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宝小说>耽美小说>匹马戍梁州【完结番外】>第120章 国姻

  正值午后,东宫殿内传出一阵窸窣扰声。

  秦潇掀翻了桌案上的书卷,几乎是咆哮道:“接待鞑合送亲使团这样的事情,父皇竟然交给了老三?”

  “殿下少安毋躁。”宁澄焕劝他,“明旨既下,殿下就算再如何恼怒也是无用。”

  秦潇如何能平静,冲着宁澄焕怒吼道:“那舅舅要孤如何?看着老三蹬鼻子上脸爬到孤的头上来吗?”

  宁澄焕道:“不过是个送亲的使团而已,雍王担了这事,还不一定就能做好。殿下在这种事情上计较什么?要臣说,圣上派给燕王的事情才是重中之重。”

  秦潇气得胸口仍在上下起伏,他给自己倒了杯水喝下,勉强平了心境。

  “舅舅不是联合百官上书,反对增加中州道的矿税吗?老五那么个不学无术的混子,能硬得过你们?”

  宁澄荆一直在旁不语,现下听到秦潇说秦佑不学无术,终于对他投去了几点目光。

  “殿下还是不懂,”宁澄焕道,“圣上既然提了,那么势必要将矿税之事重视起来。他指派燕王来处理,不过是对外竖个态度,找个人替他出面而已。”

  宁澄荆这时说道:“圣上不是还让兴王殿下去查户部的账款吗?这样看来,这两件事可以算作是同一件事。”

  说起这个,秦潇愈发来气,方才好不容易压下去的火焰又烧了起来。

  “阿绩查户部,老三接待鞑合,老五敦促中州道的矿税。这一件件的,父皇可真是将水端得平稳啊。除了孤,他们个个都好生忙碌!”

  宁澄焕明明也是心知肚明,但他看着秦潇这气极的模样,总要先把他安抚下来,遂说:“殿下是储君,储君诸管百事,殿下看着他们,不也是要紧事一件?”

  秦潇揉了揉还在轻微跳动的鬓角,记起一事来,“父皇可说让谁来娶鞑合公主?”

  宁澄焕道:“适才在海晏殿商议,圣上属意兴王殿下。”

  秦潇一听,心头的不快活顿时就下去了一半,隐隐带喜道:“若是让阿绩来娶,倒是很好。”

  宁澄焕又道:“殿下听臣说完。”

  秦绩的确是楚帝心中最适合迎娶鞑合公主的人选。他太了解这第四子了,秦绩不争不抢,虽是跟在秦潇身后,却难得有一杆自己的秤,是眼下能够稳住政局的一个关键。

  然而等到楚帝提出人选,宁澄焕第一个便言反对。

  “圣上容禀,臣以为兴王殿下并非适宜之选。就臣所知,兴王痴迷佛法,已经连月流连相门寺不归府。臣担心兴王若是遵从皇命娶了鞑合公主,会令公主心生不满。如此一来,只怕要影响两国的情谊。”

  非是他不放心秦绩,而是他从来就没断过对秦绩的提防。

  古往今来,同母之生的兄弟都会有明争暗斗,又何论秦绩这并非宁皇后嫡出的皇子。

  宁澄焕一直没有对秦绩放过心。

  楚帝又问了在场的其他几员朝臣,这些人中亦有半数站在宁澄焕这边。

  鞑合的送亲使团再有几日就要抵达邑京,迎娶鞑合公主的人选不能再拖了。眼下陷入僵局,楚帝想了想,决定退让一步,“那燕王如何?”

  宁澄焕这次没马上说话,在他心中,英王长子秦澈才是最合适的人选,可秦澈还是个半大的孩子,又只是个郡王。

  这如何能比得过楚帝的皇子们。

  “臣认为可行。”贺朝运先行表态。

  其他朝臣也前前后后地表明了意见,楚帝看着宁澄焕,问道:“宁卿觉得如何?”

  宁澄焕道:“何不将公主迎入东宫?”

