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气冲天而起时,轻英和白以月便察觉到了这番动静,两人来到天机宗,见到掌门大殿已成一片废墟,不由得互相对视一眼,颇觉讶然。
......
“宁......宁道友还活着?!”
虞冥峰。
陈弃坐在殿内,看着对面眸色微怔的轻英愤懑开口:“是啊,还活着呢!”
“乾清,宁安是你天青宗的弟子,你最好给天下人一个交代!她不仅没死,还成了鬼王,把本尊的天机宗祸害成这般模样!?”
闻言,轻英顺着大殿的门看去。
对面,那片峰顶的废墟仍旧飘荡着丝丝缕缕的黑雾,杀气未散。
她轻笑一收回视线,眸中微冷。
“鬼王是你请来的,宁道友既然活着,那便是没有被鬼气占据识海,大道三千,得了机缘罢了。”
“白掌门,你也这样想?”
陈弃眼底沉沉。
“不错。”
一旁,白以月淡笑抬眸,缓声启唇,道:“......难道陈掌门有其它高见?”
“高见算不得!”
陈弃甩袖起身,“只是祸及宗门,烦闷的紧!”
垂眼看着殿内站立的十几个待命的弟子,他忽然觉得丹田有一股郁气难以抒发。
宁安没死。
机缘机缘,一个黄毛丫头,凭什么被天道如此厚待!
再次端坐上首,他语气极沉。
“各峰弟子,接掌门令——”
话音刚落,轻英在客座上微微挑眉。
她看着殿内众弟子躬身行礼,面容肃穆。随之,陈弃的话音一字一顿传入耳中。
“宁贼身怀鬼气,毁本尊殿宇不说,还占据界晶,妄图消弭修仙界气运......”
陈弃微微一笑,在轻英瞬间变得冷然的面容中,冷哼启唇:“天机宗作为修仙界大宗,理应匡扶正道,以天下苍生为重,今日,便大开宗门,迎有志之士灭杀鬼王。”
“无论何种境界,天机宗,皆以长老之礼相待。”
.
“师尊!他这就是一派胡言!”
天青宗内,已经成为掌门亲传弟子的魏之秋看着上首神色淡然的轻英,愤然开口道:“宁师......宁道友心性纯良,即使如今成了鬼修,那也是正正经经的三千道之一,陈弃身为一宗掌门,怎能如此信口开河!”
“之秋,你和抚书先下去。”
“掌门,弟子也认为宁道友不会做出此等欺师灭祖,为祸天下之举。”
一旁,姜抚书咬唇,破天荒没有遵从师长的话。
她抬眸,柳眉微蹙,凝声沉重道:“况且我宗一向是非明辨,怎能助纣为虐?”
太明仙尊坐在大殿右侧,闻言理了理长袖,沉声开口:“抚书,慎言——”
半炷香前,轻英也下了和天机宗一样的命令。
要破开鬼界界门,活捉鬼王。
“二长老......罢了罢了......”
上首,轻英缓缓吐出一口气,摇头道:“都是孩子,是非对错分明,陈弃这般行事,本尊也无法苟同。”
话落,倒是长白蹙眉,不以为然:“掌门,此番您做得对极!如今陈弃招揽天下修士,以夺回界晶为借口,让许多不明真相的散修入宗,一个月内,就将数十名忘魄境修士收入麾下,不仅得了声名,还愈加势大......我天青宗再不表态,如何堵天下众口悠悠,坐稳天下第一大宗的位子!”
听了这样一番话,姜抚书站在殿中,宛然的面容,竟是语气难得冷硬。
“长老此话差矣,黑白不分,鲁莽行事,难道是我宗的做派么!”
“小儿何敢!”
长白冷下眸。
轻英连忙抬手,低喝道:“好了好了!此事容后再议,今日本尊疲乏得很,都退下罢......”
……
殿内的众修走后,轻英转头,看着端坐在一旁默不作声的白以月,温声道:“白掌门为何不言?”
白以月低叹一声,摇头无奈道:“本尊只是觉得,如今界晶一事公之于众,天下人面对如此至宝,焉能不动心?虽说你我都能看清陈弃独吞界晶的意图,但百姓一向纯良,素来信赖宗门修士,散修也想要得到大宗认可,好立足于世。此般发展到今日的事态,着实为意料之中罢了......”
