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遂安静了下来, 没再试图跟那东西争夺林沫然的注意力。

  又过了半个多小时,纸张终于翻到了最后一页。

  林沫然往后翻了翻,确定真的是最后一页了, 不由连“啊”了好几声,有些恼火道:“居然完结在这儿?怎么能这样!”

  他又来回翻动前面的内容,专门挑了几个地方来看, 看了半天终于把东西一合,扔到了旁边,转头抬手扯着施遂的脸颊, 恨恨地说:“它怎么能完结在这儿?烂尾了,会被骂死的好不好!”

  扯着扯着,他忽然找到了小时候的手感, 于是又扯来扯去扯着玩了半天,而施遂一直乖乖地任由他的动作。

  林沫然不扯他的脸颊了,顺着往后揪住了施遂的耳朵,然后又去捏他的下巴。

  “怎么这么乖?嗯?”他拿手指轻抬施遂的下巴,语气挑逗地说道。

  施遂不说话, 只是握住林沫然作乱的手, 放到嘴边轻轻地吻着。

  林沫然就拿另一只手继续轻捏他的脸颊,说道:“我想起以前第一次这样捏你脸的时候了。你当时盯着我的眼神好像要吃人一样,我以为你要揍我的,但你没有,还真是可惜。”

  “可惜?”施遂问。

  林沫然:“对啊, 我那时候已经做好了你要揍我的心理准备了, 但谁能想到你居然能忍得住!”

  事实是, 施遂那时候每天都把自己闷在房间里。

  调皮鬼林沫然听见了父亲给施遂诊脉后对施家人说的诊断,也听见父亲说适当地给施遂一些刺激, 会对他的恢复有助益。

  于是他便默默把这个记在了心里,有事没事总想去逗逗施遂,希望他能有些特别的反应。

  一开始,他还只是去敲敲门,借着送汤送药送饭菜的时机单方面跟施遂说说话。

  在得不到回应,反而换来施遂锁门的反应之后,他又开始爬窗露着脑袋观察施遂骚扰施遂。

  慢慢慢慢地,他又从翻窗到可以光明正大进入到施遂的房间东摸摸西蹭蹭,当方面建立了跟施遂还算“熟悉”的相处方式。

  终于,有那么一天,他大着胆子捏了施遂的脸。

  原是想着施遂可能会有剧烈的反应,和他打上一架,或者朝他摔东西什么的。

  万万没想到的,施遂居然容忍了他的行为,除了像看一个死人一样冷冰冰地盯了他好一会儿之外,再无其他反应。

  此后又过去了很多很多年,一直到现在,林沫然才终于有机会说出自己当时遗憾的心情。

  听了林沫然的话之后,施遂摇了下头。

  林沫然:“嗯?不可惜?”

  施遂点点头。

  林沫然:“为什么不可惜?”

  施遂不说话。

  林沫然:“你不想跟我打架?”

  施遂安静地看着他,点点头,眼神里满是温柔和疼惜。

  这要是从前,林沫然可能会以为施遂这样的人可能不会打架,也不想打架。

  但他在变成阿飘跟着施遂的那些年里,清楚地看见过施遂跟人打架时一流的格斗技巧和狠辣的方式。

  所以施遂不但会打,而且真要动起手来,林沫然都觉得自己不一定能打得过。

  现在施遂却表示,他不想和自己打架。

  他的眼神和表情如此的温柔,林沫然又岂会看不出他现在的所思所想。

  他心下微微荡起一丝涟漪,但随即又想到什么,问:“你不会、那时就对我……”

  接着他“啧”了一声,道:“不能吧,你那时候才多大,我才多大!”