  “不可不可。”礼部尚书何茂昌当即反对,“若是鞑合公主做了太子妃,日后顺理成章便该登上后位,我大楚怎可让一外邦女子母仪天下?宁尚书此言不妥。”

  宁澄焕只能道:“那便依圣上所言。”

  秦潇今日反复气怒,此时只觉得脑中嗡嗡作响,竟然连脾气都发不出来了。

  “舅舅您为何要做阻拦?让阿绩娶鞑合公主不好吗?”秦潇感觉自己浑身的气力好似被什么东西全数抽走了,他有气无力地看着宁澄焕,心中觉累,说话时也恹恹地没什么精神。

  宁澄荆官职不高,去不了海晏殿参会,他听完宁澄焕所讲,心中暗叹他或许走了一步错棋。

  “殿下,你坐在这个位置,许多东西是看不到的。”宁澄焕苦口婆心地要劝,秦潇手一抬打断,说道:“舅舅,孤知道您的意思,可阿绩从来都不愿意参与朝事,更不会成为孤的绊脚石,您总这么防备他做什么?”

  宁澄焕道:“知人知面不知心,殿下怎知兴王不是在刻意隐藏?眼下他与你没有利益冲突,自然不会成为你的威胁,可若是有朝一日,他对你谋取所求,定然不会如现在这样与殿下你和平相处。”

  秦潇竭力说道:“他不会。孤与他兄弟这么多年,最是了解他,他这人不慕念权贵,甚至于孤把这个位置给他,他也不屑一顾。”

  宁澄焕耐着性子坚持道:“殿下还年轻,见过的事情还是太少了。臣风风雨雨走了这么多年,绝不是要有意吓唬殿下什么。殿下听臣一言,留个心眼也好。”

  秦潇很是不满,“留什么心眼?阿绩事事都替孤考虑,该劝的话绝不会少,这样的兄弟难能可贵,孤若是连他都放心不下,岂不是诛了他一颗忱心!”

  眼看两人争论着就要吵起来,宁澄荆忙说:“大哥,殿下不是小孩子,这些他自己都能看到的,你就少说两句吧。”

  宁澄焕带着几分气性看他一眼,便不再说话。

  秦潇深知这位舅父认定了的事情绝不会再改,是下也不愿再为了这件事继续与他有争执。两人沉默半刻,秦潇看到宁澄荆递来的眼神,心中虽是不愿,但还是硬着头皮主动叫宁澄焕:“舅舅。”

  宁澄焕冷声道:“殿下还有何事?若是无事,臣就不在这里招殿下的嫌了。”

  秦潇心里还傲着,也不看他,而是对着别处说道:“是有一件事要说。孤听闻周茗此次让喻至忠代为述职岭南诸事,今日一早,孤的人回来说,喻至忠专程拜会了贺朝运。”

  宁澄焕还以为是什么大事,闻之不过尔尔,淡淡道:“贺朝运对周茗有提携之恩,周茗让喻至忠代为看望,倒也是情理之中。”

  秦潇问他:“舅舅就真的对周茗百般放心吗?”

  宁澄焕看向他,“殿下这话是什么意思?他有何异动吗?”

  秦潇道:“孤没有证据,只是心中有些疑而已。”

  宁澄焕道:“殿下请讲。”

  秦潇先问:“舅舅真的相信赵瑾能靠着他那点家底和从车宛抢来的粮草捱到现在?”

  宁澄焕道:“殿下疑心那批拨给剑西的粮草压根就没有问题?”

  秦潇道:“要么是粮草没有问题,要么是他们已经在私底下达成了什么,周茗一直在暗中给剑西送粮。除此之外,孤想不到第三种可能。而且孤听闻,周茗在离京之前,与赵瑾一起喝过茶。”

  宁澄焕道:“粮草不可能没有问题,否则梁州监军也不会在军报中说赵瑾特地去截车宛的粮。”

  秦潇道:“那就只剩一种可能了。”

  宁澄焕不愿信,否然道:“不可能。”

  秦潇道:“舅舅不是说,要对身边的人多多留意吗?怎么现在又不认这句话了?”

  宁澄焕语塞,宁澄荆听了这么久,问秦潇:“那殿下有什么打算吗?”

  秦潇道:“再往北看,边将并不会少。”

  宁澄焕问:“殿下说的是谁?”

  秦潇道:“今年年初,钱一闻受召回京参与兵部武选,孤听闻,他十日里有七日都要去见华展节。好似当年华展节离开幽州时,他一路送到了洛州。这份情谊可不简单,若是加点心思进去,倒是能好好地将钱一闻捏在手中。”

  宁澄荆问:“殿下的意思是,要在华将军身上动手?”

