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入睡后,任芝做了个不善的梦。

  梦里的阳光是糖浆的颜色,黏稠的蔓延在天空泛着黄,整个画面的空气仿佛都被添加上了一层怀旧滤镜,像是复古相机里拍出来的胶卷。

  可惜剧情远不似滤镜的柔和。

  她回到了失亲的童年,时间溯洄到学生时代,单薄的身影伫立在偌大的校园中。

  这时的她,轮廓五官已然长出自己的姿色,活脱脱一个按着“女娲精彩毕设”模子生长的小任芝。

  在同龄人中,她漂亮的脸从这时就开始出类拔萃,与众不同了。

  但过分的美丽并没有给她带来喜欢与爱护,反倒是同龄人无限的嫉妒与敌意。

  画面又进入了熟悉的闪回。

  一间方方正正容纳四十人的教室里,写满粉笔字的长方形黑板,木质的大块头讲台,一排一排近似整齐的桌椅,纷乱堆在课桌上的书籍和作业本,还有被藏在同学抽屉里的她的作业……

  四周扭转过来等着看好戏的目光落在她身上,空气里暗涌着看不见的幸灾乐祸和嘲笑,以及老师瞪着她板着脸的愤怒。

  小小的年纪丢脸,她低着头,双腿站得笔直,身子僵得不能动,只剩脸和眼眶在发热。

  体育课的操场间,茂密垂枝的绿树,装满了面包和雪糕包装纸的垃圾桶,空下来的乒乓球台,还有排着队前往器材室归还运动器材的学生。

  她不知所措的坐在树下,埋着脑袋,盯着自己手指按的地方,担心不安地咬着唇。

  只是去上了个厕所,回来她的篮球就不知道被谁扎破了洞,她的惊慌失措里,带着不知道如何向老师解释的窘迫和对赔偿的恐惧。

  宽阔的走廊里,有跳绳的五六个同学,有丢沙包的七八位同学,还有远处玩纸牌的一群男同学,抱着从老师办公室里拿出来的作业本的同学骄傲地穿梭过其间。

  她站在这里看了会儿,收到了女同学们骄傲的拒绝:“我们已经满人了。”

  她尴尬的像是这个世界多出来的小布丁。

  ……

  任芝的身子侧躺在床单上缩紧,双眼闭得紧张。

  学校的午餐,最前面有两位老师在四个保温大铁桶后边坐着,前面拿着铁餐盘的同学一个个排过去,打上午饭回到教室吃。

  走廊里飘着饭菜的香气,带着课后的惬意与欢脱,耳边响起“又是xx菜”的吐槽声。

  不久后,她尴尬地站在这里,校服上沾的全是同学餐盘撞在她身上打翻的饭菜和油渍。

  第二天,她被故意绊倒,跌在几乎相同的位置。

  看着她糟糕滑稽的形象,身边好多声音在哄堂大笑。

  只是怎么也找不到伸出来绊她的那条腿。

  放学以后的女厕里,洗手池最旁边的拖把池一贯弥漫着夏天污水的味道,夹杂着从各个坑位涌入鼻间不太好闻的氨气味,简陋厕所的地面上有一串串湿湿的脏鞋印。

  她在怎么也推不开的厕所门里听着外面痛快的嘲笑声成群结队。

  带水的拖把布拍到门板的上方,里面的脏水像雨点子一样淅淅沥沥洒下来,她只能捂住头发和脸,把自己缩成一团躲在角落。

  学校外面,女生最多的精品小礼物店,门口摆关中煮和串串的文具店,挑着担来卖凉面炸土豆的个体商户,还有平均五毛钱一包的垃圾食品铺子前,那是最受学生欢迎的地方,站在旁边,都能闻到空气里弥漫的香精和辣椒味。

  她背着书包从人最多的地方穿过去,在分叉而行的小路里,被高年级的学姐堵住。

  人高马大,还人多势众的高年级逼她玩最近热门的“电击整蛊口香糖”,不然就不放她走。这个小玩具,在大家知道是什么套路以后,就骗不到人了。

  在用力抽假绿箭口香糖的时候,手就会被电流电到。

  她满眼忍着泪水,高年级还在笑她、骂她什么,她已经听不过来了,她的手指尖泛红,满手都是汗。

  忽然一个新的声音闯进旧的梦境:“都在做什么?让开!”