  说完他还掰着手指头数了起来:“你第一次到留香镇的时候我才8岁,你大我3岁,也就是11岁,第一次你住了三天不到就回去了,我倒是跟你打过招呼,但你没理我。”

  “第二次是又过了三个月,你在我们那儿住了一周,我跟你说了好几次话你还是没理我。”

  “之后你隔几个月就去住一阵子,你第一次理我是到了第二年也就是你12岁我9岁的时候,那天你又不知道受了什么刺激锁了房门谁都不让进,我们怕你又危险,我就翻窗趴在窗边观察你的情况,你发现了我,很生气,对我说了‘出去’两个字。”

  说完他还去跟施遂确认,道:“我没记错吧?那是你第一次理我对吧?”

  施遂伸手搂住他的腰,把他用力带向自己的方向,看起来神情有些愉快,回答:“嗯。”

  他以为,就只有他清楚地记得这些藏在时光里的珍贵点滴,时不时拿出来细细回味,永远铭记永不忘记。

  却原来,林沫然也记得这么清楚。

  这边林沫然没太注意到施遂的欣喜和愉悦,他还在继续回忆着当年。

  “我那时不但没被你骂出去,还夹枪带棒连骂带哄地跟你沟通了一整个早晨,后来把你烦到盖上被子蒙上头,我连问你三遍‘是不是以后都不锁门了?不回答就是默认’,然后我才离开,我当时还以为你是真的默认了,谁知道我刚一出去你反手又把门锁了,你说你有多气人。”

  那时候的施遂有多气人已经说不清了,但现在的施遂肯定是不气人的,他听了林沫然的控诉,把人搂得更紧了不说,还凑在林沫然的耳旁偷偷地笑了出来。

  林沫然察觉到气息的变化,往后退开一些,果然看见了施遂在笑。

  这人的笑意比天上的流星罕见得多,林沫然不由有些看呆,一直看得施遂笑容收敛了起来,他才又去扯着这人的脸颊手动绽放他的笑容,道:“给我接着笑,知道我看见你这笑,中间空等了多少时间吗?”

  就以前施遂对他那爱答不理的样子,如果不是身死一遭重新归来,打死他也不知道这人心里放着的自己是什么样的份量。

  施遂听了他这话没有接着笑,而是捧起他的脸颊慢慢凑近,吻上他的唇,珍惜珍重的姿态如同之前每一次的亲吻一样。

  这是一个温柔的吻,不夹杂太多的欲念,也没有持续太长时间。

  林沫然还惦记着刚刚的算计,于是继续。

  “再后来我去你的房间次数更多了,有时候是敲门,有时候是翻窗,给你送过药送过吃的,给你扎过针,陪你睡过觉……”

  说到这儿他又重点强调了一下道:“因为你害怕打雷。”

  然后才接着往下数算:“到我终于大着胆子捏你脸的时候……我想想,那时你也才15吧?我12?你、你那时候就……”

  最后林沫然下定论道:“你也太早熟了!”

  施遂本来想着林沫然和他一样一直记着两人之间的点点滴滴心里开心得要命,但现在听到林沫然的这个结论,不由有些担忧自己在林沫然心目中的形象受损,犹豫了一下还是解释道:“也、还没有。”

  “没有?”林沫然不信。

  “反正,你是和别人不一样。”施遂道。

  林沫然一定要钻透他的内心,继续追问:“哪里不一样?”

  施遂道:“哪里都不一样。”

  他也说不清楚,只知道那个时候他的世界里一片黑暗。

  忽然有一天,却闯进来一个人,一个瘦瘦小小长得特别好看、有一双童话里精灵森林里的小鹿才有的灵动清澈的眼睛的小家伙,带着一身耀目的光明,蹦蹦跳跳地闯进了他的黑暗世界。

  他拉起林沫然的手臂,轻轻摩挲着上面一条痕迹已经十分浅淡,不仔细看看不出来的痕迹,凑上去温柔地吻。

  林沫然记得这条痕迹。

  当年有几次看不住,施遂会关起门来伤害自己。

  那天他翻窗进去的时候看见他正在那样做。

  林沫然愤怒地上前制止,那片不知道施遂什么时候拿到手里的竹片先是不小心在他的手背上划了小小的一道。

  施遂一下子就停住了动作。

  林沫然看了一眼他手臂上的伤痕,在施遂反应不过来的时候抬手在自己手臂相同的地方划了一道。

  接着,他龇牙咧嘴地对施遂说道:“好疼啊,你不疼吗?”

