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这月饼的人不傻。这里最常见的月饼馅是糖,但是糖里面混朵花会很奇怪,所以给他们端过来的,是菊花馅,在里面混着一朵红花。

  迟域用筷尖捻起那已经败了的红花,看向陈墨,眉间带笑:“那两个小孩身上一直有这样的香气,你说是不是咱们两个都吃了这月饼,也就和他们一样,分不开了。”

  陈墨瞥了他一眼,补充道:“那些死人身上也有这样的香气。”

  迟域:“那万一呢,搏一搏,没准我们就密不可分了。”

  “……”

  陈墨嘴角动了动,终是忍不住询问道:“迟域,你脑子里装的都是什么。”

  脑子里都装了些什么才能说出这样的话来。

  迟域依旧笑着,唇角微微扬起,漆黑漂亮的眼睛凝视着他,说:“看不出来吗,我以为很明显了。”

  陈墨很少注意别人的眼睛,他也不知道,原来一个人的眼睛里并非只能有一种情绪。

  迟域凝视着他的眼睛里有笑意,有认真,似乎还有眷恋。

  这个人次次看向他都是同样的目光,总会给陈墨一种错觉——不论他怎么冷淡怎么无情,这个人都会包容他。

  陈墨忽然覆了下左手手腕,那里并不疼,他也不知道这个下意识的动作是为什么。

  迟域注意到他的动作,问:“不舒服?”

  陈墨摇摇头,说:“没有。”

  门外若隐若现一个身影,迟域先注意到,示意陈墨也看去。

  一个对视,他们瞬间了然,捡出来三块月饼藏了起来。随后迟域装着不经意的样子去开了门,正好和那刚送月饼的人对上视线。

  那仆人愣了一瞬,很快恢复正常,恭敬地行了礼,说:“公子,我来取餐盘。”

  “哦,”迟域侧身让他进了房间。

  那人的视线很明显地落在月饼盘里,他一共送来了五块月饼,见盘里只剩了两块便放了心。

  迟域倚在门框处,看着仆人的背影,说:“这月饼味道很好。”

  仆人微微一笑,说:“是的。”心里说道:“味道当然好,珍惜吧,这可能是你俩的最后一顿饭了。”

  “看样子,你知道?”陈墨看着他,问:“你尝过?”

  “没有,”那仆人连忙说道:“这些月饼都是给上宾准备的,我们没有机会吃到。方才那样回答是因为这些月饼是从宫里出来的厨娘做的,所以味道好是一定的。”

  “既然没有尝过,”陈墨看着他端着的月饼,说:“那你把剩下的这两个吃了吧。”

  那仆人一惊,连忙拒绝:“不行,我不能吃。”

  “嗯?”

  咽了口唾液,那人稍平静一些:“让管家知道了,要怪罪我的。”

  “他不会知道,”陈墨说,“尝尝吧。”

  那人瞄了陈墨一眼,暗自怀疑他们是不是知道了什么,可是看着陈墨的样子,似乎只是单纯地让他吃这两块月饼,不像是知道了什么的样子。

  这样想着,这仆人放心了些,想尽快脱身,便有些着急地往门外走,低头道:“小人还有活没干,两位公子的好意我心领了,我先把这两块月饼藏起来,待我回家时带给父母吃。”

  话说完,他也走到了门口,这门却啪的一声被关上了。

  迟域靠在门框前,漫不经心地看着他,眼中什么情绪也没有,说的话却是不容反驳:“吃,否则你出不去。”

  仆人:“……”

  他看了看面前的迟域,又转头看了看身后的陈墨,忽然觉得自己的能活着有点悬。

  反正也是悬,这人做了最不理智的一个决定。

  他大概是想着搏一搏,摩托成不了大概也能成个单车,所以他……

  他将手里的托盘朝着身后的陈墨砸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鞋靴里掏出一把匕首。想着自己速度这么快,身后的人还要挡一下托盘,可能都没反应过来,那自己就拿着匕首威胁一下倚在门口的人,这样就可以出去了。

  好歹有把刀在手,肯定还是能唬一唬他们的,只要出了这个门就安全了。

  ……

  然后他就被迟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打掉了匕首,下一秒,自己的脖颈处就被陈墨用一把更为锋利的短刀抵住。

