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两天,楚昔都和任芝没什么交集。

  表演课上有太多演技拙劣的歪瓜裂枣了,任芝给他们纠正问题都还忙不过来,哪有空管楚昔。

  而下了课,闲余时间围在任芝身边求“开小灶”的学员也比比皆是,谁知道真实的目的是什么。

  楚昔倒是没所谓,从来课该上就上,该下就下,秉持着“不多上一分钟多余课程”的原则,下了课就潇洒离开教室。

  反正她也不需要哪位老师给她做单独辅导。

  她和任芝终于等到一次单独碰面,还是在洗手间。

  任芝在盥洗台上洗了手出来,而楚昔刚好要进去,两人就在洗手间门口碰上了。

  楚昔脑袋一歪,身子靠在洗手间干净的瓷砖墙壁上,颇有兴致地望着她,“嗨,好久不见。”

  任芝轻笑,“天天上课,见过你好几面了。”

  虽然她每天教一百名学员,但还是能在里面看到楚昔。

  只是没有私交而已。

  楚昔不咸不淡地发出一声:“啧。”

  “那么多人,你看得过来吗?还以为你看不见我呢。”

  任芝倒是严肃道:“每个人我都看得见。”

  颇有些贴合一视同仁、公正无私的老师形象了。

  和之前在《餐厅》节目里的亲近和气不一样,任芝到这里来,行事作风和剧组其他老师没差,知道怎么散发出自己的气场,和学员们保持距离。

  她似乎能游刃有余的在新环境里迅速找到新角色的定位。

  楚昔从来不否认她的业务能力。

  但楚昔对哪位老师说话,都没有其他学员那种客气劲。

  她也是直接问任芝道:“上次到京城,给你说了声,你也不回消息,贵人多忘事?你那部戏拍完了吗?”

  任芝先皱了皱眉,掏出手机翻了翻,然后抱歉道:“可能是当时刚进组太忙了,没注意到你发的消息,不好意思。”

  楚昔展颜一笑,“没事。”

  莫名的,她的心情现在好了很多。

  “剧组我已经杀青了,三天前刚拍完,谢谢你关心。”任芝笑着说道,准备往洗手间外走。

  三天前?

  楚昔眉头一蹙,那不是第二天就来集训营了?

  任芝从她身边擦身而过,她转头问道:“你又无缝接活啊?”

  “正常工作啦。”任芝语气倒还好。

  这样,楚昔也轻飘飘地“哦”了声,狗嘴属性发作。

  “你最好别猝死。”

  任芝没转过头来,但她的脚步明显顿了顿,不知道另一面作何表情。

  秒针跳格后,她又若无其事地走了。

  楚昔笑着进洗手间,解决了一下方便之事,也回到教室。

  集训营的生活循规蹈矩地推进着。

  几天后的一晚,楚昔回到寝室的路上,突然听到楼梯间传来的声音。

  “呜呜呜呜呜……呜呜呜……”

  哭哭啼啼的,是位年纪尚小的女学员。

  见怪不怪了,集训营里每天都有学员因为压力大到崩溃,哭的,锤墙的,闹着要退营的,这三个多月来冒出多少次这种事了。

  一般楚昔遇见这种情况,都是直接绕道走开,或者当面走开也行,总之不管闲事,也不打扰别人发泄情绪。

  但这次她站在下面一层楼梯没动,反而还竖起了耳朵。

  原因无他。

  她听见任芝的声音了,任芝大概现在是坐在那只嘤嘤怪旁边。

  任芝温柔又耐心的安慰道:“没事的,没关系,不要为难自己,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她的声音宛如夜风送来窗外的月季花香,恬静柔美,夹杂着一种安神的内在力量。

  楚昔抱着手臂,倚在楼梯栏杆边听。

  嘤嘤唧唧的女学员抽泣了很久,甚至还打了一个嗝,才缓过气来。

  “我太差了,任老师,我做的永远都没有其他人好……我、呜呜呜……我不知道我待在这里还有没有意义……”

  “不要怀疑自己做的事情有没有意义,往往最后是我们的坚持赋予给它意义。不要乱想,你也有你的优势,每个人的特点都是不同的。”

  “呜呜呜……任老师,那我有什么优势?我真的有吗?”

