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唐泊尔的母亲不但是个低贱的平民,还是干苦力的农妇?”
“是啊,布格里奇伯爵也真是下得去口,连一个干粗活的女人都要。”
“哈哈,他一向是这么风流的,荤素不忌。”
“可这也太邋遢了。”
两个男人像是故意说给谁听一样,嗓门儿不小,边说边用余光偷看教皇的反应。
嗯?似乎是没什么反应?
布格里奇正和教皇聊着关于年底的圣灵祭,被人提起自己的“小爱好”,尴尬地抹了抹小胡子。
“啊,冕下,实在非常抱歉,让您听见这些脏东西。”那两人一副才发现教皇在附近的样子,嘴上这么说,身体却很诚实地越凑越近。
“我们只是对布格里奇伯爵的风流艳史太好奇了。”
“你们就是想听些见不得人的事儿罢了,不过······奈里斯大人说得也有道理,”旁边一位贵妇笑着接话,“布格里奇,你打野食也该注意注意质量,别什么不干不净的东西都要。”
“就是啊,我看这小子长得跟你没有一点儿相似的地方,你确定这是你儿子吗?就这么把人认回来了,不是上当受骗了吧?”
“就是就是,你们全家几百年都没有出过一个黑头发的族人,除了那双绿眼睛,我看不出他还有什么地方能和布格里奇家族沾上边儿!”
“趁着宴会还没结束,风声还没传出去,你最好还是再验一次吧!”
周围一圈儿人起着哄大笑,纷纷喊着让他再验一次,艾奇没好气地挥手示意他们住嘴,人们反而笑得更大声。
其实这完全是没影儿的话,艾奇就算心再大也知道领人回家得查查血统,当初唐泊尔母亲的朋友带着金徽章出现,镇长不敢大意,马上叫镇里的卫队护送她去了王都伯爵府求证,一起带去的还有唐泊尔的一小瓶血液。
在卫队和儿女面前,艾奇亲自把他和自己的血液倒在了用来检验血亲的小玉石雕像上,雕像吸收了血液之后变成了白色,唐泊尔绝对是他亲生儿子,不然雕像早就变成黑色的了。
这可是圣教制作出来的魔法道具,从来没有出过错误。
艾奇也知道这些家伙纯属看热闹不嫌事大,故意取笑,和他们争了几句便由得他们笑去,现场气氛一片欢乐,除了被他们反复diss的唐白,以及默默品酒的教皇。
唐白用脚趾头想也知道,有些人不可能因为他终于戴上了族徽便给他好话,所以耳不听心不烦,在仪式结束后,早就一个人溜到后花园吹风去了。
在无人看见的角度,教皇盯着杯中摇晃的红酒,湛蓝色的眸子里满是冰冷和讽刺。
半晌,在人群笑得越来越放肆的时候,教皇终于放下了酒杯,淡淡开口道:
“好了诸位,别对一个孩子太苛刻了。”
他的声音不大,很容易淹没在声潮里,但众人却很听话地慢慢安静下来,低声应是。
跟着教皇来的几位主教互相看看,知道不能让他们再激怒教皇了,就开口把他们驱赶到了一边去,在教皇身边留下了一大片真空地带。
能干涉国王政令的教皇,从以前到现在,一直是喜欢为平民说话的,这件事是圣教的秘密,绝对不能让人知道,否则他们恐怕会失去在贵族里的威信。
教皇很清楚他们在忌惮什么,不如说早就习惯了,他无所谓地挑了挑一边眉毛,端起一杯酒,慢慢向着后门走去。
他刚才好像瞥到一眼,唐泊尔就是从这个门出去的。
低矮的树丛花圃有一个好处就是不遮挡视线,那个坐在小凉亭里的单薄身影不是他要找的人又是谁。
少年一只手支着脸颊,另一只手百无聊赖地戳着瓷盘子里的蛋糕,歪歪斜斜坐没坐相。
如水的月光撒落在他身上,像给他镀了一圈清透的光边儿,造物主精心捏造的五官,和夜色完美融合的神秘黑发,精致得不似凡人。
他想,如果那劳什子的圣灵真的存在,祂宠爱的天使大概就是这个样子吧。
夜晚总是叫人更有浪漫情怀的,教皇心上压抑的乌云忽然散去了那么一瞬间,鸟语花香悄悄露了头。
这触动来得莫名,却并不让他反感,教皇步子迈得很大,像是急着去拥抱快要消散的神迹,“唐泊尔。”
“冕下?”少年愣愣回过头,碧绿的剔透双眸直直望过来,比花园里的万千植物更显生机勃勃。
教皇端着酒杯在他对面落座,“一个人出来散心?”
