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里雨幕淅沥,雨声未停。

  无人机里轻柔的告白声像贴在耳边的吟唱,缓和在空气中流淌。

  但任芝听见了窗外密密麻麻的水珠打落声,宛如身边席卷起海浪。

  “任芝,我喜欢你。”

  无人机里第七次重复这句话,楚昔在电话那头心满意足地偷笑,任芝终于忍无可忍,蹭坐起身。

  “楚昔。”

  她阴沉沉像暴雨来临前乌云笼罩的声音突然响起。

  楚昔一愣,回过神来。

  “任芝,你醒了?”

  怎么声音听起来不太开心的样子?

  任芝手里揪住被子,带着不容置喙的强硬命令道:“你给我把声音停下。”接着无奈问:“你到底在想什么?”

  楚昔怔了怔。

  “是我吵醒你了吗?”所以任芝生气了?

  怎么可能,她的声音明明很温和的……

  任芝按着眉头。

  “如果我不醒,你要播一晚吗?”

  一分钟一次,一小时六十次,六小时三百六十次。

  楚昔:“嗯……嗯。”

  如果任芝在梦里迷迷糊糊听到一次,楚昔想就够了,等到睡醒的时候,她就一定会想到自己喜欢她这件事的。

  但任芝现在听见了,让她停下,她只好把夹在白噪音里的“私货”取消掉……

  她略带遗憾的问:“那你现在知道我喜欢你了吗?”

  任芝深呼吸。

  “我知道了,楚昔,你……”

  话没来得及说完,她的声音便被楚昔急切的询问打断。

  “那你什么时候接受我?你的拒绝让我感到焦躁。快点同意吧,我们谈恋爱!”

  任芝的手指下意识攥紧后,慢慢又松开,她竟然因为不知道如何回答而笑了。

  如果做梦,她大概会梦见楚昔变成了一头牛,向她横冲直撞过来。

  “你谈过恋爱吗?你知道谈恋爱是什么吗?楚昔,你对自己应该有什么误会。”

  任芝觉得,楚昔现在就像在把一碗夹生的米饭端到她面前,热情地邀请她吃一样。

  即使她的确在面对楚昔时,会变成一个饥饿的人。

  也许她潜意识里有享乐的基因是想接过楚昔的饭的,这样她就暂时不用克制和不安了。

  她就可以心安理得一点接受内心喜欢的偏爱了。

  可惜她不能。

  她觉得楚昔一定有哪根筋搭错了,也许是只是一时兴起,也许只是尝个新鲜。

  这不是恋爱,这是一场互相伤害的冒险才对。

  任芝小心翼翼的退后,怕被她的突然疯狂煽动,不想今后连朋友都没得做了。

  她决定小心问:“你怎么会突然想这些,你入戏了吗?我们……不是朋友吗?”

  楚昔抿抿唇,看着手机,盯着它说:“我没入戏,你可以做我的初恋。”

  “任芝,我喜欢你,我真的喜欢你。”

  “难道你不喜欢我吗?如果你也喜欢我,做我的女朋友。”

  “够了别说了。”

  任芝即使心跳节拍骤乱,但知道她现在必须打断。

  理智一点,楚昔一定受刺激了。

  是因为《琢玉吟》这部剧是双女主剧的原因吗?令她产生了错觉。

  或者是,楚昔需要在自己身上找到更新鲜的感觉。

  她的勇往直前使任芝感到畏惧。

  给人一种扑面而来的“最后期限即将到来,ddl一定要赶完”的既视感。

  楚昔恨不得马上,立刻,现在,就跟她谈恋爱一样。

  如果不是有某种不可说明的原因,任芝很难在毫无意料的时候相信这是正常发生的真实。

  她认为自己有必要和楚昔说清楚。

  “不要再说这些了,记住你是直女,我是个女人。我不想陪你尝试新鲜的感觉,我也是正常人。”

