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宝小说>穿越重生>隔江望断明月台【完结番外】>第34章 若为前程计

  “三哥?”

  江文楷刚回到自己院子又被莫离派人叫回来。

  书房里只点着一盏小灯,江冲坐在二楼的躺椅上,后背拱起,双手交握成拳抵着额头,手肘撑在膝盖上,浑身上下有着说不出的疲惫。

  “坐。”

  江文楷听出他的情绪似乎不大对劲,借着窗外的光仔细看了看他的脸色,“三哥,你是不是身体不适?”

  江冲抬头看了他一眼,“我不在的这段时日,府中可有大事?”

  “这个……”江文楷一滞,这段时间他们三房确实发生了一件丑事,有点难以启齿。

  但江文楷心里很清楚,就算他自己不说,莫离可不会为他们三房留面子,“三妹妹她……私会学塾先生,如今正在房里面壁。三哥,我爹的意思是,对外就说她病了,等过两年再寻个婆家嫁出去。”

  说是面壁,倒不如说是在养胎,江冲对三房那些龌龊事没什么兴趣,他在意的是另一个人,“教书先生呢?”

  江文楷道:“还在柴房关着,两天送一碗粥,饿不死也跑不了。”

  “哦?你爹这是打算养他一辈子?”江冲冷笑。

  江文楷忙道:“可这人若放出去满口胡言,岂不是坏了咱们家名声?”

  江冲听他这等天真无邪近乎稚童的言论,面无表情地换了个稍微舒服点的姿势躺着,“你亲自去给他赔礼道歉,就说你妹妹要死要活逼着你爹改主意认了他这个女婿,给他换洗干净,好吃好喝招待着……”

  “三哥!”江文楷越听越生气,这种无耻淫贼还要好吃好喝认作女婿!

  谁知江冲话音一转,“等夜里他自己失足落水,明儿找副棺材埋了就是。”

  江文楷一僵,“三哥,这……罪不至死啊!”

  “不杀他,等着事情闹大吗?”江冲反问。

  “可毕竟是一条人命。”江文楷小声道。

  自事发至今,三房依旧是一团乱——三老爷三太太为这事大吵一架,江文泰为免受池鱼之殃早躲出去了,可怜江文楷既要在外为前程奔走,回家还要收拾亲妹妹留下的烂摊子。

  所以他把这等丑事跟江冲坦白,其实也是存了找江冲拿主意的心思。

  但他万万没想到江冲张口就给他出了这样一个主意。

  从大局来讲,江文楷知道按照江冲说的去做是对的,只有这样才能使家里其余未出阁的女孩子们声誉不受影响。

  但那是一条人命,他做不到。

  “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要不然让你爹闭着眼把这只苍蝇吞下去?”江冲好整以暇地看向江文楷。

  直到这时,江文楷才发现短短不到半个时辰,江冲就跟变了个人似的,就像原本镶金嵌玉仅作装饰用的的宝剑出鞘三寸寒光乍现,苏醒的野兽露出利爪獠牙气势逼人。

  “三哥,出什么事了?”以江文楷对江冲的了解,江冲是不会为了三房那点破事专程把他叫回来的。

  江冲垂眸,掩去眼底的波澜,淡淡问道:“韩应之几时来找你的?都跟你说了些什么?”

  “三哥你指的是册立太子,还是……”

  “今早。”

  “说不清,还是你自己看吧。”江文楷从袖中取出一封书信,递给他,想了想又道:“三哥,当初我曾劝你提防洪先生,如今韩应之城府之深更胜于洪先生,三哥你……”

  江冲一边看着信,一边玩笑似的说道:“挑拨离间,我还没找你麻烦呢。本朝历代科举,你倒是给我找出一个进士驸马来?”

  江文楷连忙赔笑:“我就是开个玩笑,三哥你明察秋毫,定不会信以为真。只不过,我听说定名次的时候,确实是有考量过韩应之为案首的,只是不知后来为何落至榜眼。”

  “行了,我知道了。”江冲收起信,起身下楼,“我出门一趟。叫你爹早些安置了他那乘龙快婿。”

  江文楷连忙跟上,“三哥你去哪?韩应之信中不是说叫你这几日不要出门吗?”