  施遂当时呆呆地看着他手臂上的血痕,似乎有点儿被吓到了。

  林沫然却继续把流血的手臂怼到施遂眼前,说道:“这些皮肉下面是神经和血管,神经会传导痛感,血管连通着心脏,血流多了心脏动力就会不足,人是有死掉的可能的。”

  说完他又拿出来银针在施遂和自己手臂上的一个穴位上扎了下去:“这个穴位会让血液流速变慢,有止血的功效,但重点还是需要把伤口处理一下,让它自己凝血长合。”

  他一边说,一边继续给两人做着处理,然后对施遂说:“我感觉你的痛觉不是很灵敏,所以割着也不怎么疼,要是不疼那割着有什么意思呢?我就不一样了,我的神经十分敏感,你割我一下我会很疼很疼。”

  说着他还自己呼呼地吹着伤口,不断发出“嘶嘶”的动静,一看就是疼得要命的样子。

  “而且我还是个医生,虽然还没有拿到证,但也是半个医生,我能保证自己被割很多道也不会死。”

  “所以,”他抬头,认真地和施遂打着商量:“以后你想割的时候就喊我,割了我之后我疼给你看,你也一样能得到心理上的释放,我也能在做大程度上不过度地伤害自己。这样,你觉得怎么样?”

  施遂没说他觉得怎么样,他只是盯着林沫然看,似乎那是他第一次那么长时间地盯着林沫然看。

  后来,施遂自然是没有在想割自己的时候叫林沫然过去。

  林沫然也没再发现他有自残的行为。

  一直到他身死之后。

  “你那时候是心疼我了吗?”林吗然问施遂。

  施遂不说话,继续含着林沫然手臂上的伤口轻轻地吻,接着一点点往上,亲林沫然的肩膀、脖颈、耳垂、嘴巴……

  又不知过了多久,林沫然懒洋洋地趴在那里,重新拿起那本复印稿来翻看。

  施遂在他身后探过身来,实在是没办法不去在意这个一而再再而三分散林沫然心神的鬼东西。

  每周一次的团聚,男朋友的注意力难道不应该全部留给他的吗?

  他不敢去指责男朋友,只好把问题归咎于那鬼东西。

  “这是什么?”他又问了一遍。

  林沫然翻到扉页给他看见:“一个潜伏到剧组来卖剧本的家伙的作品。”

  施遂看了一眼,见上面印着一个人的名字和联系方式。

  常波。

  行,他记住了。

  林沫然指着一旁道:“还有好几本呢!”

  施遂:“……”

  好在林沫然又道:“那些我都大概看了一下,都没什么意思,只有这一本,刚开始也很没意思,到了第七幕忽然来了个大转折,后面也是接连翻转,一下子就变得好看了起来,但结尾又不行。”

  他一边说一边又挑着精彩的地方翻阅,讲给施遂听。

  “你喜欢?”施遂听完之后问。

  林沫然反问他:“你不觉得很有趣吗?”

  施遂想了一下,诚实道:“还可以。”

  还可以的意思就是马马虎虎。

  林沫然又问:“你觉得要是拍出来也卖不了钱是吗?或者、压根儿不会有人拍。”

  施遂倒是很认真地回答:“我对这方面并不了解。”

  林沫然歪头看他:“那你还成立灿星?还投拍《遂于传》?要是赔了怎么办?”

  施遂道:“本来也没想着用这边来赚钱。”

  林沫然:“……”

  他看着施遂对于这几个亿甚至几十个亿的资产往来不值一提的态度,有种想打爆资本家狗头的冲动。

  “你想拍就拍吧!”施遂对他道。

  “我没想拍。”林沫然道。

  施遂:“那就不拍。那、你想做什么?我在东边买了座山,山里有湖,还有栋木房子,你不是说想要找个山清水秀的地方住上一阵子?”

