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芝牵起一点唇角,轻轻笑了笑。

  “那你好好努力吧,争取我们一条过。”

  两人就位。

  楚昔躺靠在一棵大树下,任芝握着剑跪在她身边,原始动作就绪,状态就绪,两人抬手比了个“OK”。

  导演坐在镜头后面吐了口烟圈,手抬起,又重重挥下。

  导演:“开机。”

  场记:“第四场第一镜第一次,板!”

  场记迅速撤出,导演喊道:“开始!”

  惨白的残月下。

  “噗——”暗红色的血从口中喷薄而出,孟闻昭突然力去如山倒。

  “小鹤!”

  谢宓口中,喊的是从师妹名号“风月拂衣之鹤”中择出的爱称。

  “师姐……”孟闻昭脸色惨白,眼神已失焦朦胧。

  谢宓沾满鲜血的手抓住她的手,“小鹤,你别睡,师姐现在就带你回去!”

  孟闻昭摇头推开她,气息微弱道:“师姐,你走吧……快回云生满谷……让师父…来救我……”

  否则,两个人都走不了。此时此刻,还有什么能顾全的?

  但谢宓知道,师妹在骗她,若是自己弃她而走,还不用等到山匪来收尸,孟闻昭自己都会毒发身亡在这棵树下。

  “别说了,你没力气,我背你。”

  “不要……不要……”

  孟闻昭还能看见谢宓背上有一道触目惊心的深长刀伤,正在汨汨流血。

  剑柄握在手中,谢宓目光坚毅地望着前方,“小鹤,别放弃,我一定会让你活着回去!”哪怕自己死在这里。

  即使两人都有舍生忘死的心意,但仍挡不住前方包抄而来的山匪劫路围杀,意图斩草除根。

  孟闻昭心绪激动,担忧师姐安危,口中再喷出新红。

  而谢宓唯恐她支撑不住,心急如焚,逆气走剑,强提内元,杀入人群中,誓要斩开一条血路。

  ——从感情戏,拍到打戏,看起来只是很短的剧本,可是等武行的群演真正准备好出手时,已经是一个小时后了。

  这段打戏是任芝提前练过的,也早就跟上一位大花实操过了,她手舞银剑,翻出剑花,动作行云流水。

  而楚昔,完全没什么动作戏。

  只要挂在任芝背上,继续做一只树袋熊就好了。

  这里她需要的是眼神戏。

  谢宓背着师妹孟闻昭,穿梭在山匪的刀光剑影中,四周都是刀声、剑声和敌人倒地的惨嚎声。

  双方的刀剑越翻越快,浴血的厮杀也渐至激烈。

  谢宓的眼神如同飞溅在眼底的鲜血一样灼艳而凄烈,象征着她今夜非要杀出你死我活不可。

  孟闻昭不发一言,气息微弱地将头颅靠在师姐背上。

  她现在唯一能做的努力就是,不要叫。

  不要出声,乱了谢宓心神。

  就算毒发,也要将疼痛关在喉咙里,不要发出一点声音。

  她痛苦而隐忍,努力挣扎,即将在黑暗中沉堕,又放不下现实中的谢宓。

  她的眼神复杂,朦胧之下仿佛压抑着巨大的痛楚。

  导演一眨不眨地盯着镜头,脖子微微向前倾去,脸上渐渐浮现出了惊艳的神采。

  他在镜头里,看到楚昔的下颚簌簌抽动着,却又明显压抑着频率。

  她的脖颈上肌肤猛缩,暴出青筋,额角上的冷汗被衬托得极为真实,沿着颌边滚落。

  那样克制的痛苦,我见犹怜,导演和制片甚至都能在镜头后与她产生共情!

  无比真实的表演,让人忘记它本身是个表演。

  导演都要觉得她真在忍痛了,不敢去打扰和喊停,连忙趁着这会儿演技爆发的时候,挥手指导摄像组把镜头打近点,留下楚昔脸上微表情和脖子处的特写。

  原来楚昔真有爆发式的演技,导演这时都认同她表演的太好了。

  五官都在痛,却又五官都在压抑,让人看到便能够感同身受一般!

  这才是真正的“强压痛苦”。

  和那些冷冰冰、木头脸式的演技完全天壤之别!

  很好,很好,这一幕的共情完全是够了!

  这样才是有效的受伤。

  这样演,观众才能心疼孟闻昭这个角色。

  冷汗滑进眼底,楚昔的睫毛颤了颤闭上眼,紧扣的牙关微微发抖。

  她第一场戏,就给了导演满意的表演。

  又快过了两个小时,这场戏才到尾声。

  “3,2,1,cut!”

  任芝把她放下来的时候,也是满额汗水,不过是背人太久,又做动作戏,累出来的。

  楚昔小声地轻轻笑,“我是挺重的吧。”

  “不是,是时间太长。”任芝抽了张助理拿过来的纸巾,又递给她一个眼神,说道:“擦一下汗吧。”

  楚昔没有抽纸,而是走过去问导演。

  “结束了?我去休息会儿?”