  他能感觉到脖颈的血管都在颤抖。

  “饶、饶命……”他颤抖道。

  迟域的目光很冷,他看了眼脚边的匕首,一秒的时间都没有多停留,而是看向了不远处的地面上散落的月饼和盘子碎片。

  “你跑就跑,砸他做什么?”迟域毫无起伏地问出这么一句话。

  妈的,你看看你问的这个问题,不砸怎么跑。

  砸了都没跑得掉,没砸连跑的机会都没有。

  害怕之余,他却意识到一个点,一个很不寻常的点。

  这位迟公子有点奇怪啊,怎么好像分不明白轻重似的。自己只是拿着餐盘丢向了那位陈公子,就算丢中了,能有多严重?而自己可是拿着匕首对向他了啊。

  任谁来说,都知道匕首比那么个餐盘要严重多了。

  可是看着这位迟公子的视线,他突然觉得,要是自己没砸那位陈公子,只是单纯往外跑,似乎下场也不会这么惨。

  他被绑在了椅子上,中途曾试图反抗,没抗过,反而被绑得更紧了。

  迟域拿出藏起来的那三块月饼,送到他嘴边,说:“吃。”

  他紧闭着嘴唇,牙也紧紧咬着,死活不张口。

  迟域也没什么耐心,他捡起那把匕首,刀尖抵着这仆人的咽喉,似是再一用力就能刺穿他的喉咙。

  迟域说:“不吃也可以,那你说说看,为什么不吃。”

  仆人也没多想,他也没什么机会多想。他才没有多么不屈的精神,不可能说出“要杀要剐悉听尊便,我什么都不会说”这样的话。

  “月饼里面有毒,”他很快就交代了。

  “那你是什么人?”迟域又问道。

  “我是尚家的仆人。”

  迟域手里的刀尖用了分力气。

  “我我我我是小时候被管家捡回来的,他们给我起了个名叫尚小。”

  陈墨似乎是嫌他一句话一句话地往外蹦太磨叽了,朝迟域说:“杀了吧,我们自己查。”

  “我今年二十二!是伙房的仆人!受牟夫人哥哥的指使来给你们送月饼的!他让我确定你们一定要吃下去!不然死的就是我!”尚小一口气说完了这段话,然后咽了口唾沫,喉咙滚动的时候那刀尖的触感格外鲜明。

  “饶命……”尚小说。

  刀尖果然离开了他的脖颈。

  还不待他松口气,迟域又拿起了那月饼。

  尚小立刻补充道:“这月饼里面那朵红色的花是特意加进去的,他说一定要让你们吃进去。”

  半天说不到重点上去,迟域自己问道:“这朵红花是哪里来的?尚家是养你长大的恩人,你为什么帮他?”

  “我、我也不知道这花是哪里来的,我也不想帮他啊,这不是他威胁我嘛!”说着尚小还委屈起来,“我怎么就这么倒霉,以前都不允许我去镇上买东西,我一直求刘叔,好不容易允许我出去了,刚到镇上我就被他牟夫人的哥哥绑了。”

  “他喂了吃了颗药丸,说那是毒药,我不听他的他就不给我解药。”

  “他都让你做了什么?”

  “……”尚小犹豫了几秒,把那句“他让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毒死你们”换成了“他让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给你们送月饼。”

  “哦?”迟域眯起眼睛看着他,把他看的自己心里发毛了才悠悠开口:“那你的第一件事完成的不错,看来你还是很有这方面的天赋。”

  尚小:“???”

  不待他反应过来,迟域挑起他的右手,在他的手背上贴了个什么东西,被揭下来时感觉手背有点粘,他想看,奈何被绑到了肩膀,根本看不见。

  迟域用刀尖一挑,绑在他身上的绳子脱落。尚小疑惑地看向自己的手背,瞬间睁大了眼睛。

  他的手背上,出现了一个粉色的、鼻子翘很高的东西!

  他不认识这个东西,但是这个东西还在对他笑!

  “啊啊啊啊啊啊!”尚小急忙甩手,怎么也甩不掉手背上的怪物。

  迟域淡声开口:“冷静点。”

  尚小呆呆地看着他,问:“你给我下了什么毒?”

  迟域看向他的手背,说:“这个毒很怪,你得乖乖听话,不然它会变成真的。”

  尚小点头:“我听你们的话!”