  林沫然:“……”

  他不由想到了更多,吞了口口水,问施遂:“你那个灿星,不会就是为了……《遂于传》吧?”

  施遂道:“开始不是。”

  林沫然松了一口气。

  然后又听施遂道:“开始想买《枫红九月》的,但你把它卖给了别人。”

  林沫然:“……”

  …

  日子一天一天过去,《遂于传》在影视基地部分的拍摄结束了,大部队集体转战外景拍摄地。

  拿到通知的那天,林沫然才意外地发现,外景拍摄地竟然是在召州市。

  他的家乡——留香镇的上级直辖市。

  外景拍摄的那座山头,到留香镇的车程不过半个多小时。

  林沫然犹豫了一下,还是在林沫莉给他打电话的时候,把这个消息告诉了她。

  小丫头高兴得快要飞起来了。

  “那你今天能回来吗?”她隔着电话问林沫然。

  “你不是都已经毕业了?”林沫然问妹妹。

  就在两天前,他还让小王帮他去给妹妹寄了毕业礼物的,应该刚好收到。

  “啊?”林沫莉瞬间有些失落,道:“可我毕业了你也可以回来啊!难道,你以后都不回来了吗?”

  林沫然有些不忍心小丫头失望,便道:“今天肯定不能,这边还有很多活儿要干。”

  林沫莉立刻道:“那你拍完了呢?”

  林沫然道:“看看的。”

  没想到过了两天林沫莉又给他打了电话过来,神神秘秘地问:“哥哥,我能不能过去找你玩?我想看看哥哥是怎么拍戏的行不行?”

  林沫然没想太多,只是道:“行啊,你跟爸妈说好了?”

  林沫莉在那头道:“说好了。”

  林沫然道:“那你等着,我让人过去接你。”

  林沫莉高兴地道:“好,我在老郭家的卖店门口等着哦~”

  老郭家的卖店就在他们镇上的十字路口西侧,十分好找。

  林沫然如此这般跟小王说了,让他去接妹妹过来,顺便又跟马小军和牛建和他们打了招呼。

  “你亲妹啊?”

  “原来你家是这边的?”

  两人都过来八卦,林沫然敷衍了几句也没多说什么。

  当初大家都知道他和方家划清界限的事,也都知道他出身子条件清苦的乡下。

  倒是没想过就是离这里不远的一个镇子上,看起来也不像网上传的那样如何贫困嘛!

  没多久,小王带着林沫莉来了。

  小丫头长相甜美可爱,人也礼貌,大家又知道这是林沫然的亲妹妹,于是很快小沫莉就成了剧组的团宠,谁都想跟她唠上两句,零食和小玩意儿都要塞到小丫头抱不住了。

  “行了行了,都忙去吧,我带着她四处溜达溜达。”林沫然哄退众人,打算自己带着妹妹在剧组涨涨眼界。

  林沫莉眼睛都要看不过来了,不过看得最多的还是身边的哥哥。

  “哥哥你好帅!你的这身衣服太好看了!”

  只是还不等林沫然带着妹妹把剧组看完,剧组外风风火火来了一堆人,说是来找被拐儿童的。

  林沫然转头去看林沫莉,敏锐地问:“你没跟爸妈说好?”

  林沫莉也还没搞清楚状况:“应该不是找我的吧?爸爸在医馆,妈妈下乡送药去了,不在家。”

  林沫然给了她一个“你完蛋了”的眼神,拉着她往剧组外走去。

  刚走到人为拉起的剧组界限处,他和林沫莉就看到了外面站成一排的留香镇乡亲们。

  而为首的,正是林沫然的养母宋婉芝。

  她也一下子看见了穿着戏服的林沫然,和他手里拉着的林沫莉。

  她的火上来的很快,冷冷地看着林沫然说道:“你自己不负责任跑了,现在又来拐林家的女儿?你还真是心思歹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