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安换了个姿势,让怀里的人靠得更舒服地些,然后抬眸望向浅洺,点头缓声道:“子七,多谢。”
浅洺听着她依旧唤自己字,而非名姓,眸光微动,原本握紧泛白的手指松了又松。
但心里仍然沉闷。
“走吧。”她语气淡淡。
暗香浮动,绕过几回雅致走廊,宁安看着廊道内攀爬环柱的紫玉兰,缓步而行,随意开口道:“这玉泉殿后方当真幽静,若不是殿前的牌匾流光溢彩,倒像是无人所居之地了。”
闻言,浅洺停住脚步。
她倚在柱子上,缓缓扫量周围一眼后,垂睫道:“这是我母后生前居住的地方,她喜静,楼氏便虚情假意地给她建了这样一座宫殿,这还是修缮后的。”
来到宁安面前,浅洺抬手,似乎要触碰姚月的脸。
宁安横抱着阖眼昏迷的人,极为轻松地退后一步,墨眉轻挑,冷淡问:“…做什么?”
长袖停在半空,浅洺很快收回手,黑色的玉冠在光线下,竟透出些剔透冰凉的质感来,冷然无比。
“宁安,我只是......想起了阿母。”
见她神色隐隐透出些保护意味,将怀里的面容恬静的人抱得更紧,浅洺自嘲地低笑一声。
袖下,修长的手指霎时握紧。
她仰头,看着天边的斜阳,似乎有些失落,“当初,有人在她的饭食里下了毒,被烧死的前一刻,她昏迷不醒,就像是你师尊如今的模样。”
“火势蔓延时,我闯了进去,可火太大了......实在是太大了......我用水泼也泼不灭,我甚至因为年龄小,丝毫抱不动她,如果,如果我早几年进入天青宗,是不是......”
宁安打断她的话,她已经察觉到了前面偏殿内的灵气波动,便走在了浅洺身前,边走边道:“子七,这世间生离死别总是最难释然,既然放不下,便好好活着……也算是对逝者的告慰。”
望着那继续向前走,毫不回头的人,浅洺莞尔。
她眼里的温情将要漫溢。
眸底的偏执却丝毫没有消融之态。
浅洺歪头,无端想,宁安,我没了血亲,不能再没有你了。
......
推开明黄殿门的瞬间,宁安抬眼,暗道这偏殿的构筑还真是下了一番功夫,竟无一处不精致。
雕刻着鸟兽鱼虫的圆柱伫立在两边,灯烛下,暖黄的灯盏朦胧雅致,在房间里泛着熠熠色泽。
一扇巨大的屏风挡在两个彩凤玉摆件后,将沐灵池遮地严严实实。
宁安绕过屏风,入目,便是一个白玉作底的圆池,池水潋滟,灵气逼人。
其边沿,还垂下了一方细软织锦,供来此沐浴者倚靠。
“这里,原本是赤鸣阁修士调息之处,后来被我祖母收用,建造殿宇,命为沐灵池。”
浅洺没有随着宁安进去,而是极为守礼地站在屏风前,背对着她们,开口解释道。她喉头艰涩,心中几番挣扎,终是漠然启唇:“沐灵调息,还是...只穿里衣为好。”
“多谢。”
隔着屏风,宁安的话音传来。
闻言,浅洺面无表情,嘴唇翕动似乎要说些什么,却终究没有开口。
听着屏风外的清脆阖门声,宁安的视线落在怀中微微蹙眉的姚月脸上,似乎有些担忧。
“师尊?”她低低唤道。
无人回应。
宁安坐在圆池边一手揽住姚月的胳膊,一手探向那温软腰际,打算帮她解衣,谁知这时,怀中人却悠悠转醒了。
想是这沐灵池灵气丰沛的缘故,灵气四溢到殿中,被丹田吸收,已然起了疗养之效。
“怀黎。”
姚月眼睫半阖,遮掩住内里神色。
她的语气是藏不住的轻弱,了然问道:“...沐灵池?”
“嗯。”宁安见她醒了,知这人面皮薄,也就抱起她来,微微侧身,将人小心翼翼地放在身边的软垫上坐着。
她解释道:“师尊,你身处归元,不日前强行催动丹田斩杀黑渊分魄,已然是耗费了不少修为,如今更是元气大损。”
宁安淡声继续说着,“这沐灵池疗效极好,灵气充盈,适合你在此调息养伤。”
听了这话,姚月垂下眼帘,半晌开口道:“好。”
侧头靠着宁安肩膀,她闷声,一字一顿地说:“...只是欠了皇帝人情。”
宁安转身扶住她的肩,眉眼染上笑意,戏谑道:“时生,你这次受伤是为人界,子七既然主动提出来,带你我来沐灵池,那便是心有愧疚,想要补偿于你,何来欠人情一说?”
姚月浓睫轻颤,半晌,脸色微红地错开视线,平静道:“本尊只是不想沾染因果罢了。”
之前姚月没醒时,宁安满心担忧,感觉神魄悬在刀尖上,一刻都平稳不下来,现在,姚月终于醒了,她看着那沁水般清透浅淡的眸子,终是放松些许。
明明她受过更重的伤,甚至几次差点丢掉性命,却没有一次这般故作镇定,实际慌乱不堪的时候。
但她好像......甘之如饴?
察觉到自己这番心思,宁安自嘲地想,怪不得白掌门曾说,世间情之一字更甚毒药,让人“生病”后难以医治,且几乎没什么解法。
……
见人良久不说话,姚月视线移转,目光又来到了宁安身上。
周围暖香浅淡,萦绕在两人身边,一旁,暖炉流畅的纹路泛着银色光泽,在有些朦胧的水雾中,更显精美。
宁安忽然被姚月拉住了手。
后者牵着她,白衣染水,缓缓地,一步一步地,施然走入池中。
沐灵池果真名不虚传,顿时让人灵台清明,丹田和暖。
“怀黎。”
姚月抱住她,青丝散乱地贴在宁安肩颈处,有些湿润冰凉,她温声道:“待黑渊彻底消失,你我便成亲,好不好?”
“好。”
宁安指尖微动,下意识答应,直到听到身前轻轻的笑声,这才反应过来,刚刚自己有多么呆愣。
她回抱住姚月,将额头贴向她的,鼻尖摩挲相触。
“师尊这是笑我呢?”宁安在她唇角轻轻一碰,哑声道:“嗯?”
姚月坦坦荡荡地与她对视,突然眉眼微弯,清冷中透着一丝不自知的绮艳,像是雨后被濡湿净润,清透宛然的白玉兰,姿容无双。
她伸出一根手指,极为轻柔地压在宁安唇瓣间,似乎很不明白,“没有,难道怀黎不想与本尊成亲?”
明知故问。
坏的很。
“很想。”
宁安面无表情,突然抬手开始解姚月衣袍。
姚月身形一僵,压在宁安唇瓣的指尖下意识轻颤,心神慌乱,却见这人只是给自己脱下外衣,然后光华一闪,瞬间离开了圆池。
“时生,你好好闭关疗伤,我在屏风外候着。”
宁安回头,微红的耳尖,霎时被姚月捕捉到。
姚月一愣。
没得到回应,宁安走出屏风,抱剑坐在外面,又补充了句,“一直在。”
沐灵池内,身着白色里衣的仙尊眨了眨眼,听到这句故作平静的话后,终于忍不住轻笑出声。
“好啊。”
她懒懒道,“麻烦怀黎护关,本尊...不胜感激。”
宁安倚在屏风前,听到里面若有若无的笑声,以手掩面。
她仰头无奈地想,宁安啊,你怕不是病入膏肓了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