  “等着吧,我们会给你解药的。”

  尚小“安然无恙”地走出他们的房间,带着一脸悲壮的表情,迎面遇到一个人,连忙护住自己的手背,生怕被别人发现自己“中了毒”。

  迟域走过去关上门,回头时对上陈墨的视线。

  “小猪佩奇纹身贴,超——持久,超——防水,”迟域拉长声音解释道。

  陈墨看了他片刻,后来移开视线,眼睛里也带着散不去的笑意。

  尚小回到伙房,看见牟玄正在这里等他。

  牟玄盯着他走到跟前,问:“怎么这么久?他们吃了么?”

  尚小点头:“吃了,他们说好吃。”

  “干得不错,”牟玄从袖子里取出来一个小瓶子,说:“把这个吃了,能暂缓你的毒性。”

  尚小立刻接过来,倒出里面的药丸一口吞了下去。

  虽然现在自己这小小的身躯中了两种毒,但好在其中一种毒性暂缓了,也算是件好事。

  牟玄注意到他的手背,皱起眉,问:“你手上是什么?”

  尚小连忙背过手去,含糊道:“没什么,画着玩的。”

  牟玄见状还想再追问,突然看见茶茶朝这边跑了过来。牟玄低声嘱咐道:“有事情我会找你,你不要找我。”

  茶茶跑过来,疑惑道:“大公子怎么会来这里?”

  “无事,”牟玄说,“一时间迷了路,随便找了个人问路。”

  “哦,”茶茶不疑有他,说:“小少爷他们回来了,夫人正找大公子呢。”

  牟玄半耷着眼皮,丝毫不见欣喜的样子,说:“带路。”

  尚小见他们走了,丧着个脸回到伙房,看着自己手背上的毒发呆。看着看着,他突然觉得——要命!这毒为什么看起来还怪招人喜欢的?!

  牟宁天和尚景山在回来的路上就听说了那五具尸体的事情。尚景山一直没说什么话,反而是牟宁天一直在追问细节。

  他问了那五具尸体的死相,还问了牟玄是什么时间到的。

  到了山庄之后他还在尸体前看了许久。

  尚景山没靠近尸体,只是站在牟宁天的身后,盯着他观察尸体的背影,忽然出声问道:“你这样看,能看出来什么吗?”

  牟宁天闻声动作一滞,他没回答,又继续翻看着尸体的衣领和袖口。

  “别看了,”尚景山催促道,“母亲在找我们。”

  牟宁天直起身,低低地“嗯”了一声。

  眼看着牟宁天有些走神的样子,尚景山玩笑道:“你这个样子,像是认识凶手似的。”

  “不认识,”牟宁天说。

  尚景山看向别处,喘出一口气,心也跟着安定了些。

  尚景山见到他母亲后连忙跑过去,性格矜纵的小少爷装成小大人的样子安抚着牟青。

  牟青被他哄得想笑,又怕惹到这个宝,只能任他安抚。

  牟玄随着茶茶走了进来,看见的便是这样一幅母慈子孝的画面。

  他移开了视线,轻咳了一声。

  牟青连忙说:“山儿,这便是你舅舅。”

  尚景山第一次见到牟玄,和想象中一点也不一样。

  过去的许多年里,多少受些茶茶的影响,他一直以为这个舅舅长得很凶,肥头大耳的,肯定看上去很吓人。

  实际上并不是。

  牟玄生的一副贵公子相,眉目和牟青很像,只是添了很多分清冷,面色一直是严肃的,看着确实有些震慑人。

  不过小少爷可不受他震慑。

  牟青让他喊人,他犟着不喊,说:“我怎么不知道我有个舅舅。”

  牟青面色有些尴尬。牟玄倒是不生气,他看向牟青,说:“长得倒是像你。”

  说罢,他又看向牟宁天,问:“在这里怎么样?”

  尚景山抢先道:“在这里自然比你那里要舒服很多,他以后就在这里了。”

  牟玄盯着牟宁天,问道:“是么,这里比你生活了十几年的家要舒服么?”

  牟宁天垂着眼睛,目光不知道落在了哪里,他说:“这里很好,不过我还是会想父亲,会想家。”

  “哈哈哈,”牟玄笑道,“那便好。”

  尚景山气鼓鼓地瞪着牟宁天,说了声“先走了”便跑了出去。

  牟宁天见状连忙要追,却被牟玄叫住了。他没顾上听牟玄说了句什么,只是看着他的表情,明知道有些事情不能表现得太明显,在这样的时刻他还是忍不住。

  牟宁天低声说:“他离不开我。”说完便转身追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