轻英点头,突然笑出声来。
“是啊,本尊招揽修士的目的就在此处,若道义都被他陈弃独占,这真相,就更难昭明。”
“乾清掌门。”
白以月突然起身,躬首道别,一字一顿道:“乾清,我这便回去,亦下掌门令,月明宗一向站在义字中间,不偏,也不倚。”
轻英站起,朗然一笑。
随之她拱手行礼,神色郑重。
“白掌门,多谢。”
闻言,白以月微微抬颚,她几不可察地瞥了眼殿外的愈加稀薄的灵气,声音极轻,似乎飘出殿门,散入无边的,寂寥的天幕。
“希望宁道友......不负你我之信,交出界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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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杀我!别杀我!”
天机宗。
地下暗室内,一个半人高的女娃躲在木桌下,苦苦哀求:“仙尊良善,求求你,求你放我走吧!”
陈弃拽住她的衣袍将人扯过。
“走?”他把女娃扔在冰凉的地上,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冷笑连连:“天乾境巅峰的傻子,还是留在本尊殿内为好。”
月光下,陈弃的脸上漫上癫狂与阴翳,似乎是吃人的恶鬼。
“已经半年了,你的丹田真是绝世的宝丹,无论如何都损耗不尽......”
“修为,你,你吸收阿泽的修为,不得好死!!!”
女娃像是发了疯般,突然扑过去,想要咬面前人的腿。
陈弃下意识一个道法击过去。
女娃滚在地上,背对着陈弃,嘴角渗出血来。
“不得好死......”
陈弃咬牙说出这四个字,听着女孩微弱的哭声,脚下一动,踩上她沾染灰尘的发丝,冷笑道:“傻子还想反抗不成?”
夜色渐沉。
在他看不见的角落,女娃明明没有张口。
哭声哪里来?
稚嫩的脸庞微微一笑,抬起眸子瞥向窗外的月。
眼底,诡异的亮光倏然浮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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囚仙殿是万年前黑渊所建,在鬼界屹立已久。
黑雾缭绕,阴森孤寂。
寒霜附在黑色的玉石上,将整座殿宇覆盖住,红月下映出亮银般的色泽。
冷。
寝殿内,昏暗烛光摇曳不定。
一声细弱的呢喃从床幔下传出,低沉,颤抖。
“......醒了?”
摸不清情绪的声音传入耳中。是她思忆了百年,再也熟悉不过的人。
床上,原本平和的呼吸瞬间加重。
姚月墨睫轻颤,袖下的手指紧了又紧。
她艰涩地睁开眼睛,随之瞳孔一缩,隔着惨白的面具,映入眼帘的,正是那双琥珀色的眼。
宁安俯身坐在床头,影子覆盖住她的。摩挲着姚月泛红的眼角,女人嘴角轻勾,温声开口道:“好久不——”
话音未落,手下的温软竟骤然消失,一抹冷香霎时在鼻端萦绕,打断了她的话。
姚月抱着她,脸掩在怀中人的颈窝处,呼吸浅浅。
宁安见状,既没有挣扎,也没有躲避。
她轻笑一声,眸光在烛火下潋滟,启唇道:“怎么?神君玩这种投怀送抱的把戏,莫不是和界外的那些修士一样,想得到界晶不成?”
“怀黎......怀黎......”
姚月对她的讽刺恍若未闻。
她抬起眼睫,坐起身后,抬手小心翼翼地捻住宁安脑后的系带,轻轻一勾,惨白的面具便瞬间滑落在地,摔落殿中。
露出的那张脸俊秀白皙,眸似点星,和百年前别无二致。
姚月怔然看着面前的人,呼吸一窒。
随之,她凑近宁安,从下巴吻到侧脸,再到已经泛红的耳廓。
动作间极为轻柔,仿佛与和情人低语呢喃。
只是任她施为的人却眉目冷淡,毫无情动之色。
“师尊什么时候这般放浪了?”
宁安冷声攥起她的手腕,用力拉开了一段距离后,嗤笑道:“莫不是孤身久了,看谁都像是道侣?”
姚月唇瓣一动,定定地看着她,哑声启唇:“......是。”
这回换宁安愣住一瞬,回过神来,她毫不怜惜地甩开她的手,起身就要离开,眼底涌出些难掩的狼狈。
“既然醒了,便离开鬼界。”她沉声道。
姚月走下床,从背后抱住宁安,敛眸并不作声。
“不。”
“不走。”
“就不走。”她低声说着。
宁安没想到百年未见,这样无赖的话能从记忆中霁月风光的神君口中说出。
她不由得哑然失笑,继而回头捏住姚月雪白的下巴。
指间微微用力。
眼底映出那张清绝的脸,宁安面无表情地垂下眼睑,语气淡淡道:“那神君想要如何?”
“不如何。”姚月望着她,眸色清浅:“怀黎,你还活着,真好。”
宁安松开桎梏,她退后一步,将腰间的剑拔出来,瞬间指向身前的人。
“......真好?”
