唇瓣传来湿软的触感。
在意料之外。
裴宴卿垂在身侧的指节轻轻曲了曲,没有睁开眼打断。
柏奚的脑子混沌一片,完全将自己和戏中人的感情混为一体的后果就是,一旦情感失控,她无法控制角色抽身。
入戏的根本不是宋成绮,是她柏奚。
是她瞧着女人朱唇半启,里侧极薄极润,透出酒色的绯红,是她移不开眼,鬼使神差地低下头,含上肖想已久的柔软唇珠,往里欺弄,吮吻对方的舌尖。
裴宴卿的手指往下,慢慢抓紧了身下的床单。
白净的指节衬着曼陀罗红的床单,碰撞出几分极致的明艳缱绻。
镜头里两人的纠缠细腻无声。
只有离得极近的收音师,才能听清缠绕的渍渍水声。
殷惊鸿的手握着对讲机,迟迟没有抬起来喊卡,两道英气的眉拢在一起。
直到柏奚放开女人水光潋滟的唇,在床前呆呆地坐了会儿,离开了房间。
殷惊鸿才不轻不重地道:“卡。”
她停顿一会儿,道:“休整一下,五分钟后重拍。”
裴宴卿从床上坐起来,唇上还是湿的,场务给她递纸巾,裴宴卿摆摆手,示意不必,将目光投向仍然在发呆的柏奚。
柏奚出镜头后就去了角落里冷静,裴宴卿过去的时候殷惊鸿已经先到了。
殷惊鸿:“之前怕你入不了戏,现在的问题是太入戏,能调整过来吗?”
柏奚唇色有些苍白,道:“我会尽力。”
裴宴卿拍了拍殷惊鸿的肩膀,殷惊鸿起身把椅子让给她,裴宴卿坐到柏奚对面,双手捧起对方的脸。
柏奚本就精致的脸托在她掌中愈发的小巧,明眸若水,只是光芒暗淡。
“裴老师……”声音拖着尾音,带着不自知的依恋和撒娇。
裴宴卿柔声哄道:“乖。”
殷惊鸿摸了摸手臂的鸡皮疙瘩,面无表情地提醒道:“四分钟。”
裴宴卿斜乜她:“别人谈情说爱你也管?”
殷惊鸿哼道:“我才懒得管。”
言罢甩手走了。
柏奚目送她的背影,被裴宴卿的手拉回了视线。
裴宴卿道:“你别管她,偶尔ng是正常的,你这种表演方法本来就不在体系里,极其依赖个人情感,不能一板一眼。没看殷导都没骂你吗?她理解的。”
柏奚点头。
裴宴卿想了想,道:“我认识一个成名很久的女演员,是我的前辈,和你一样也不是科班出身。她具有很强烈的个人气质,入行快三十年了,一旦接到不适合她的角色,演技断崖式下跌。”
柏奚摇头道:“没关系的,你不用安慰我。我不是伤心,只是怕耽误拍摄进度,延迟杀青。”
还有……
她深深地看了裴宴卿一眼。
有些事情似乎不得不想清楚了。
“杀青时间你不用担心,殷惊鸿的本子拍得向来慢,我们现在的进度已经算快了。”
“真的?”
“真的,我以资方的名义保证。”裴宴卿开玩笑道,“万一延迟了扣你片酬。”
“好啊。”柏奚满口答应,“反正我也不在乎这点钱。”
“是谁看到冰激凌第二杯半价走不动路?”
“……”柏奚说,“那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裴宴卿明知故问。
“就是……不一样。”柏奚低声说完,转入正题道,“还有两分钟就要开拍了,我该怎么控制对……红玫瑰的感情?”
“回想一下昨天以前你对我的感情。”
昨天以前?
那不就是约会前。
爱情的发生对裴宴卿来说是惊天动地的一秒,但对柏奚来说,是山涧泉溪,流过石砾,泉水叮咚作响的一夜又一夜。
它并非一蹴而就,只是浮云遮望眼。
有人拨开云雾见青天。
场记打板:“《耳语》第X场七镜二次,Action!”
长长的走廊响起杂乱无章的脚步声,一轻一重,时前时后。
宋成绮扶着从舞厅回来的红玫瑰,一只手拉着她的手绕过自己的脖颈,另一只手圈住对方的腰,深一脚浅一脚地往房间走去。
红玫瑰穿着合身的旗袍,踩着高跟鞋,噔噔踩在地面,悦耳清脆。
只是歪歪扭扭走成了S型,连带着搀着她的宋成绮也东倒西歪。
宋成绮本就体力不支,被她弄得叫苦不迭,好不容易打开门把人推到沙发上,坐在旁边一连灌了一大杯水。
红玫瑰桃花眼通红,粉面桃腮,躺在沙发说醉话,纤细的胳膊在空中挥着。
“男人……没一个好东西!都一样!都一样!”
她手上一个用力,差点从沙发翻下来,宋成绮把水杯扔下连忙去扶她。
红玫瑰目光没有焦距,挥开她的手道:“你也一样!”
宋成绮道:“谢云烟,你看清楚,我不是你说的臭男人。”
谢云烟道:“那你是谁?”
