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予思考片刻,接着问道:“那你们知不知道,阿乙那个疯子,现在在什么地方?”

  老头抬手朝着前面一指:“还能在哪啊?出了那档子事后,原本不是说要把他关进精神病院好好看管吗?但他家里又出不起精神病院的费用,我们这边穷乡僻壤的,也没那么多事儿,他家里人就在后山那边找了间小房子把他关起来了,现在也不知道还活着没有。”

  他说着,话音一顿,有些狐疑地眯起眼睛看着司予:“你们找他想干嘛?”

  司予决定抛出一个钩子来套他的话:“是这样的,阿乙有一个……朋友,想见见他,所以我们才来问问。”

  “朋友?”一旁的大爷插话道,“没听过阿乙有什么朋友啊!”

  “那平时有什么人跟他打交道吗?或者他会不会去什么地方找什么人?”

  “没有!哪有人会跟什么疯子打交道,而且还是个杀过人的疯子!躲还来不及呢!”

  “杀过人?”云梧眉心微动,“你是说,人是阿乙杀的?”

  听到这话,大爷表情怪异地问:“什么意思?不是他杀的,难道还有别人啊?”

  司予抬手拦了一下云梧,没再继续这个话题,又接着之前的话题继续道:“那他发疯之前呢?阿乙发疯之前,有没有经常和什么人来往?”

  “发疯之前?”大爷顿了顿,回想一番后,再次摇头,“这我就不知道了。不过说来也怪,阿乙这个人是突然就发疯了的,之前一直挺正常,杀了人之后突然查出来说有疯病,别说姓白的不信,换做是我遇上这种事,估计也不会信。”

  先前的老头却反驳道:“谁说他是突然发疯的?那家伙从前就够坏的了,脑子里一堆乱糟糟的怪主意,我倒觉得他会疯这事儿,也不算完全在意料之外!”

  “从前?”司予捕捉到他们话语中的关键词,“他从前干过什么吗?”

  大爷摆了摆手:“嗐,倒也没什么大事,就是心眼子特别多,偶尔顺手牵羊什么的,都让人找不到证据。而且那个人吧,平时游手好闲的,但奇了怪了,好像倒是不缺钱。”

  “他家里还有什么人吗?”

  “有,有个酒鬼爹。”大爷答道,“听人说当年他娘还给他生了个兄弟,但不知道具体是什么原因,生下来就是个带病的,没几年就死了。他爹一直觉得是他娘没用的原因,出了阿乙的事后,他爹天天拿着他娘打,没过多久,他娘就跳了村头那口井,自杀了!”

  司予不知想到了什么,沉默了一会儿,才问:“后来呢?”

  “后来?没啥后来了呗!他爹本来就能喝,两个儿子死的死,疯的疯,老婆也死了后,他爹把他往后山屋子里一关,接着天天喝酒去了,没什么后来。”

  云梧看了司予一眼,站起身道:“这样啊,谢谢各位老人家。那关于阿乙,你们还有什么知道的吗?”

  几人面面相觑了一会儿,纷纷摇头:“好像没啥别的了,就这些。”

  大爷说着,又叹了口气,补充了几句:“对了,阿乙杀了那个丫头之后,姓白的就一直想让阿乙偿命,给自己姑娘报仇。但后来不知道什么原因,没杀成,所以就动了歪心思。你们要真是姓白的派来的人,就跟他说一声,让他别搞那些歪门邪道了。看看现在,整个村子让他搞得乌烟瘴气、人心惶惶的,还不如消停消停,接受现实,好好过日子呢。”

  云梧观察着大爷的神色,试探着问:“你们说村子被他搞得乌烟瘴气,是指……晚上会出现在村子里的那些怪物吗?”

  大爷动了动嘴唇,正想说点什么,一旁的老头突然嚷嚷道:“什么怪不怪物的?不是打听阿乙吗?你们问这个干什么!”