她微微侧头,反问了一句:“难道不是失望么?”
“荡尘剑刺穿丹田,神魄散去,竟也能有一线生机,师尊应该很失望才是啊?”
耳边的话带着毫不掩饰的讽刺,一刀一刀刺进姚月心里。
她眸色动了动,终是启唇道了句。
“没有。”
闻言,宁安轻笑出声。
百年了,她想独善其身,想要忘掉一切,怎么就那么难?
只要这人站在面前,所有的委屈,痛苦,纠缠,似乎都淡了,唯有那日的大雪冷的刺骨,到了此时此刻,不断提醒着她。
面前的神君,曾杀过你。
“姚月,百年前所做的事,你全然忘了吗?”
宁安怔然望着那双漂亮的眼,几凡流连,仍是摇头道:“还是说,你觉得我是个疯子,蠢货,以至于什么都不记得?什么都能宽宥?”
姚月张口,似乎要说些什么。
她喉头艰涩,眸光黯淡下来,几乎是失态地错开了视线。
语气轻颤,“不,我没有这样想。”
“是么......”
听罢,宁安平静地看着面前熟悉的脸,忽然攥着姚月的袖袍,拽着她走向床榻。
“你做什么——”后者挣扎,但是受了伤的身体实在虚弱。
她反抗不得,直到被压在软被上时,话已经有些哑,眼眸不可置信地望着宁安,颤声道:“你......”
宁安想她。
很想很想。
百年的岁月实在太久了,久到她记不清身下人的温度,记不清那些绮丽的,似梦般的痴缠触碰。
脑海中一根弦瞬间崩断。
过往的痛苦咀嚼浸透,她真是疯了,竟想吻她。
两唇相触,一发不可收拾。
宁安撬开姚月的唇瓣,看似温温柔柔却难以拒绝地吞噬她所有声息。
姚月喘不过气,却也不想推开她,只能紧紧攥着床侧的轻纱,任由身上的人将她逼得眼中盈泪,发丝散乱。
随之,炙.热的呼吸蔓延在她的锁骨上,竟有向下的趋势。
宁安知晓这人愧疚的心思,力道故意大了些,她在纠.缠间褪去自己的外袍,又扯.开姚月红裳的衣带。
“师尊......”她眸光微漾,内含晦暗:“求我。”
姚月被逼得紧。
她似乎想要逃离,但又不舍得推开面前的人,她的眸子染上几分无措,只得在宁安恶意地施为中,喃喃重复:“怀黎......怀黎......”
“师尊杀我时可没掉过一滴泪。”
女人轻笑一声,身体更紧贴向她。
她吻去姚月眼角的湿.热,一只手轻轻抚着她的青丝,又骤然攥起缕冰凉墨发,眼中淡漠。
烛火尽灭。
满室旖.旎中,姚月身体一僵,眸色有些失神。
不知过了多久,蜻蜓点水般,宁安再次吻上她的唇瓣,反扣住那双攥在床被上的手,她轻轻说了句。
“......继续。”
.
人间发了洪水。
大水从裕河咆哮翻滚,淹没三城。
皇帝亲临,安抚流离失所的灾民。
行宫内,姜抚书快步走入殿内,桌边的人气息沉稳,是几十年的皇家君威侵染出的气度。
“姜道友,你来了。”
嗯?
姜道友?
这样的称呼,着实是变得生分了些。
身形忍不住僵在原地,姜抚书听着身前的传来的话音,眸中掠过一丝落寞,继而拱手行礼,面容平静。
“我奉掌门之令,特来助陛下平息水患。”
之前,她以字来称呼面前的人,如今百年过去,想必,这人已经忘却了宗内的情分,但.......
姜抚书敛眸掩住神色,不想让那萦绕心头,困扰了她许久的情愫弥漫。
“平息水患?裕河在人界东北处,由于其内黄沙遍布,河床逐年攀升,但千年来,三城的百姓以此河为生,年年都会拜祭河神,祈求平安。今年不知道却怎么回事......”
说到这里,“浅洺”倏然一笑。
她颔首望向身前的姜抚书,歪头道:“裕河一带大雨倾盆,层叠的黑云多日不散,竟致决堤水漫,黎民受苦。”
“看来天地间,并没有河神。”
姜抚书闻言一怔。
这人说话的语气语调,怎么.....和之前大相径庭?
她眨眨眼,垂眸启唇:“百姓期盼,所谓河神,心中之神罢了,做不得真。”
百年来,纪随安假扮浅洺样貌,也是见惯不少修士凡人。
她看着面前眸色有些躲闪的姜抚书,眸中涌现出一丝兴味。
好美的一张脸。
好像,还喜欢她这副皮囊的主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