唐泊尔有些郁闷地点了点头,“您知道的,我并不受欢迎,哪怕我是今天宴会的主角。”
“我能理解你的心情,”教皇一副同病相怜的表情,“有时候,比起常常口出恶言的人类,这些不声不响的花草反而更可爱。”
唐泊尔有些惊讶地看着他。
“你是在想,温和从容的教皇也会有这么多抱怨?”
唐泊尔像是被猜中了心思似的,身体都紧张得僵了一下。
“没关系,放轻松,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人,”教皇轻缓的声音循循善诱,“我们都有因为理念不同而被人排斥的经历,所以我觉得我们俩很合拍,应该能够互相吐露心声。”
很显然,心理暗示一般的言语成功忽悠到了这个孩子,他年纪还小,城府太过稚嫩了,什么想法都藏不住。
发现具有权威地位的长者竟然站在自己这边,没一会儿便忍不住不吐不快了。
“您只是理念不同,我可是连身份带理念都被排斥!”唐泊尔愤愤叉了一块蛋糕塞进嘴巴,吃得太急,嘴角还沾了一小坨奶油。
教皇或许还不知道自己是个颜狗,他并没觉得少年邋遢恶心,反而心尖儿一跳,被他给可爱到了,再看他那双绿莹莹的眼睛,他暗自发笑,这可真像一只趁着主人不在,匆忙偷食的小黑猫。
“我就不知道了,平民到底怎么他们了?”唐泊尔浑然不知温和的长者已经在心里把他开除人籍了,还在喋喋不休地抱怨,“且不说今时今日,他们生活的方方面面都离不开平民的出力,再往前三百年,在那场大战之前,有几个人家里不是平民?甚至还有些人是当时魔族的奴隶!”
“他们歧视平民,难道不是等于歧视自己的祖先?”
少年越说越怒气冲冲,握紧的拳头用力锤了一下石桌,看样子似乎都想连盘子一块儿砸了,教皇正好相反,他的心情很是愉悦。
果然,果然啊,跟与自己志同道合的人聊天,就是这么一件享受的事,回想平时鸡同鸭讲的操蛋心情,真是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
唐泊尔,他确实是一个拥有改变世界,推翻现状的力量的战士。
“对不起冕下,我过于失态了······”唐泊尔有些羞赧地收回自己张牙舞爪的小动作。
“不,并没有失态,我很喜欢你的赤城,唐泊尔。”教皇啜饮着杯中美酒,舒服地喟叹。
只是不知令他身心愉悦的到底是酒,还是人。
或许两个都有也说不定。
“冕下······”少年很是聪慧,显然猜到了什么,惊喜 又不可置信地,用那双亮晶晶的大眼睛看着他。
“我很喜欢你的赤城,”教皇再次强调,“所以把它坚持下去吧。”
“这天空灰暗太久了,是时候需要一束阳光来洗涤透彻了。”
“是,冕下!我会的!”少年激动得站了起来,以发誓一般的口吻郑重道:“我一定会坚持下去的!”
教皇满意地点头,向他举起酒杯,唐泊尔手忙脚乱地四处寻找,可恨自己居然没有带着酒出来!
最后只能在教皇的失笑中,双手端着一片狼藉的蛋糕瓷盘和他碰杯。
“叮”地一声,有什么盟约似乎就此结成了。
这次短暂却直白的谈话使二人心情都很不错,一个喝酒,一个吃蛋糕,气氛安静又祥和,只是他的小黑猫似乎还有一些困惑,过了没一会儿,少年又吞吞吐吐地问:“冕下,我······我具体应该怎么做?鼓起勇气回骂每一个人?是否有些肤浅蠢笨······”
“当然不是,唐泊尔,”教皇摇摇头,“那样做不是肤浅蠢笨的问题,你会惹来灾祸。”
少年一腔热忱无处释放,焦急地等待着长者的支招,教皇也没让他失望,从腰带里抽出一张薄薄的银片,银片巴掌大小,三指宽,用精美的工艺雕刻着一簇野雏菊。
“你父亲过段时间会送你进入王都魔法学院,你在里面好好学习,任何时候,实力才是说话的最大底气。”
“在闲暇之余,也可以适当交一些令人舒心的朋友。”他说着,把银片向他手里推了推,这已经不是暗示了,简直是明示。
唐泊尔当然明白他的意思,这个“朋友”,恐怕就是教皇私人势力的成员。
他高兴地接过这张入伙邀请书,“放心吧冕下,我不会叫您失望!”
后门口又有人出来了,不知道是来透气吹风的,还是寻找他们俩的,教皇起身告辞,临走时又递给他一个手指大小的袖珍卷轴:“如果有什么解决不了的事,可以用这个找我。”
“是,谢谢冕下。”
唐白仔细地把银片和卷轴收好,心情很好地注视着教皇悠然离去的背影,接近教皇任务完成,嘿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