  他眼神闪躲,看上去像是忌惮着什么,连刚才答话的大爷也是一副讳莫如深的模样:“这不是你们该问的。”

  司予和云梧对视一眼,看这态度,多半是问不出什么来了。

  他们现在没有多余的时间耽误,见信息已经收集得差不多,司予移开了抵在老太太脖颈上的手,将那张大鬼牌不动声色地收进了袖口。

  随后二人向几个老人道过谢,便转身离开了。

  走出一段路后,云梧侧过头问司予:“他们都说人是阿乙杀的,这事你怎么看?”

  “先去后山看看吧,”司予道,“他们不是说阿乙被关在后山的小木屋吗?我想先见见他再说。”

  他们之前去后山收集“睡美人”的毒液时,并没有在那边看到什么小屋,甚至没看到任何可能住人的地方。

  因此这次他们过去的时候,专门换了个方向。

  这条路比上次他们走的那条更加偏僻,一路上树荫浓蔽,几乎没有任何人类活动的迹象。

  不过也正因如此,反倒和司予预测中的情况相符合。

  ——不论这个阿乙是个真疯子,还是在“装疯子”,都应该会住在一个人迹罕至的地方。

  前者是为了不伤到别人,而后者,是为了不被别人发现。

  他们二人的脚步先后踩在泥泞的窄路上,司予看着路两边郁郁葱葱的桉树林,像是回想起了什么,忽而问道:“这条路,我们以前是不是也走过?”

  闻言,云梧脚步一停,转头看向司予,笑道:“你还记得啊。我记得当时我们好像是迷路了吧?不知道怎么回事就跑到这里来了。”

  他说着,微微仰起头,看向前方一直延伸的桉树林。吹面的山风带着泥土的湿气,依稀还是七年前的模样。

  因为一些特殊原因,对于当初第一次进这个副本时的记忆,他们三个人里记得最清楚的人一直是云梧。

  他看着脚下这条因为太过偏僻而略显阴森的小路,脸上流露出些许怀念的神色:“一晃已经过去那么多年了,现在再回过头来看这个地方,突然觉得陌生了好多,就像以前来过的不是这个地方一样。”

  司予被他这句话勾起了某些回忆,偏过头问:“你那时候为什么会那么照顾我和秦夺?”

  像是没想到他会突然问这个,云梧眼里的笑容加深了些,他本就清俊的面容因为这个表情而显得格外温柔:“那会儿能在同一个病毒世界里遇到两个和自己年纪差不多大的人,本就是种缘分,何况我比你们两个大两岁,多照顾你们些也是应该的。

  “而且你不也对我们很好吗?”

  “我那是装出来的。”司予垂下眼,意味不明地笑了一下,“你那会儿肯定也已经看出来了吧。”

  “一开始是装的,那后来呢?你后来……”

  云梧似乎想说点什么,但最后还是忍住了,摇了摇头:“人总不可能装一辈子。至少现在回过头来看,我只觉得当初对你们的照顾还是太少了。”

  听完这句话,司予沉默片刻,突然毫无预兆地开口道:“昨晚出去处理无皮女的时候,司寒弈来找过我。”

  他说着,轻轻勾了一下嘴角:“你说得对,人不可能装一辈子。我在秦夺那里,可能装不了多久了。”

  从昨晚司予主动提起他要一个人去处理无皮女的时候,云梧就知道他是在故意引司寒弈去找他,因此闻言也并没有太过惊讶。

  他顿了顿,问:“你们这次谈得怎么样?”

  司予:“我跟他要了SOS病毒的原株。”

  云梧瞳孔一缩:“他答应给你了?”

  “嗯。”司予点头道,“卫念念的尸体还在我这儿,他知道不先让我拿到点东西,我不可能把卫念念交给他。”

  “他就不怕你把病毒原株交给我们或者是季言桉?”