  江冲摆摆手,连头也不回地走了。

  自周王被弹劾免职,原本门可罗雀的秦王府一夜之间变得热闹起来,秦王不堪其扰,干脆闭门谢客。

  江冲坐着轿子从东侧门进去,脚刚沾地,秦王家的小胖墩就风风火火地扑进他怀里,“小月叔叔,你快看我是不是长高了?”

  江冲险些被他撞个屁股蹲,弯腰把小孩抱起来,在他胖嘟嘟的小脸上捏了一把,“才几天不见,我们顺哥儿都长这么高了。你爹呢?你爹在不在家?”

  顺哥儿搂着他的脖子,美滋滋道:“爹爹下午才回来,小月叔叔,你陪我玩一会儿好不好?”

  “行,玩会儿。”江冲撑着腋窝把小孩举起来放在自己肩膀上,一手握住小孩手臂,一手托着后背,“坐稳了啊,咱们先飞起来。”

  说着,脚下速度加快,驮着顺哥儿小跑起来。

  一时间,小孩的笑闹声,仆婢们的惊呼声在花园里乱作一团。

  直到和惊讶万分的杜宽姐弟狭路相逢。

  “仲卿?”杜侯爷的嘴巴大张着,足够塞下一个鸡蛋。

  江冲丝毫没有撒欢被人撞破的尴尬,将顺哥儿放下来,向秦王妃略略点头,“还未向王妃道喜。”

  杜景华不自觉地抚了抚微微隆起的小腹,浑身上下都笼罩着母爱的光辉,“借侯爷吉言。”

  杜宽等他寒暄完,看了顺哥儿一眼,将江冲拉到一旁道:“你听说没有,有朝官上疏请立太子了。”

  “这事很稀奇吗?我在御前当差的时候,隔三差五就能看见这种折子。”江冲故意装作浑不在意的样子,实则暗自动用读心术窥探杜宽的想法。

  杜宽心道:“他这是真傻还是装傻?说他真傻吧,这都跟皇长孙搭上关系了;说他装傻,偏偏至今都没在明面上支持过秦王。”

  江冲没骨头似的往树上一靠,余光扫过正乖乖巧巧和秦王妃说话的顺哥儿,心里暗暗叹了口气。

  皇室子弟,从出生开始就躲不开“算计”二字。

  杜宽其实有心给他提个醒,但拿捏不准江冲的心思,也不好多说什么。

  别了杜氏姐弟,江冲也没了逛花园的心思,找了个阴凉地,也不管衣裳是出门前才换的,毫无形象地往树下一坐,“累死我了。”

  “小月叔叔,你给我讲个故事好不好?”顺哥儿窝在江冲怀里,脑袋枕着江冲肩膀,可怜巴巴地看着江冲。

  江冲认命地叹了口气,“行,让我想想。”

  这小孩正值童言无忌的年纪,去年这时候秦王就给顺哥儿请了先生启蒙,他父子二人又身份特殊,所以故事不能乱讲,省得以后被有心人拿出来当作攻击他的证据。

  江冲想了想,缓缓道:“有两个好朋友在一座桥上看水里的游鱼。”

  “看鱼?”顺哥儿睁大了眼睛,亮晶晶的,仿佛藏着星星。

  “对,看鱼。”

  “是锦鲤吗?”

  “这个……我想应该不是的。”江冲稍作停顿,绘声绘色地接上刚才的话:“一个人对另一个人说,‘你看这鱼游的多快乐啊’。另一个人说,‘你又不是鱼,你怎么知道鱼的快乐’。你猜,前面那个人是怎么回答他的?”

  顺哥儿咬着手指想了想,“我不知道唉,小月叔叔你快说呀!”

  江冲道:“前面那个人说,‘你又不是我,你怎么知道我不知道鱼的快乐呢?’”

  顺哥儿一时没绕过这个弯,好一会儿才明白过来,顿时笑趴在江冲身上,“小月叔叔,这两个人真傻。”

  “是是是,你最聪明了。”江冲正笑着说话,余光瞥见照顾顺哥儿的乳母在一旁给他打手势。

  江冲领会了意思,搂着顺哥儿道:“跟你商量个事。”

  “什么啊?”

  “该午睡了,咱们小睡一会儿好不好?”