  任芝做好心理准备让自己更坚定,沉声道:

  “挂了,如果你再吵我,无人机以后都别想进来了。”

  如果楚昔再撩人,为了让自己保持冷静,任芝绝对会把楚昔踢开的,她相信自己做得到。

  拒绝放纵沉溺是为了让健康的状态更长久。

  ——不管是做朋友,还是做明星。

  任芝永远都有这种自制力,不然这顶流怎么年年都她来当呢。

  人是有弱点的生物,但自我克制能够使事件更加可控。

  沉默地静坐了良久,任芝才恍然发觉她的背已经被卧室里的晚风吹凉了。

  微信里的通话已经结束了。

  她牵着被子睡回去,庆幸心想还好。

  还好,如果自己再喜欢楚昔一点就惨了。

  即使如此,她望着冷冷凝着水雾的窗边,眼底仍掩下了一丝落寞。

  楚昔每次轻松直白说出来的话,任芝都要花推动巨石的力气去回应。

  或许任芝动摇过,但最后,她的身影还是站在画地为牢的不败之地。

  希望明天睡醒,这场闹剧就结束了。

  但没想到,事与愿违,翌日的事态变得更不受她控制了。

  凌晨的月亮被雨水冲刷,洁净得像世界换上的新货。

  白茫茫的月光洒在车子的挡风玻璃上,楚昔打开远光灯,照耀着空阔的公路。

  导航语音播报着路况,显示离最近的温室大棚基地还剩78km。

  风侵略树枝的声音在道路两旁沙沙作响。

  身边车窗半开,楚昔也感受到了晚风吹过她心口的温度,带着一丝凉意。

  怎么能说自己……只是尝试新鲜的感觉呢?

  任芝真是个不讲理的女人。

  又拒绝她了。

  楚昔感觉被风席卷过,浑身的抵抗都下降了,尤其是一想到任芝,就脑门发热。

  好,她可以接受又遭受拒绝。

  也许是自己做得还不够打动任芝吧。

  但这一定不是她要的收场。

  就在一小时四十分钟前,她仔细地思考过了。

  一定是这种告白形式任芝不喜欢。

  任芝是一个倾向浪漫主义的人,也许自己应该做得更有仪式,她才会答应。

  好吧,被追求者总是有傲慢的资本,楚昔要去迁就她。

  楚昔还想到,明天要告诉任芝,自己未必是直女。

  她就算弯掉也未尝不可以。

  楚昔第一次承认自己错了。

  是她太习惯于自己的初始判断自信了,任芝在告诉她“她是女人”的时候,她就有要反驳的冲动。

  女人又怎么样?只要任芝答应,女人也没关系。

  她怎么会介意这种小事呢?

  楚昔反思,或许她给的不是一个适合任芝的告白,所以她会被拒绝。

  这么想想,情有可原。

  是任芝还没有感受到她的心意。

  是她没做好吧……?

  实在挑不出任芝的问题,楚昔深深地怀疑起了自己。

  她竟然对自己不自信了,冰凉空气钻入车里的夜晚,她的手心捏着方向盘出汗。

  要是她再笨一点,像金园那样有寻常人的脑子,也许就能知道任芝在想什么了。

  再试试,她明天要说:

  一,她没有找新鲜感。

  二,她喜欢女人。

  两个任芝拒绝她的原因,在她脑海中罗列出来,反复横跳,浑身细胞都在叫嚣着:解决它解决它!

  被拒绝后的时间真是漫长,但如果把它转化成对下一次告白的期待,楚昔的心底又会重新燃起炙热了。

  楚昔停车在玫瑰温室园区,今天是情人节,这里的工人都在连夜采摘、包装花朵,成车地送出去,一年就等这几天大量出货,等着天一亮卖个好价钱。

  她告诉老板要采玫瑰,老板都惊呆了。

  这么心急的老板不是第一次见,但半夜一个人跑到这荒郊野外来的心急份子,老板还真是第一次见!