  “无所谓。”司予笑了笑,浓黑的眼底反射出没有温度的光,“他知道我想杀他,我也知道他想杀我,我们都在打着合作的旗号,算计着对方的命,彼此心知肚明,无非是看谁的底牌更多一些而已。

  “等我拿到病毒原株后,会想办法把原株传递出去,到时候你们拿到原株,不要做任何多余的事,第一时间投入研究,不管我那边发生什么,都不要插手。”

  云梧拧起眉:“你之前告诉我你的计划的时候,不是这样说的。”

  “我之前说必要的时候会寻求你们的帮助,但现在对于我来说,你们能给的最大帮助,就是在最快的时间内,完成对Zero试剂的研发。”

  云梧眉头依然紧锁着,对他的这番话没有表态。

  “云梧,你还记得之前你跟我说过,我体内的SOS病毒极不稳定吗?”司予转过头,直直看入他的眼睛,“我不确定我体内的病毒世界什么时候会再次失控,而且我也早就厌恶了当一个怪物的日子。如果你真的想帮我,就听我的。

  “我知道你和叶仲微都是医学方面的天才,只要拿到病毒原株,Zero试剂的研制成功,指日可待。”

  云梧自己已经是个足够外表温和、内里强硬的人,但在这一点上,司予比他更甚。

  他知道司予一旦做出决定,不可能会因为外界因素而改变想法,他无法说服对方,最终只能叹了口气:“……那要是秦夺不同意,到时候我拦不住他怎么办?”

  “我知道你要是真的想拦,肯定能拦得住。”

  司予勾了勾唇角,语气淡淡:“……而且,等真到了那个时候,他也未必还愿意见我。”

  云梧回视着那双深渊般的纯黑眼睛,总觉得司予这句话里还藏了下半句没说出口的“你也一样”。

  不被信任的感觉和某种隐隐的未知感让他有些生气,然而还没等发作,就见司予停下脚步,看向了不远处一座隐在山林深处的小木屋:“我们到了。”

  他暂时压下没来得及出口的话,顺着司予的目光看了过去,见那座立于山脚下的小木屋十分破旧,陈腐的木板上布满青苔,看上去甚至不像住了人的模样。

  二人走上前去,见屋子的门窗都紧闭着,连窗子后面的窗帘也拉得严严实实,门上挂了一把大铁锁,看样子应该已经挂了有段时日了。

  云梧正打算上前敲窗试试里面有没有人,却被司予一把拉住,摇了摇头,低声道:“直接破门进去。”

  云梧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如果阿乙真的住在这间木屋里,并且他是在装疯,那么他们事先发出动静,就会让对方提前有了警惕心,从而错失一些线索。

  司予让云梧跟在自己身后,两人将脚步放得极轻,悄无声息地走到了木屋门前。紧接着,司予从兜里掏出一根铁丝,三两下就撬开了那把并不精密的锁,期间没发出一点声响。

  门上除了挂着的这一把锁外,甚至连普通的门锁也没有。二人将挂锁拆下,第一时间推开房门走了进去,动作十分灵敏。

  这间屋子外面看着破旧,内里条件居然并不差,靠墙摆着张单人床,虽然凌乱,但枕头被子一应床品都俱全。床旁边是衣柜和书桌,除此之外居然连风扇、电视跟洗衣机这些小家电都有。

  简直不像是个疯子住的地方。

  然而这么一个明显有着浓厚生活气息的地方,他们第一眼扫过去,却没看到人影。

  第二秒,司予倏地抬起头,在木质的大衣柜顶端,看到了一个探出来的脑袋。

  对方是个三十多岁的男人,一头脏乱的长发太久不经打理,已经结成了块,露出的半张脸上脏兮兮的,挂着一看就有些精神不大正常的笑容。

  男人不知道之前趴在衣柜上干什么,此刻伸出一节脖子,直勾勾地盯着这两个突然闯进他家的不速之客,干燥起皮的嘴唇向两侧咧开,大声问道:“你们是谁啊?来我家干什么啊?”

  他一开口,云梧先前的顾虑便已经打消了大半——看这人怪诞的行为和模样,以及那不太正常的语气,对方八成是个真疯子。

  否则的话,他的演技也实在太好了些。

  然而司予盯着那张看上去疯疯癫癫的脸,目光却不甚明显地变了变。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面前这张脸,昨天晚上,他和秦夺刚在那条通往教堂的地下迷宫里见过。

  正是昨晚地下迷宫里的那个疯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