  “可是我还不困唉……”顺哥儿撅着小嘴。

  江冲诚心实意地哄道:“就当给我个面子,你小星姑姑现在长大了,她小时候都是我哄着睡的,你呢,就当满足一下我想哄你睡觉的心愿好不好?”

  “那好吧。”顺哥儿抿着嘴,故作勉为其难地答应了,“不过你要给我唱歌才行。”

  “好,唱歌。”

  江冲将小孩横抱在怀里,一手搂着肩,一手轻拍后背,轻轻哼着不知名的歌谣。

  哼着哼着,他自己也打起了哈欠,便索性抱着已经睡着的顺哥儿靠着大树闭上了眼。

  秦王带着一身的疲惫回府,看见这一大一小相差无几的睡相,满心的沉重忽然就轻松许多。

  他摆摆手示意随从不必惊扰,轻手轻脚地上前,从江冲怀里抱过顺哥儿,将其交给乳母带回去,然后一脚踹在江冲小腿上,语气嫌弃的不得了:“醒醒,要睡回你侯府睡去。”

  江冲猛然惊醒,见是秦王,连忙站起来,“二哥。”

  “不在家好好歇着,来做什么?”秦王轻飘飘地看了他一眼。

  江冲离京的这一个多月,秦王看不见他还总是挂念着,方才见江冲抱着顺哥儿睡午觉,分明是俩叔侄,看着跟俩兄弟似的,但此刻见江冲这明显带有巴结讨好的小动作,想起他和韩博那档子事,又倍觉糟心,于是越发看他不顺眼。

  江冲还不知道自己的来意已被秦王看了个七七八八,斟酌着说道:“我这快两个月没见顺哥儿,过来看看他。”

  秦王早知道他的套路,“那顺带呢?”

  江冲不好意思地笑笑:“顺带求二哥件事。”

  秦王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若是和韩应之有关的,你不必说了,我不想听,也不想管。”

  江冲暗自“啧”了一声,是不是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发生过什么,不然秦王为何会是这个态度?

  现下也顾不得那么多,江冲略略一想,跟上秦王的脚步,“谁说我是为了韩应之来的?我是为了顺哥儿。”

  “哦?”

  江冲长这么大,统共求过秦王两回,一回是驸马战死沙场的时候,江冲要亲自去上榆迎回驸马灵柩;还有一会就是会试那天江冲求秦王帮他保守秘密。

  秦王根本就不信他这说辞,就是有点好奇他能掰扯些什么。

  江冲心里的小算盘打得噼里啪啦响,面上装的一本正经,“我想着顺哥儿也进学了,得有个信得过的老师,韩博就完全可以胜任此事。”

  秦王:“……”

  如今可算是知道什么叫做“泼出去的女儿嫁出去的水”。

  江冲并不能理解秦王这种心理,还在那苦口婆心:“韩博的才学,这不用我说二哥你肯定也是知道的。再加上顺哥儿是我亲侄儿,韩博哪有不尽心尽力的道理?”

  凭心而论,如果没有他俩这事,秦王其实还是很欣赏韩博这个人的,也愿意请他来给儿子当老师。

  但是有了这回事就不一样了,因为在秦王眼里,不论江冲如何解释,都有韩博踩着江冲上位的意思。

  “新科进士、榜眼及第,大好前程在那摆着,能屈尊来我府里当一个教书匠?”秦王似笑非笑地看着江冲。

  江冲心知若没有一个合理的理由,他是别想糊弄过去的,干脆半真半假道:“我怕万一被圣上知晓我二人之事,会误了他前程,特来求二哥庇护。”

  “你远着他便不会误他前程了。”

  “难不成二哥忍心见我孤独终老吗?”江冲学着顺哥儿如出一辙的可怜巴巴。

  秦王恨铁不成钢地指着他:“天底下好姑娘多得是,你就非要在一棵树上吊死!”

  江冲顶嘴顶得不假思索:“可天下的好姑娘又不是我喜欢的人。”

  秦王再温和不过的人都被他逼得想骂人,忍了又忍才将到嘴边的骂人话咽下去,“算我这辈子欠你的!”

  江冲一乐,“在此先谢过二哥。我府上还有些事,就不在这打扰二哥了,改日一定备桌酒席专程向二哥道谢。告辞。”

  说完,他拔腿就跑,秦王想拦都拦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