  秦潇道:“其实并不需要对华展节做什么,单就这份知遇之情,就够钱一闻为孤所用了。”

  宁澄焕沉寂良久,方说:“若是能拉拢他,自然是更好。”

  秦潇对他道:“孤也不怕告诉舅舅,孤现在不敢再信周茗说的任何一个字,除非他能自证清白,与赵瑾毫无任何私交。”

  宁澄焕阴沉着脸,眼中看不出是怒还是怨。从进宫到现在,他就没遇着一件顺心的事情。

  “大哥?”宁澄荆叫他一下,问道:“殿下既然这么说了,周茗那边可要让人盯着?”

  “盯。”宁澄焕就不信周茗胆敢暗中与赵瑾联手,他气得狠了,从椅子上起来时太急,骤地觉得眼前发黑,脚下晃悠几步后又跌坐了下去。

  “大哥!”宁澄荆忙来扶他。

  秦潇被这一幕吓着了,始知自己今天闹得过火了,赶紧也来问着宁澄焕:“舅舅,您怎么样?”

  宁澄焕摆摆手,揉揉鬓角的穴位后慢慢地缓过神来,叹气道:“臣没事,殿下不用担心。”

  秦潇看着他鬓边的白发,想到他也是为自己操心才会如此,心中便满是后悔,想为自己之前的态度道歉。但他身为太子,这话又说不出口,遂道:“孤让御医来为舅舅请个脉吧。”

  “不必了。”宁澄焕扶着宁澄荆缓缓站起来,“今日的事情太多了,臣要回去好好想想。”

  秦潇道:“孤给舅舅叫个轿辇吧。”

  宁澄焕这次没拒绝,临走前却还是不放心地对秦佑道:“殿下,臣今日所说句句真心,还望殿下牢记于心。”

  秦潇没敢再回嘴,低声道是之后,一个人对着窗外看了许久。

  “殿下?”林佳书这时才过来,她喊着秦潇,给他端来刚刚煲好的莲子羹,“殿下与两位舅父说了这么久,喝点莲子羹润嗓吧。”

  秦潇没有任何胃口,可莲子羹是林佳书送来的,他还是喝了两口,道:“五弟马上要迎娶鞑合公主,有劳你,帮我备一份礼。”

  林佳书微微惊讶,“已经定好了吗?”

  秦潇道:“八九不离十,只差昭告天下了。”

  圣旨上墨迹未干,楚帝有些出神地看着,半许之后烦闷地叹了口气。

  “有鞑合一族的助力,这未尝不是一件好事。”谢昕拿着玺印在圣旨上盖好,一面劝着他,“即便日后真要立鞑合公主为后,所生嫡子也是用来牵制鞑合的一根线。”

  楚帝道:“话虽如此,可我仍不想让佑奴来承担这些。我登基的这些年,日日都是如履薄冰,没有一日不是提心吊胆。我想替他扫平前路,让他再无后顾之忧,给他一个盛世太平。”

  谢昕道:“你的苦心我知道,可若是想坐稳这个位置,他就必须得一个人面对这些。”

  楚帝嗯声,再也不看那圣旨一眼,喊来宋仲孝道:“颁出去吧。”

  今日之后,两国婚事便成定局,谢昕道:“中州道的矿税若是办得好,燕王就能在朝中赢得一波声势,只是我担心,矿税改革后会引来争议。”

  楚帝道:“昔年范相推行新政,难道就没有争议吗?只是时日的长短而已,等改革最后成为定局,争议之声也就慢慢没了。”

  谢昕问:“那宁澄焕呢?这次你主动出手,下一步还有什么?”

  楚帝则问他:“你让霍可敛了多少银钱?”

  谢昕道:“大概是剑西两年的军费。”他说完,又问:“这笔钱你准备什么时候用?”

  楚帝道:“我还没想好。中枢如今执掌的权势太大了,若是继续这样,朝局不会有任何的改观。”

  谢昕问:“你想怎么做?分权吗?”

  楚帝点头,“翰林院若只是用来修史撰文,未免有些可惜。还有枢密院,当初推行新政时,范相对我提过一二。这是先帝设想的一处新所,只是可惜,起草之后还未决策便没了下文,眼下我倒是觉得可以试试。”

  谢昕约莫也听过,问道:“可是要挑选内官?”

  楚帝一听就知道他在想什么,道:“这事你别出头。”

  谢昕问:“你放心旁人来管?”

  楚帝道:“与放不放心倒是没有干系,我只是想要一个能与中枢抗衡的秤砣而已。内诸司不是有很多人吗?你挑几个过去,先试试有无效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