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宋小棠外,病毒协会的其他人都有事要忙,不可能长久地留在病房里照看云梧,刚好司予的行动能力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索性就多占了个床位,留下来陪他。

  反正秦夺手头上也还有不少事情要处理,司予留在协会,他也省得再每天两头跑。

  协会的厨房东西齐全,秦夺说话算数,得闲的时候便教起了司予做菜。

  作为一个聪明人,司予深谙“学会套路之前不搞原创”的道理,又有秦夺这个老师在一旁盯着,手把手地指挥,因此进步很快,才第一天学,就鼓捣出了两道菜来,卖相看上去居然还都不错。

  他本就是特意做的病号餐,这两道新鲜出炉的试验品,秦夺这个老师都只来得及尝了两口,剩下的全都便宜给了云梧。

  为了得到最真实的评价,司予事先并没有声张,只在云梧动了两筷子后,像是随口一问似的开口:“好吃吗?”

  “挺好的。”云梧夹起一块土鸡肉,顺口问道,“你在哪买的?”

  司予弯起眼睛,狡黠地看着他:“你猜。”

  云梧看着他的表情,手中筷子一顿,很快反应了过来:“你自己做的?”

  他的语气十分意外,司予忍不住翘了翘尾巴,笑问:“怎么样,不比外面卖的差吧?”

  “比外面卖的好吃多了,”云梧依旧有些不敢相信,“你什么时候学会做饭了?”

  “秦夺教的,今天还是第一次做。之后你要是有什么想吃的就跟我说,正好让我练练手。”

  云梧看着他这副模样,忍不住笑了起来:“好啊,那我接下来这一个月的晚饭,就都交给你了。”

  司予愉快地应了下来。

  于是接下来一个月的时间,他一有空就往厨房跑,秦夺忙的时候他就上网跟着视频里自学,短短一个月的功夫,厨艺竟说得上是突飞猛进。

  在他的精心投喂下,云梧终于长了点肉,一个月下来,看着总算不像刚醒时那么瘦弱。

  勉强可以下床活动后,他便从协会的特殊病房转去了疗养院进行复健,司予也结束了陪床,重新搬回了秦夺家。

  ——回去的这天晚上,暗戳戳吃了一个月飞醋的秦夺,终于爆发了。

  彼时司予正在厨房准备晚饭,刚拿起一个西红柿,便察觉到了身后骤然逼近的气息。

  秦夺从身后环抱住他,将下巴搭在他肩窝里,嗓音低沉:“这顿是给我做的了?”

  司予故意逗他:“不是,我自己想吃,没你的份。”

  秦夺差点让他气笑了:“那我吃什么?”

  司予转过身,双手搂上他的脖子,附到他耳边低声说了句什么,下一秒,秦夺二话不说将人打横抱了起来,径直向卧室走去。

  “诶!”司予笑着在他手臂上拍了一下,“饭还没做呢!”

  秦夺步伐坚定,没有任何停下的意思:“不做了。做完再做。”

  细说起来,刨开这一个月的时间不提,他要跟司予算的账着实还有很多,“做完”是必然不可能有体力“再做”的了。

  司予被他按在按在床上算了一顿账后,本来要去浴室清理,结果又在浴室里被算了第二顿账。

  到最后,司予靠在床头,被折腾得连一根手指都不想动。额前的碎发被汗沾湿,凝成小缕,他抬起一双浸着水汽的眼看向秦夺,略带鼻音的声音里,还掺着点儿似笑非笑的抱怨:“多大一个人了,怎么还那么小心眼?”

  “我心眼一直不大,没办法,只能辛苦你以后多担待了。”秦夺收拾好床上地上的一片狼藉,吻了吻他的唇角,“外卖到了,起来吃点东西。”

  “起不来。”司予翻了个身,音调懒懒,“你去拿,就在卧室里吃吧。”

  秦夺原本是打算义正言辞地拒绝的,奈何看到他这副模样,心里先软了三分。他也知道自己刚才做得有些过了,最后居然真的依了司予,把外卖拿进了房间。

  司予心里其实很清楚,什么吃不吃醋的都是借口,这人就是想找自己的事。不过他很喜欢看秦夺这副模样,所以也乐得不去揭穿。

  这个点已经很晚了,秦夺担心伤胃,没点什么太刺激的食物,就要了两碗粥垫垫肚子。他在床头柜上扑了一层一次性桌布,将粥碗放好后,才把勺子递给司予。

  却见这人笑着张开嘴,“啊”了一声。

  秦夺忍不住笑他:“三岁小孩都能自己吃饭了,你多大了?”