  更高大冷漠,更有气势的身影把小学生们吓开,清秀又漂亮的脸出现她眼前,脑袋后面留的短发像一揪狼尾,好新式的发型。

  任芝的膝盖拱起来贴到了胸口,又猛地蹬开。这一下子,让她从梦里浑浑噩噩的醒了过来。

  “楚昔……”她听见自己意念还留在梦里的颤声喊。

  任芝慢慢地坐起来,让脑袋清醒一点,以免又回到藕断丝连的梦境里。

  她劫后余生地换着气,呼吸里的疲惫藏着对过往的厌恶。

  她拿起手机,强光让眼皮下意识地阖起一半来。

  【睡了吗?】

  已经是凌晨02:35了,她把消息发出去之后,怔了怔,又赶紧撤回来。

  她是不是疯了?凌晨两点多找楚昔做什么?

  任芝发觉自己刚才失控了,心绪和平时有点不一样,但好在那只是一下,她疲倦地揉了揉眉心。

  但不太巧合的是,楚昔也不知道在干嘛,居然刚好看到那条消息了,现在正在疯狂回她。

  【没睡。】

  【没睡呢没睡呢。】

  【干嘛?】

  【我看见了,你有什么事想说?】

  聊天里弹了好几个对方的聊天框,最后对方迫不及待,电话打过来。

  响到40秒,任芝才放下捂住脸的手,接起来。

  她声音仍带困倦,“没有……”

  楚昔着急的声音和她同时响起,“我已经到你门口了,开门。”

  任芝:“……”

  她愣了愣,楚昔又催。

  “快来开门,待会我吹凉了。”

  谁让是自己先惹的她呢……

  任芝无可奈何地去开门,楚昔扑地进来,任芝摸了摸她的睡衣,是有些被风吹冷了。

  “你上来做什么?”任芝有些无奈。

  “你找我做什么?”楚昔反问她,尾随着她往卧室里走。

  任芝把灯按开,“没事,我发错消息了。”

  楚昔皱皱眉,“那你原本想发给谁?”

  “……”

  任芝一时哑口。

  楚昔双手牵着她的手腕,站在她面前。

  “有什么事吗?你跟我说。”楚昔端详她,看了看,担心道:“你脸色不太好的样子。”

  任芝解释:“只是做噩梦了。”

  “噢……”楚昔拍拍她的背。

  “还梦见你了,产生了点错觉,就发错消息了。”

  “啊?”楚昔有点呆住,自己居然是噩梦?

  她有种莫名中枪的感觉,好笑又觉得离谱,阐述道:

  “梦都是没有科学依据的,做美梦噩梦都一样,只能说明你在睡觉的时候大脑皮层处于兴奋状态,有自我活跃意识……”

  说时她发现任芝的眼皮垂下,脸色仍然不太好看,显然心情不佳的样子,她一顿,话音戛然而止。

  她左右看看,把沙发上的钥匙串拿过来,重新说道:

  “好吧好吧,都是我的错,我是坏人,你别害怕,你现在狠狠地打我就不用怕了。”

  她抬起任芝的手,带她打打棕色毛毡小狗。

  她低头看着小狗被拍脑袋,眉目在笑。

  阳光快乐甜蜜的笑容,似乎治愈了什么,任芝看着她,眼底的阴霾像被光照耀的雾气,慢慢散去。

  楚昔抬头的瞬间,她垂眼坐回床边。

  楚昔便跟着蹲到她脚边,仰头轻声问她:“要不要我回去把无人机开上来陪你睡?”