  现在这年头,年轻人里面的恋爱脑越来越多了啊……

  收了一笔高额的入场费,老板同意楚昔自己进去采摘,别太过分就行。闲驻傅

  看小姑娘清秀干净,看起来也不是贪心的人。

  楚昔摘了33朵粉白相间的扎成一捧,小心翼翼地放到车座里带回去。

  路过不打烊的商区,到家已经是凌晨五点了,她把自己洗得干干净净,白白亮亮,喷上香水。

  做完这一切六点,天色依然昏暗。

  楚昔在衣柜前挑挑选选。

  又到镜子面前转来转去,牵着咖啡色领带犹犹豫豫叹口气。

  到了早上七点,城市的远处天蒙蒙亮了。

  任芝的手机收到了新消息。

  楚昔:【请开开门,我在门口等你很久了。/[可怜]】

  任芝从洗手间里出来,抓起亮屏的手机一看。

  ……?

  手机上面的时间是7:06,楚昔在干嘛?

  这么早上来,委屈兮兮的样子,任芝还以为她出什么事了,连忙快步冲到玄关。

  开门的瞬间,楚昔穿着黑色打底衬衫,外面是咖啡色西装和长裤,打着同色领带,扎着漂漂亮亮的丸子头,直挺挺地站在门口,抱着一束花等着她。

  任芝被视觉里的信息猛然冲击到,一愣。

  “你的眼睛,怎么这么红……?”

  “啊…可能是晚上没睡吧,我睡不着……”楚昔顿了顿。

  她缓缓地说明来意,“听说今天是情人节,我有话对你说。”

  任芝低头一看,看到她臂弯里揽的粉白玫瑰,下意识要转头,躲回门里去。

  又来了!

  楚昔抓住她手腕,把她拉出来。

  “这样的告白你会更喜欢吗?我没有在开玩笑,任芝……”

  包装得甜美清新的花束已经被塞进任芝手里了,任芝瞥到上面犹带的露水,心脏猛跳,好像跃到了嗓子眼里要脱壳而出。

  她惊慌道:“住口!!!”

  她提高的分贝和急促果然打断了楚昔的话,楚昔怔了怔,泛红地双眼一眨不眨地望着她。

  任芝觉得自己手腕的肌肤都在泛着滚烫。

  “等一下,楚昔!”她觉得现在脑子有点乱。

  说好了别再来了,怎么今早的阵仗还更大了?

  玫瑰花的芳香在扰乱任芝的思考。

  一早就看到楚昔盛装打扮闯进视线的样子,她的理智似乎正在被审美带偏。

  她的心跳乱了节拍,有一双虔诚地目光正烧在她脸上。

  任芝缓缓地抬起眼,纵然心底惊涛骇浪,她尽量平静地问:“昨晚不是让你别说了吗?我们都是女人,做朋友更合适。”

  楚昔以前多喜欢“做朋友”,现在就多听不得只“做朋友”三个字。

  她突然用力,把任芝抵到墙边,凝视着她,一字一句说道:

  “我喜欢你任芝,我喜欢你,女人又怎么样?从现在开始,我就是同性恋。就算你是外星人也没关系,我也可以是畸性恋!只要是你,性向根本不值一提,你现在知道了吗?不要再担心这个了,做我的初恋好吗?”

  她说到中间,语气有些咆哮,但说到最后,请求又变得平缓温柔了。

  任芝的余光看到玫瑰花束中间架着一只毛毡小狗,小狗脑袋上顶着的天使光环是一只璀璨亮晶晶的钻石戒指。

  还有楚昔急切的解释和灼热眼神,她的呼吸在侵略她身前的空气,任芝的身体软软地倚着过道,她的大脑嗡鸣一声。

  她想,糟糕了,楚昔这是来真的。

  朝阳在泛白的云层后面露出面来,光束散开,城市坠入了无边的温柔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