宋成绮细心把她翻滚弄皱的旗袍抚平,语气平淡道:“我不和醉鬼说话。”
谢云烟道:“我不是醉鬼。”
宋成绮双手抱臂,袖手旁观站在一边,抬了抬下巴道:“那你走回卧室我看看。”
“你等着。”谢云烟好胜心上来,拒绝对方在她起身时下意识递过来的手,拎着包包蛇形走位,不忘回头灿笑道,“诶,你看我,这不就,走回去了吗?”
她砰的撞上卧室的门,捂着鼻子泫然欲泣。
“好痛……”
眼泪说掉就掉,比当红影星也不差。
宋成绮好气又好笑,过来扶她,谢云烟把脸埋在她颈窝里,冰凉的泪水让宋成绮一个激灵,后颈一粒一粒的鸡皮疙瘩。
她停在原地,微微仰头,轻轻舒了一口气,将对方扶到床上。
谢云烟面朝下趴着,全无平日的形象。
宋成绮无奈又将她翻过来,脱鞋放好。
想给她盖被子的时候不防备被人勾住领口带了下去,女人柔软温热的身体紧紧地贴了上来,曲线触感清晰,按理说两个女人就算睡一张床也没什么,宋成绮却反应强烈,立刻撑起手肘,支在了女人上方,不和她亲密接触。
做完这一系列动作,她自己也有些迷茫。
谢云烟两只手都环上她的脖颈,开始说胡话:“会赚钱有什么用呢,还不是要伺候人。”
“百乐门一半的钱都是我出的,但他姓顾的一句话,我就要出卖自己。”
“男人的嘴骗人的鬼,什么护着我,他就是把我当棋子。”
“妹妹,以后千万不要相信男人。”
“不要活在这世道。”
宋成绮抬手将她牢牢箍在自己脖子上的手拿下来,摸了摸她滚烫的脸,低声道:“你喝醉了,我扶你休息。”
“我没醉。”谢云烟突然睁开眼睛,吓了宋成绮一跳。
女人深色的瞳孔水光迷离,醉得不清,被卧室的光照得头疼,马上又闭上了,喃喃道:“没醉……”
“好,你没醉,你睡觉。”宋成绮柔声哄道。
“我睡觉。”谢云烟闭着眼,呢喃着轻声道,“但你要离开这里,走得远远的。你和我不一样……”
“你一定要离开这里……”女人气息渐匀,在宋成绮的哄睡下渐渐陷入梦乡。
宋成绮把手从谢云烟的掌心抽出来,坐在床沿看着女人的睡颜出神。
肤色匀净,冰肌玉骨,颈部到脸颊都泛着淡淡的粉色,仿佛天然胭脂。
柳叶眉,长睫毛,鼻梁秀挺,至朱唇一点。
典型的东方古典美人。
宋成绮的目光停留在她唇上,又往上逡巡,将雅致的眉目一一铭刻进眼底。
谢云烟搭在一边的手被她重新握入掌中,忍而再忍地微微施力,再放开,掖进薄被里。
她退出了房间。
……
殷惊鸿喊出“卡”的时候,才反应过来自己一口气憋了多久。
从镜头推裴宴卿的特写开始,她就开始盯着柏奚的动作,屏气凝神。
无疑,柏奚又没按照剧本演,剧本里是欲的觉醒,她是情的萌生,皆为水到渠成。
柏奚第一时间道歉:“对不起殷导,我再来一次。”
殷惊鸿是一个随心所欲的导演,自由发挥对其他导演来说是问题,对她来说是惊喜。
殷惊鸿道:“没关系,演得很好,这条也留下。休息十分钟,我们再拍一条。”
再一次开拍前,殷惊鸿特意叮嘱:“按你的情绪来,不用管剧本。”
裴宴卿:“……”
这两人真是棋逢对手,将遇良才。
但凡换掉其中任何一个,片场都能吵起来。
裴宴卿笑了笑,投入剧本情绪。
场记打板:“《耳语》第X场七镜三次,Action!”
“卡!好,再来。”
“《耳语》第X场七镜四次,Action!”
……
“《耳语》第X场七镜九次,Action!”
宋成绮喉骨滑动,微不可见地咽了咽口水,落荒而逃。
在走到门外时回头看见谢云烟斜躺在床上,素手纤纤手背搭在额前,旗袍包裹的身段曼妙如起伏的雪山。
她冲回来慌忙将被子给人盖好,房门砰的一声带上。
……
“卡!”殷惊鸿拍掌道,“绝了!最后这个动作设计得太好了!”
柏奚将躺了好几个小时的裴宴卿扶起来,看着对方真诚道:“哪里,还要感谢裴老师的配合。”
这种即兴表演,考验最大的不是柏奚,而是她的对手戏演员。
柏奚知道自己接下来会怎么演,但是裴宴卿不知道,可她每次都接住了她的戏,还会托着她。
包括最后那个镜头,躺在床上的动作也是裴宴卿自己设计的。
柏奚才能演出回去给她盖被子这段戏。
裴宴卿:“应该的,不用客气。”
两人只看着彼此说话,空气中看不见的火花涌动。
殷惊鸿拍了好几条满意的,终于大发慈悲摆手道:“这镜过了,你们俩休息去吧。”
柏奚拉起裴宴卿,三步并作两步去了休息室。
一进门,裴宴卿脚步向后,后背自发抵住了门板,看向柏奚琥珀色的眼睛。
柏奚双手捧住她的脸吻了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