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宝小说>耽美小说>匹马戍梁州【完结番外】>第145章 奔赴

  秦潇坐守在海晏殿的偏室里,不耐烦地又问了一遍,“赵瑾怎么还没来?”

  外出打探的人此时回来了,战战兢兢说道:“殿下,赵侯跑了。”

  “什么?”秦潇先是一怔,旋即勃然大怒,“不是说已经入了宫门?他如何跑的?”

  这人跪下,瑟瑟作抖不敢抬头,说道:“是……是仪安公主的宫牌,他拿着公主的宫牌百般巧言,趁着我们的人不备,打伤之后就跑了。”

  秦潇将手边的茶盏狠狠地摔出去,大骂:“混账!”

  谷怀璧就守在殿外,他听到这声咆哮后顶着风险进来,主动请命道:“殿下,让臣去吧。臣一定替殿下拿下赵瑾。”

  “先封锁城门。”秦潇脸色铁青,“孤倒是要看看,他还能插上翅膀飞天不成。”

  赵瑾在羽林卫手中走了个圈,终于摆脱了身后的穷追不舍。她躲到一处墙角,靠在墙上喘息几阵,心中忽然茫然不知去处。

  形势已经彻底地倒向了太子一系,即便此时再去朔方请程新禾援手,真的还能补救吗?

  她迅速地在心中掂量轻重,头也不回地先往侯府赶去。

  今夜的逃出生天等同于彻底与秦潇撕破脸皮,她若是独自离开,那么留京为质的樊芜就会成为她最大的牵挂,而秦潇势必不会放过这个威胁她的机会。

  往日里灯火通明的大街在今夜全都变换了模样,目所能及之处尽是黑黢黢的一片,唯有街边的店铺屋舍里透出几道光,给这暗沉沉的街道添上了几分并不显眼的色彩。

  赵瑾竭尽全力往侯府跑去,耳边的风呼啸着远离,隐隐之中夹杂了零碎混乱的马蹄声。

  火把的光芒猝然出现在前方,赵瑾以手掩目眯了眯眼,脚下迅速转变了方向,往距离最近的一处城门逃去。

  她赌秦潇还要拿樊芜为饵,不会轻易动手,因此为今之计,是保得自己有一处安生之地。

  身后的马蹄声渐渐逼近,双腿难敌四蹄,身后有个声音在这时而起,冲她喊道:“赵瑾,城门已闭,今夜你无路可逃!”

  百步之外就是朱雀门,赵瑾跑在这宽敞的朱雀大街上,心头升起一股无法扭转的绝望。

  真的要止步于此了吗?

  她想到吕汀在白日里的反复劝说,第一次觉得自己竟然如此愚蠢。临危关头,她的力量微若蜉蝣,她连自保都做不到,又何谈护佑家人,捍卫剑西。

  “阿瑾!”街巷里忽然传来察柯褚洪亮的喊声,随之而来的还有卲广等一干护卫。

  “腾格里保佑,我们跑遍了半座城,可算是找到你了。”察柯褚伸手,拉着赵瑾一跃而上,稳稳地坐在了他的身后。

  赵瑾问:“你们怎么来了?我娘呢?府上现在怎么样了?”

  察柯褚道:“阿妈让我们来找你……”

  他还没说完,剩下的话就被接踵而来的马蹄声淹没了。

  路已经走到了尽头,朱雀门紧闭着,前方是一条死路。赵瑾从马背上一跃而下,拔出了察柯褚的刀,孤身而立静静地看着眼前身骑高马逐步接近他们的人。

  护卫们见状,也纷纷从马上跳下,错杂不一地拔出了随身而携的刀具。

  谷怀璧看了一眼正前方的朱雀门,嘴角上扬着讽笑,“赵侯,你不是很有能耐吗?”

  赵瑾一扫前方,今夜将她逼至此处的,竟然还有南衙的几张熟悉面孔。

  “哈哈……”赵瑾绝望之际忍不住笑了起来,“谷怀璧,围捕我赵怀玉一个人,还需要耗费这么大的阵仗,是该说我太有面子,还是该说你能力不足?”

  谷怀璧的笑就此一凝,道:“死到临头了,赵侯还有说笑的本事,这份心胸,着实不是常人能够做到的。”

  察柯褚指着他破口大骂,“你他娘的才死到临头!敢这么对着爷爷说话,也不撒泡尿看看自己是个什么东西!怎么着,当狗似的替人办着差事,给你一口屎你还真把自己当爷了?”