  她的声音有点气力不济的微弱,剧组其他人还以为是她刚才表演用力过猛导致的。

  “好,可以,全部人,中场休息十五分钟。”导演趁此宣布道。

  楚昔喊上助理金园,“跟我过来。”

  她借用了一下任芝的单人化妆间,进房间去把门关上,右手从戏服的袖子里缓缓伸出来。

  纱布快看不出原本的白了,上面全是红色的血块。

  嘶——

  楚昔觉得自己刚才太阳穴旁边的神经都在痛得跟着跳。

  觉得她演得好,很真实,好到不像演的?

  废话,因为她是真疼。

  所以说,这天下有个毛的爆发式演技,真有也都是有代价的。

  导演觉得她忍得像,那是因为她真在忍!

  被任芝的剑柄撞了一下就算了,山匪演员们的武器也是真刀剑无眼地给她来了几下。

  碰来碰去的,缝线的伤口就裂开了。

  看着她手上之前还白花花的纱布突然变成了这样,金园一张小小的瓜子脸上布满了惊慌,仿佛下一秒就要叫出来了。

  楚昔赶紧按住她的嘴,“别叫,帮我拆开看看。”

  金园点点头,俯身来帮她轻手轻脚地剪开纱布,嘴边呼呼吹气。

  “昔昔子,痛不痛啊,我帮你吹一下,呼……”

  “原来你是粉丝啊。”楚昔忽然了然的看着她。

  只有她粉丝才这么叫她。

  难怪听说金园有点关系,却来当她助理呢。

  金园“啊”了声,转头看向她,不好意思地点了点。

  一时情急,暴露了……

  “没事,继续拆吧。”楚昔继续道。

  金园的注意力本身也是在她手上。

  “你怎么伤的呀?怎么办……呼呼……”

  金园很着急又委屈,跟受伤的是她似的,眼睛皱巴皱巴着都要哭了。

  “呵,没看见刚才那么武行拿家伙呼来喝去呢?被误伤了两下。”

  楚昔给她整不会了,是自己痛都没哭,她怎么就要眼泪汪汪了?

  那么激动干什么?

  要是手手坏了!昔昔子以后还怎么做攻啊!

  金园心急如焚,是绝望的想哭,连忙问道:“要不要去医院?”

  楚昔检查了一下,捏了捏无名指石膏也没问题的样子,说道:

  “不用了,你去帮我把包里的伤药和纱布拿过来重新换上去就好。”

  线没断,只是松了,明天去医院换石膏的时候再去紧一紧。

  金园着着急急地就出去了。

  楚昔左手抓着右手腕紧捏,仿佛这样就能把痛觉隔绝在手腕之前似的,然后在化妆间里走来走去散痛。

  打戏是跟她有仇吗?

  好不容易今天不是自己挨打了,结果这也要被误伤!

  化妆间里回响着她深呼吸的声音。

  还有楚昔对神的忏悔:

  她错了,下次打架用石头。

  没过一会儿后,化妆间的门再次被推开,她转身迎过去,心想金园终于带药回来了。

  结果眼前看到人一愣,金园不仅把药带回来了,还把任芝也带进来了。

  楚昔傻模傻样抓着手深呼吸的动作甫然一顿。

  “呃……嗨?”

  任芝二话不说,牵着她坐到化妆台前,对金园说:“药给我吧,我来换,我看过医生上药。”

  金园双手奉上,“嗯好!谢谢芝姐!”

  任芝用酒精棉片轻轻擦拭掉楚昔手上的血痂,楚昔吸吸两口冷气之后,咬住左手食指。

  任芝皱着眉头,差不多和金园刚才的表情一样担心着急。

  “你知道吗?刚才导演还跟我夸你爆发力特别强,这场镜忍痛演得特别真实,他都被震惊到了,我还以为你更开窍了。”

  楚昔牙松开指骨一点,趁机解释道:“我当然有演的成分在。”说完又咬回去。

  那也不全是本色出演,最开始她真就是演的。

  别全盘否定她的演技好吧。

  “你受伤了就不能喊停吗?万一线裂开怎么办?提醒武行小心一点再继续也没事。”好像每次提到她手上的伤,任芝语气都很愧疚。

  “没裂开啊……”

  “这次还好只是有点松,下次别这样了,你自己不疼吗?”

  “既然导演都说这段演得精彩了,因祸得福,何必矫情……”楚昔有意帮她轻松一点,说道。

  “别嘴硬好吗?我是真担心你。”

  结果任芝抬头剜了她一眼。

  楚昔想挠挠头,但摸到顺溜溜的长发,想起来脑后是头套,又把手放下去了。

  “你都说了想一条过,我当然得忍忍,再说又不是忍不了。”

  任芝差点被她直球的回答噎住。

  就、就因为自己说?

  “我只是随口说说……”她垂眼慢慢喃喃。

  楚昔却道:“你不是随口说说,我知道。”

  “剧组开机经费要尽量节约,补拍时间也很紧,你是认真的,不然怎么选物美价廉的我?”

  任芝说的几分真假,用脑子想想,她也是能推测出来的。

  楚昔友好的拍了拍任芝的肩头,“别人满不满意我,我不在乎,但我要让你满意。”

  跟流星许愿,大概率是白给,但是向她表达心愿,实现几率还是很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