  任芝忽然抬起腿,轻轻一脚把她踢开。

  力度十分的轻,但楚昔还是顺势退开,坐到了地板上,眨眨眼睛,想了想,说道:

  “这次保证不会放我的声音,只陪你睡觉。”

  房间外是温润纯净的夜色,房间内照着暖洋洋的灯光,光线里突然飘过任芝低低的轻声。

  她看着楚昔的脸,忽然觉得一个人睡觉有些冷。

  她摸着棕色小狗的毛,樱唇翕动。

  “跟我告白吧……”

  低低的声音却清晰飘进楚昔耳朵里,她双眸反映出温润的灯光,突然发亮,仿佛全世界的星星突然在这个夜空醒来了。

  她想也不想蹭起来,但稍稍一顿,又半跪在床边,牵住任芝腿边的手指。

  “我……”

  忽然之间,楚昔好像有点卡壳了,真要说,这时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她的脸色顿时涨起来,着急呼之欲出。

  任芝也差点想笑她,又不是让她求婚,这是什么架势?

  她把楚昔扶起来,拉她坐到床边,楚昔喉咙动了动,突然拽起她的手,按在自己心口。

  “对不起,我太紧张了……”

  天知道刚才任芝说话的时候,她的心脏自己都想要跳出来在空气里蹦迪了!!

  她几乎无法抑制这种剧烈的跳动。

  任芝摸到了,那颗炙热的心仿佛要从心口里撞出来。

  “你心律不齐。”她说道。

  “是我为你心动。”楚昔的解释几乎不假思索。

  任芝与她相视,怔了怔。

  楚昔温和的攥住她五根手指,握在自己手掌。

  “我绝对爱你,只要想到和你在一起就开心,想到不能和你在一起就难过,我的智商现在170,我判断的一定不会有错,我爱你,我爱任芝。”

  她的声音温柔又坚定,灼热的双眸看着任芝的脸。

  “如果……就算……暂时不能公开,你也愿意吗?”

  任芝的眼底起伏过一丝愧疚。

  谁知道,楚昔惊喜道:“地下恋?这实在是太刺激了!”

  任芝一愣:“………………”

  她到底是什么品牌的傻狗?

  楚昔的脸凑过来,眼巴巴地望着她,眼睛里的水光星星闪烁,像夜空最美的一幕展示给她看。

  “那你答应了,是不是?以后就是我女朋友了?诶嘿,你早就喜欢我了吧?现在开始我可以对你做更多的事情了,对不对?可以做女朋友的事情……”

  任芝不得已的抬头,推开她要和自己鼻子相撞的脸。

  任芝的眼底波光暗涌,似有河水湍急的流过,她自己都难为于楚昔的热情,不由地把脸偏到了一边去。

  不过,她默认了。

  天空的墨色纯净一望无垠,星月像上天安排的灯光照耀着尘世的美梦。

  任芝突然身体一轻,整个人猝不及防地腾空而起,等她反应过来时,楚昔已经抱住她在床边转了一圈了。

  “芜!!”

  任芝被惊到,哭笑不得,赶紧搂住了楚昔的脖子。

  她怀疑楚昔是不是突然来了使不完的牛劲,把她抱着从卧室跑到客厅转了一圈,又突突突地跑回来,脸上的笑容灿烂得挥之不去。

  “够了够了,别跑了……”任芝都要头晕了。

  “好。”

  楚昔把她放回床上,转眼自己也倒下,撑在她身上。

  她在任芝身上到处蹭了蹭,然后脸对着脸,直视着任芝的眼睛。

  任芝快被她看得不行了,仿佛一团火要在眼睛里烧起来。

  “能不能……别这么看着我?”

  她说着,无意间伸手,勾住了楚昔颈后。

  那里一大片都是丝滑发热的肌肤。

  楚昔眼中的笑痕渐渐迷离,沉浸进去,微茫的空气里任芝唇畔溢出的香香的呼吸令她喉咙发干。

  她越来越靠近任芝,低吟道:“宝宝,我中毒了,好热,我要亲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