  谷怀璧回说:“蛮荒竖子,你猖狂不到明日!”

  火把的光芒震天,几乎要将邑京化作一座不夜城。赵瑾敛了笑,正色起来,“太子有没有想过,西境防线一旦溃败,剑西三州将是何种境地?”

  谷怀璧道:“对不住,剑西可不是我的地盘,赵侯要说这话,不如直接与太子面谈。怎么,这些话在你投诚于太子的时候,没有讲过吗?不过赵侯,太子对你,当真是仁慈,方才我出来的时候,他还吩咐说,要留你四肢完整,抓个活口。”

  赵瑾冷笑,“那我还真是谢谢他的天恩了。”

  “来人!”谷怀璧手上一扬,对身后的下属道,“去,请侯爷入宫。”

  “住手——”

  东侧的巷道中忽地传来数十道急促的马蹄声,秦惜珩一马当先,高高地扬起手中的黄帛,“圣上圣旨!”

  她的突然出现令谷怀璧措手不及,赵瑾也跟着投去目光,诧异地喊:“阿珩?”

  秦惜珩怕风声太大引起秦潇和宁皇后的注意,特地换了宫人的衣裳避开耳目,又专程走暗巷小路过来,总算不是太迟。她勒了缰绳下马,径直跑到赵瑾身边,高举手中之物,“父皇圣旨,命梁渊侯出京,即刻返回梁州。”

  谷怀璧自然不信,抱着双臂看她,“公主,假传圣旨可是死罪。”

  秦惜珩在背后牵紧了赵瑾的手,用自己的身体作盾替赵瑾挡着。她面不改色,端着肃容道:“我不需要你提醒。”

  谷怀璧道:“既然如此,还请公主不要阻挠。”

  秦惜珩端立不动,对他仍抱有一丝希望,“今夜的事情与你没有关系,你没必要逞这个头,太子那边,自有我去说,你把这些人退回去,咱们相安无事。”

  “没有关系?公主是不是太天真了?”谷怀璧居高临下看着她,“臣有调兵令牌在手,今夜暂做羽林军的总指挥使,自然要效忠皇命。臣今夜奉太子之命拿人,如何就没有关系了?”

  “羽林军直接受命于天子,父皇端居宫中,给你下的旨呢?拿出来让我看看。”秦惜珩手一伸,问他讨要。

  “圣上早就殡……”谷怀璧被她激得险些说漏嘴,此时快速住口,余光扫完四周后,警惕起来。

  差点就着了她的道。

  秦惜珩早就知道了内情,她淡淡一笑,“怀玉是要接我回公主府的,倒是谷千骑你,没有天子令却随意调兵,你想干什么?你要造反吗?”

  谷怀璧的背心里骤然起了一层冷汗,正要开口理论,秦惜珩又道:“还说是奉什么太子之命,你嫌命长不要紧,但别随便拖储君下水,太子不是你用来公报私仇的挡箭牌。”

  “那个,谷千骑……”距离谷怀璧最近的陈参开了口,当着一干人问道:“究竟是……是怎么回事?你叫人来南衙传话时,不是说赵侯拒不入宫,圣上下旨捉拿吗?怎么又与太子扯上关系了?”

  “闭嘴!”谷怀璧怒骂一声。

  楚帝驾崩的消息还紧锁在宫内,南衙之中无人知晓真相。他本以为赵瑾身边最多不过三两个护卫,定然是极好拿捏,却不想接了个大麻烦。

  秦惜珩道:“说话啊,怎么不说了?”

  谷怀璧一时不知该如何辩言,沉默地看着她。

  三言两语就颠倒了事实,还强行给他扣了一顶造反的帽子,好个一贯不理闲杂的仪安公主,从前倒是小瞧了她。

  但是在这一刻,谷怀璧心中开始了犹豫。

  弑君的罪名没能顺利地安在赵瑾头上,今夜的围捕也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容易。若是放了赵瑾离开,太子那边就没法交代,他定然连命都保不住。但若是强行拿人,又要面对秦惜珩的阻拦,他实在是不知道这位公主还能说出什么石破天惊的话来。

  可若是与赵瑾一同离开邑京……

  谷怀璧念头方起,余光便不动声色地朝羽林军缝隙中的一角看了去,他心中矛盾至极,用力捏紧了手中的缰绳。

  赵瑾今夜一旦离开,剑西与大楚便是彻底决裂,到时候兵刃相见,剑西获胜的几率有多少?梁州守备军中人才济济,他若是跟随赵瑾而去,那么出人头地的几率又有多少?