  司予大言不惭:“两岁半呀。”

  秦夺拿他没办法,只好吹温了粥,喂到这个生活不能自理的“两岁半小朋友”嘴里。

  司予喝了几口粥,不知想起了什么,突然问:“你最近有空吗?”

  秦夺递过去:一个疑问的眼神:“怎么了?”

  “唔,”司予犹豫片刻,说,“你要是有空的话,我想去看看……小苒。”

  ——病毒世界里九年的朝夕相处,秦苒早已不只是秦夺的妹妹,同样也是司予的妹妹。

  九年的时光,司予一点点看着她从一个什么也不知道的小豆丁,长成了一个语笑嫣然的女孩,听着她一声声追在自己身后喊“哥哥”,就好像在那个世界里,这个已经离他们远去了的灵魂真实地存在着,她就那样无忧无虑、平平安安地长大了,在和他们的轨迹短暂地交错后,在那个世界里继续无病无灾地走了下去。

  秦夺的动作顿了顿,目光交错间,什么都不必说,他已经明白了司予的心意。

  他抬起手,用纸巾擦了擦司予被粥润湿的嘴唇,点头道:“好。”

  _

  秦苒的墓地在城南的一座陵园,他们专门挑了个工作日去,整座陵园都很清静,几乎没什么人。

  秦苒的墓位在陵园最里侧,初春寒意未消,他们到的时候,墓碑上已经凝了一层薄薄的寒霜。

  因为常年有人打扫,倒是没见什么积灰,秦夺擦去墓碑上的凝霜,露出了遗像上一张清丽可爱的脸。

  照片里的秦苒永远被定格在了十来岁的年纪,司予放下手中的一捧满天星,隔着重叠的时光和笑容飞扬的女孩四目相对,耳边似乎又传来了那道清脆悦耳的声音——

  “哥!”

  他轻轻提了一下嘴角。

  秦夺站在他的身侧,料峭的晨风中,他低声开口道:“我其实一直是个不太称职的哥哥,小的时候不懂事,总爱跟她吵架,说她叽叽喳喳的烦人,但每一次她来烦我,我都会在心里暗自得意。

  “在里世界的那九年,我时常会想,要是她换一个哥哥,要是你真的是她的亲哥哥,她或许会开心很多。你是个很称职的哥哥,我能感觉得到,小苒她很喜欢你。”

  他没能继续说下去,被司予轻声打断了:“你要这样说,小苒听了可是会伤心的。”

  秦夺一愣,侧过头看着他。

  “其实你也一定知道,小苒很爱你,我能有幸成为她的哥哥,也是因为你把我带到了她身边。”

  “秦夺,”司予定定看着他的眼睛,“就像你告诉我,那些事不是我的错一样,小苒的事,也从来不是你的错。没有人可以预料到下一秒会发生什么,你已经尽力做了你能做的。

  “你一直是一个很好的哥哥。”

  带着草木气息的风吹过陵园,满山松柏沙沙作响,秦夺站在原地,垂眼沉默片刻后,低低“嗯”了一声,伸手帮司予拢了拢衣领。

  “……我知道了。”

  “其实我大概也能理解你的感受。”司予笑了笑,说,“我……母亲去世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我一直觉得,她会自杀是我的错。说实话,一直到我醒过来前,这个念头都很深刻地扎根在我脑子里。”

