:“臣……尚未考虑的这般长远。”

  他若将考虑过本家嗣子的事说出,只怕会招来圣上无情的镇压,甚至牵连到韩博也有可能,倒不如留一丝余地,让圣上以为他不过是一时的兴趣。

  果然,圣上听了这话面色稍缓,苦口婆心道:“韩应之固然出色,可他再怎么出色也是个男人,古往今来从未有过两个男人能白头偕老的。你是朕的外甥,只要你愿意,大梁的女儿家任你挑选,大可不必为了一个男人冒天下之大不韪。”

  江冲微怔,他的心意永远不会改变,但却不能不为圣上的这番话而动容。

  圣上从御座起身,缓缓走到江冲面前,这才发现江冲眼底闪烁着泪光。

  他轻声叹息,拉起江冲的手,将一枚金字令牌放在他掌心,“朕可以不逼你成婚,但也不能容忍你在京城胡闹,离京一段时日,去高振帐下磨磨性子,等想明白了再回来。”

  说完,圣上按了按江冲的肩膀,缓步离开。

  直到余光瞥见圣上的身影彻底消失在殿中,江冲松开紧咬的牙关,空旷的大殿里,滴漏声异常清晰。

  好险啊!

  只差一点点他就要控制不住自己去向圣上试探驸马战死上榆的真相。

  还好及时忍住了。

  跨出殿门时,江冲有点腿软,多亏了门外守候的马德明扶了他一把。

  “多谢。”

  “圣上命侯爷您三日内离京,您早些回府准备吧。”马德明有些担忧地看着他。

  江冲握着圣上给他的令牌,脸色有些发白,点点头,“我知道了。”

  *

  古人认为,黄昏时分阴阳交替,此时男女结合顺天应人,故称为“昏礼”。

  江文楷迎回新妇,进门时方从小厮口中得知江冲入宫的事,视线一扫,见韩博混在人群中向他点头,遂稍稍放心。

  侯府大门外,早有一众小辈们等着拦门,朱漆大门的一侧站着一位阴阳先生,他手里挽着一只大篮子,篮子里盛装谷物、豆子、铜钱、果子、草节之类的,一边口中念着祷告祝愿的吉利话,一边将谷豆钱果扬手抛洒出去,引得小孩子们争相捡拾,此谓之“撒谷豆”,俗话又叫做“厌青羊”、“等杀神”。

  待媒人扶着新妇下轿,踩在地面铺好的毡席上,脚不能接触地面,一女捧着精美的铜镜后退着行走,引着新妇跨马鞍蓦草秤上过,进门之后,在新房外一间临时用作休息的房中安置,此谓之“坐虚帐”。

  众女客饮过三杯之后,江文楷穿上公服,头上插满宫花,有点类似于状元郎的打扮,在中堂放置一张坐榻,榻上又安置一张椅子,女客们请江文楷“上高坐”,而后媒人端来美酒,请江文楷连饮三盏之后才能从“高坐”上下来。

  新郎官俊美的面颊上泛起薄红,一众女客看得兴致高涨,起哄得更加卖力。

  新房门额上挂着彩缎,待江文楷进入新房后,女客们争相撕扯成小片,此谓之“市利缴门红”。

  吉时一到,江文楷进入新房,由男女双方各出一段彩绸,在中间绾成同心结,两位新人各执一头,江文楷倒退着引新妇出门,到祠堂前进行参拜。

  参拜过后却是由新妇倒行,回到新房行拜见礼,此过程中新郎新娘始终保持面对面。

  礼毕,新人坐床,新娘侧向左,新郎侧向右,众女客们以金钱彩果行“撒帐”礼。

  而后男左女右,分取少量头发,男女两家各出匹缎、钗子、木梳、头须之类,此谓之“合髻”。

  然后取出两只以彩线连接的玉盏,新人互饮一盏,此谓之“交杯酒”。

  饮罢,新人将手中酒盏并花冠子掷于床前地面,只见玉盏一仰一合,众女客连声道喜。

  新妇羞得满面通红,江文楷也跟着傻笑,被众人推搡着出门向来道贺的亲朋好友们敬酒道谢。

  江冲得知错过了婚礼,便从偏门进府,回房换了衣裳再来前院帮着敬酒宴客。

  江文楷接连敬了十二桌的宾客,纵有好友们帮着挡酒,也不免饮下满腹的酒水,正酒意上头,转眼瞥见江冲接过自己手里的酒杯,瞬间清醒:“三哥,你……”

  江冲若无其事地笑了笑,对宾客道:“俊昌不胜酒力,这杯我这个做哥哥的替他喝。”

  说完仰头一饮而尽。

  江文楷见他神色并无异常,便安心了。

  孰知在场宾客有一半都是为着江冲来的,他不来凑热闹还好,他一来,有些格外好事者便带动同桌的宾客一同给江冲灌酒。

  如此几桌下来,江冲比江文楷醉得还厉害些,被人扶到暖阁喝了碗醒酒汤才勉强好些。

  “秦王世子呢?”

  “已经送回去了,重明去送的。”莫离答道。

  江冲脑子发懵,一时也想不起来更多,按着额头摆手让他退下。

  暖阁后面紧挨着一方小荷塘,正值初夏,沁凉的夜风犹如一双纤纤素手,拂过层层叠叠的荷叶,轻柔地卷起窗边的纱帘。

  风过无痕,却留下了满室幽香。

  恍惚间,江冲做了一个梦,梦里也是这样一个宁静舒爽的夏夜,也有风。

  清风穿过竹林时,“沙沙”的竹叶摇摆声应和着周遭的虫鸣蛙叫,当真是好听得很。

  不远处,临水的小榭里似乎有人的交谈声,江冲走上前,拨开纱幔一角,却被扑面而来的白色浓雾迷了眼睛。

  身后忽然传来极其细微的脚步声,像是有人猫着腰垫着脚尖向他靠近。

  江冲猛地回头,只见一个白净俊秀的小少年歪着头,好奇地打量着眼前的陌生人。

  可是他的眼睛……

  他的眼睛大而空洞,漆黑的眼眸里没有一丝神采。

  如同一个没有灵魂的人俑。

  如同被蛊惑一般,江冲伸出手,指尖触碰到他的额头,慑人的寒意从相接处传入身体,随后蔓延至四肢百骸。

  在这一瞬间,江冲闻到了一点似曾相识的香气。

  那是他在北地严冬的冰天雪地里,

  闻到的最后一缕花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