  这是一场赌博,一切都是未知。

  座下的马不耐烦地喷了喷鼻子,左右羽林军的马也接连不一地踢着蹄子低鸣几声。火把燃烧着,几乎要将这湿寒的夜都烤焦。

  谷怀璧闭眼又睁眼,他赌不起。

  定定心,他偏头看了一眼方才注视过的羽林军角落,对赵瑾道:“侯爷,你走了倒是无事,但你看看这是谁?”

  樊芜被束着双手堵着嘴,让人拖着带来了最前侧,她的颈边横着一把刀,可她毫无畏惧,在挣脱了口中的堵塞后对赵瑾厉声道:“瑾儿,赵家没有孬种,娘生是赵家的人,死是赵家的鬼。生死不过是眨眼的事情,你莫要因小失大!”

  “谷怀璧!”赵瑾眼中迸出带血的红,这一刻恨不得撕了他,“放开我娘!”

  “容易,”谷怀璧见她果然被威胁住,嘴角扬起胜利者的蔑视讽笑,“只消侯爷放下刀,再上前两步,随我入宫去见太子。”

  赵瑾咬牙切齿:“谷怀璧,你不要欺人太甚。”

  谷怀璧道:“吃皇粮的人,自然是奉旨行事,侯爷是想抗旨吗?可不要让我难做啊。”

  秦惜珩用整个身体挡着赵瑾,冷声道:“谷怀璧,你当我是死人吗?你今日若不说个明白,就别想带走我的人。”

  “臣今日办的是公事,公主若是执意阻拦,那臣就只好……”谷怀璧抬起两指,招呼着后边的羽林卫,“公主千金之躯,你们可得照料好了。”

  “是!”羽林军们上前一步,赵瑾立刻将秦惜珩扯到了身后,握住刀柄小步后退。

  混乱之中,有多余的车马声适时而出,高喊一声:“慢着——”

  左右羽林军齐齐停止了动作,纷纷朝声源转去。

  车辙声夹杂着蹄音从那方传来,不多时就进入了众人的视线。

  秦惜珩唯恐来者是敌非友,紧张地牵紧了赵瑾的手,不许她离开自己半步。

  “别怕。”赵瑾拍拍她的背,反倒比她更为镇定。

  马车逐渐靠近,赵瑾在火把的颜色中看到了车檐下垂挂着的龙形结,心神一动,低头看了秦惜珩一眼。

  是皇家的马车。

  秦惜珩亦认了出来,重新站在前方为赵瑾做盾,越发将她护得紧,提着十二分的警惕预备应事。

  车夫在一众人屏息的沉寂中勒了马,撩开帘子低声道:“王妃。”

  骤然愣住的不止赵瑾和秦惜珩,就连谷怀璧也稍稍吃惊,不知这位久居佛前的贵人怎么突然出现在此。

  英王妃缓缓下地,她今夜的衣着依然素净简单,绾得整齐的发间不缀任何珠钗,只有一朵洁白的茉莉。

  上次在酒楼分开后,赵瑾就再没有见过她,只是时不时地能从秦惜珩手中收到些糕点。

  秦惜珩分不清她的来意,试探一喊:“二姨?”

  英王妃对她二人淡淡一笑,随即转向谷怀璧,硬声道:“放开敦华夫人。”

  赵瑾略微惊讶,立刻看向樊芜,满眼询问。后者明显也是一阵错愕,母女二人在半空中交换了目光,暂且不动。

  “王妃,这……”谷怀璧深感不妙,当即用笑容来劝离她,“不知英王……”

  “今夜之事,无关英王。”英王妃打断他,“放人。”

  谷怀璧道:“王妃久在佛前,怕是不清楚发生了什么,梁渊侯……”

  不等他把话说完,英王妃突然从袖中变出一把匕首,对着谷怀璧道:“你放还是不放?”

  小小一把匕首,谷怀璧倒不怕被伤着,况且英王妃只是一个妇人,也翻不起什么浪。他面露嗤笑,正要说话,何料英王妃将匕首的方向一转,竟然对准了自己。

  卲广最先开口而喊:“王妃!”