  “当然有啊,你的心思很敏感细腻,做演员的话更容易共情角色。”

  “可是我表演得很差……”

  “不,不差,至少我觉得你一定比别人更会演哭戏,你的情感很真实。”任芝轻松的笑道:“会哭也是一个优点啊,我在片场经常都能遇到导演要哭戏但就是哭不出来的艺人,因为他们不像你一样能感受更多情绪,还得借助眼药水。”

  楚昔抿着嘴里的草莓味棒棒糖,心想真好笑。

  任芝还挺会找角度安慰人的,那个哭哭啼啼的声音她认出来了,的确就是一位表现普普通通的女演员,水平一般得可以。

  十进五的比赛她都不一定能成为入选的一半,更别说这个集训营竞聘角色的比例是十比一了。

  有些人注定就是领“学员”这一份工资的。

  女学员信心崩塌,仍是沮丧道:“不是的,任老师,这里的每个人都很厉害,他们不像我……我…我是废物!”

  废物倒也不至于,这世上没有绝对的废物,就像无路可走的时候都还有死路一条嘛。楚昔听她这么说,就知道这人是心态问题出大了。

  啧……任芝这个老师当得真麻烦,不仅要教课,还要给学员做心理辅导。

  任芝问道:“上一次考核,你每项成绩都是垫底吗?”

  女学员嘤咛:“不、不是……”

  任芝温声道:“那就别这么说自己,不然你让比你成绩低的同学怎么想?他们情何以堪呐?”

  女学员忽然有点着急了,连忙解释,“不不不…我不是那个意思!”

  任芝轻轻一笑,语气依然温柔,态度平和,“我知道。你也要知道,你有自己的过人之处,不然导演为什么海选选你不选别人?你在表演课上的表现我看到过几次,你是有可塑性的,千万不要妄自菲薄。”

  女学员:“谢谢……谢谢你任老师。”

  差不多了吧?

  楚昔在下面听得皱眉,舌头在棒棒糖上转了几十个圈了,心想那位学员也该哭诉完了吧?

  都是成年人了,自觉点就不应该在大晚上缠着任芝给她开导人生。

  谁想到,任芝刚拍了拍学员的肩安抚,对方也才安静了几秒,转眼就又崩溃起来了。

  任芝像是有用不完的耐心,“又怎么了?”

  楚昔真不知道是该夸她尽职尽责,还是骂她时间太多,太闲了。

  反正这里一共还剩20位女学员,要不她今晚陪这个,明晚陪那个,给每个人都做一次心理辅导算了?

  哦,19位,不用算她。

  那位女学员至少还是有素质和自觉性的,知道是晚上在休息楼里,尽量很小声的哇哇哭诉——

  “我好苦啊!任老师!这里每天五点就要起来晨跑,要做早操,要上一天的课,还连一桶方便面都吃不了!吃的都是没味道的营养餐,我好痛苦!我都没有进组的机会,我还要在这里吃苦三个月,我好想去外面吃一顿烤肉!”

  这时终于把楚昔给听笑了。

  果然没有油盐糖,人早晚会发疯。

  任芝头顶划过三条黑线,只能安慰道:“再坚持一下就好了,我们都是这么过来的。”

  女学员重重深呼吸了一口,感恩道:“谢谢你,我现在已经好很多了,我就是压力太大了才忍不住哭的……给你添麻烦了任老师……”

  “没关系,如果你有什么困难,大可以再找我,不麻烦的,今晚回去好好休息吧。”

  “嗯!”

  任芝简直是有十二分的耐心,楚昔佩服。

  “那我也先回去啦。”

  “好,任老师拜拜!”

  楚昔听到对话到这里,从楼梯扶手边上直起身来,也往上走。

  她和任芝迎面相逢,勾唇一笑,“看不出来,任老师真是温柔可亲啊。”

  任芝睇了她两眼。

  楚昔走到上一阶楼梯,哭花了脸的女学员还坐在那里,愣愣地望着她走上来。

  楚昔也看看她,把胳膊里夹的一包膨化袋递到她面前,“拿去吃吧,别被发现了。”

  居然是红烩牛肉味的乐事薯片!