  这几乎是他第一次这样坦诚地将自己心里的那些脓疮摊开来说,难免有些艰难,但尽管如此,他还是缓慢地说了下去。

  “司寒弈其实……没有在明面上对我母亲做过什么,她是因为阻止不了司寒弈虐待我,精神状态才会日益变差。我以前也经常会想,如果没有我,也许这一切都不会发生,我母亲她或许能过得幸福一点……哪怕这种幸福只是假象。

  “但不是这样的,对吗?就算没有我,也改变不了司寒弈是个疯子人渣的事实。我只是……不太幸运,碰巧成了这一切的引子。”

  秦夺和他相握的那只手在他手心里捏了捏,嗓音很沉:“嗯,不是你的错,你也是受害者。”

  司予笑道:“所以你也是一样的,不要再这样否定和怀疑你自己了。”

  他说到这儿,顿了顿后,话音一转:“不过说起这个,我倒是想起一件事。”

  “什么?”

  “我看这个地方风水环境都不错,我想把我母亲的坟,也移到这里来。这样的话,以后来看小苒的时候,也能一起看看她。”

  他说着,从袖口抽出那把跟了他很多年的刀,语气里听不出太多情绪:“只是……我母亲的尸身和遗物,都已经被司寒弈炸毁了。现在留下的东西里,唯一和她有关的,只剩下这把刀。

  “所以我想用这把刀,代替她下葬。”

  闻言,秦夺不由一怔。

  这把刀和他们两人之间,都有着难以言喻的深刻羁绊,它承载了太多过往与情绪,早已不再是一把普通的利刃那么简单。

  ……但是换一个角度想,让这把刀随着司予对母亲的思念就此入土,其实也很好。

  SOS病毒已经肃清,司予再也不需要凭借着一把刀,游走在怪物与人类的边缘。让那些刀下沾过的血和其间种种恩怨纠葛一并尘封,也算做个了结。

  思及此,秦夺神色微敛,点头道:“也好,只要你愿意。”

  于是这件事就这么定了下来。

  司予一向很有执行力,当天就选中了一块和秦苒挨得很近的墓地,一套流程走下来,一周后,陵园里已经多了一块全新的墓碑。

  落葬当天,尽管已经事先通知过工作人员,但当看到司予将那把闪烁着冷银光泽的窄刀放入土中时,一旁的工作人员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二位确定只把这把……刀,放进墓里吗?”

  司予笑着点了点头:“嗯,就只有这把刀。”

  工作人员觑着他们的神情,猜测出其中恐有隐情,于是也没再多问。

  新鲜的土壤一层层盖过这把曾经饮血无数的冷刃,至此,一切繁杂往事,尘归尘,土归土。

  坟墓封好落成后,司予看着墓碑上刻着的名字,低声道:“……妈妈,我现在过得很好,以后也会好好生活的。”

  说这话时,他的眼尾染上了一层很淡的薄红,可是眼底却始终带着温柔的笑意。

  ——他亲手埋葬了曾经最大的安全感的来源,但从此坚不可摧。

  因为从今往后的漫长岁月里,他的“刀灵”,会一直守在他身边。

  陵园风大,一切事宜都完成后,秦夺对着司予母亲的墓碑深深鞠了一躬,揽过司予的肩膀,温声道:“我们走吧。”

  司予“嗯”了一声。

  从这里到停车的地方还有一段不长不短的路,两人并肩往前走着,路过一个岔口时,一只小猫突然从花坛里蹿了出来,一头撞在了司予脚踝上。

  司予后退半步,低下头,和这只把自己撞得四脚朝天的小家伙对视几秒,忍不住笑了起来:“跟谁学的碰瓷呀,业务还挺熟练。”

  小猫大约只有两三个月大,通身黑得像个煤球,看上去不是太聪明的样子。见了人它也不怕,大概是对司予的话不服气,扯着嗓子对着他奶声奶气地“喵呜”了一声。

  司予蹲下身,伸手在小家伙的肚皮上挠了两下,舒服得它眼睛都眯了起来,不断用爪子扒拉他的手,示意他继续。

  他又跟小碰瓷玩儿了一会儿,抬起头看向秦夺,秦夺从那双发亮的眼睛里看出了他的意图,笑着问道:“这小家伙跟你还挺有缘,要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