  众人始料不及,谷怀璧更是慌着下了马,“王妃,您这是做什么?”

  英王正妃的身份倒是无足轻重,要紧的是,她还是宁相和宁皇后的亲妹妹,正正经经的宁家人。

  谷怀璧担不起这个责任。

  秦惜珩被她的举动惊住,“二姨您做什么!”

  英王妃从容不迫地退却几步,声音平静地对谷怀璧道:“我说,放了敦华夫人。”

  赵瑾手中捏满了汗,不知第几次朝英王妃投去目光。

  她今夜是来解围的。

  赵瑾对英王妃恭敬一揖,“王妃今夜的恩情,怀玉没齿难忘。但是我赵怀玉不愿欠下人情,王妃赶紧走吧。”

  “错了。”英王妃看了过来,对她莞尔道,“不是人情,这是一个做娘的天生而来的护雏本性。怀玉不怕,娘不会让任何人害你。”

  她说完,又用刃口压着自己的颈脉,冷声对谷怀璧道:“我今日既然来了,就没想活着回去。这是宁家欠的血债,既然没有人还,那就让我一个人来还,否则等我下去了,也是无颜见他。”

  “王……”赵瑾刚一开口,就被樊芜的声音盖了过去,“你算哪家人,你何来的面子在我们母子面前道说!”

  英王妃脸色一白。

  樊芜一改往日温柔娴静的模样,像个泼妇一般大声呵斥,“赵家不需要你的怜悯,你们宁氏没一个好东西!你别想在我儿面前博什么好名声,你给我走!走——”

  赵瑾听出了母亲的激将言辞,但她身为晚辈,只能好言相劝:“王妃,前事已矣,怀玉相信,家父没有怨过您。今夜的矛头只是我一个人,王妃请勿涉步其中。”

  英王妃道:“好孩子,你不用劝了,我独活二十年,每一日都是行尸走肉。他们背着我干了那些事情,以为我不知情,还算计着我,连一根头发丝都不愿意放过。我向灵浚赔罪,是我先失诺于他,又害他英年而亡。今夜于我而言,已经没有第二条路了,你不要回头,赶紧走吧。”

  她说完,用余光瞥了一眼紧闭的朱雀门,对谷怀璧道:“把门打开。”

  先是仪安公主,又是英王妃,谷怀璧没料到今夜的变数如此之多,他掏出令牌示给英王妃看,说道:“赵瑾涉嫌谋害圣上,臣奉太子之命前来捉拿,还请王妃不要阻挠。”

  英王妃冷笑,“怀玉连内宫大门都不曾踏入,如何谋害圣上?分明是你在此蛊惑人心,颠倒黑白。”

  谷怀璧道:“赵瑾买通内侍在圣上的药中投毒,今夜他又假意奉旨入宫,欲对圣上行不轨之事。万幸太子提前察觉,如今人证物证俱在,若是不能将此乱臣贼子拿下,要如何对天下交代!”

  “一派胡言!”秦惜珩抢先而说,“是我差人告诉怀玉不要进宫,你是不是想说这谋害天子之罪,我也该分一杯羹?”

  “臣不敢!”谷怀璧道,“但臣劝公主一句,公主莫要被这贼人所骗,知人知面难知心呐!”

  “凭你也敢说知人知面难知心?”秦惜珩怒言,“怀玉如何,我心知肚明,不需要你来指教。”

  英王妃站在赵瑾一侧,再一次喊道:“谷千骑,把门打开。”

  秦惜珩跟着道:“你把人撤了,一应后果都由我来承担,太子那边,我担了。”

  谷怀璧应接不暇,今夜的三个女人都比他的品阶高,他一个也不敢动,却又不能让煮熟的鸭子就此飞了。

  局面陷入了死局。

  时间越久,赵瑾的处境就越发危险,秦惜珩深知再拖下去不是办法,对近卫下了死令:“把门打开,谁敢阻拦,就地斩杀。”

  “公主,臣今夜守的是大楚的社稷!”谷怀璧承担不起放虎归山的重罪,这是让他提头去见秦潇。

  “你若开门,我还能保你一命,但你既然紧着富贵前程,那就罢了。”英王妃平静地看着谷怀璧,“我给过你机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