  光是看到这个包装,女学员都要美味得流口水了!

  她赶紧接过来,然后像看神迹一样看向楚昔,惊愕道:“你怎么买到的?”

  现在集训营里查这么严,楚昔居然还能买到外面的小零食带进来!她,她还愿意送给自己!

  这无异是沙漠里的水源,死灰里的活火,集训营的救星!

  楚昔得意的笑,“只要我想带进来,就很容易,自己藏着吃吧。”

  女学员刚才还蓄在眼里的泪水,现在变成了星星眼。

  “谢谢谢谢……”

  她感激地望着楚昔,然后话音戛然而止……

  任芝从楼梯下走回来,站在楚昔身后,一双公正无私的眼神落在她身上。险注富

  任老师的眼神从温柔变得阴冷冷,声音也不再温和了。

  “交过来。”

  任芝伸手,女学员心如刀割,但只能老实巴交地把薯片交出去了。

  “行了,你回去吧,下不为例。”

  任芝缴了赃物,又把她赶走。

  楚昔转过身来,贱兮兮地说:“你这样对人家会不会太严苛了?”

  任芝也没好气地看着她。

  “棒棒糖吐了。”

  楚昔:“……”

  “除了集训营每天安排的餐饮之外,这里的学员不许再摄入别的食物你知道的吧?”

  楚昔不张嘴,任芝一边问,一边帮她把棒棒糖从嘴里抽出来了。

  任芝转了转小了几圈的棒棒糖,看着颜色,皮笑肉不笑道:“草莓味?”

  楚昔的鞋在地板上无意识地摩挲了两步,“……昂。”

  任芝生气还好,笑就有点吓人了……

  任芝又看了看她臂弯里夹的剩下三袋薯片,微笑着把棒棒糖塞回她手里,然后抓住她的手,另一只手掏出手机拨号——

  “周姐,这里有学员偷吃零食,麻烦你过来看一下,人我已经抓住了。”

  二十分钟后。

  根据集训营定下的规矩,任何守不住嘴偷吃零食的学员,都是要爬楼梯的。

  吃多少就减多少,反正爬楼梯是项绿色有氧减脂运动。

  于是……楚昔喜提2000阶楼梯减脂套餐。

  宿管阿姨数着她反复上上下下,爬完1000个就困得打呵欠了,这大晚上的,她毕竟是上了年纪的人了。

  任芝和她一起,坐在楼梯的最顶阶,看了看她说道:“周姐,要不你回去吧,我在这里守着就行。”

  “好好,行,她爬完了你跟我说啊,明天我跟导演汇报!”宿管阿姨连忙点头,从善如流地走了。

  她路过楚昔身边时,听到楚昔连喘粗气的声音,还煞有介事地教训了一句:“太不像话了!看你下次还敢不敢偷吃!”

  楚昔望着天花板翻了一个白眼,一摸后背,全是汗水,薄薄的衣料都浸透了。

  任芝坐着托腮往下看,等她歇了一会让,坐着说话不腰疼道:“继续啊,还差1000个,我给你数着。”

  楚昔脖颈上暴出青筋的纹路,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无奈地笑道:“任芝……你…能讲点人情吗?”

  一口气都给她累分叉了,爬楼梯居然比晨跑还要命。

  她现在光是站着不动,就能感受到自己小腿肚子在发抖。

  “叫我任老师。”任芝提醒她,又反问她:“那你下次还敢吗?”

  楚昔想了想,终究还是一身反骨作祟。

  “敢。”

  “继续爬,一个都不许少。”

  楚昔“呵”的笑了一声,但竟然丝毫都不生气。

  她看到任芝开心的样子,反而潜意识中心情很平和,只是自己都没察觉到罢了。

  但凡楚昔意识到自己居然会有这种病态的逆来顺受,她高低得骂自己一句有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