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岁理最近一直待在树上, 都懒得下去，真的有人叫，也就是装听不见，反正季开会处理。
到后面, 下面的人都学聪明了, 没一个再喊关岁理的名字, 都是叫一声季开, 然后等季开下来了，再跟季开兜圈子，旁敲侧击托他给关岁理带话。
就连宋晴山都不得不这样，季开那天威胁他的模样现在还心有余悸，他实在不想跟这个恐怖的家伙打交道, 能不找就不找，非要找也会提前把苏格藏起来。
他也不是不能直接见关岁理, 主要是, 总觉得那树枝他要是上去了, 季开会变得更可怕。
就像现在, 他一脸认命地朝上面喊了句：“季开。”
季开从不会遗漏周围的一点动静, 何况是自己的名字, 可他现在实在不想动，天知道他跟这些人根本没什么好说的, 这些人也没一个真心找他, 无非又是跟关岁理有关系。
可看着一边关岁理眼睛半眯着, 睡都懒得装装样子, 他气笑了：“算我欠你的。”翻身在树枝上一拉, 稳稳落了地。
树叶无意间被触动, 飘飘荡荡几片落下来, 要落在他的头发上，季开随手挡了下，把那片胆子大破天敢在他头上造次的叶子夹在了手指上，指尖用力压了下：“什么事，说吧。”
宋晴山长话短说，把一叠东西交到了他手里：“我最近跟苏格也没闲着，收集了点资料，看不出什么，你让……你们都看看有没有用。”
季开听着都想替他把话说全了，可最后还是收了那堆东西：“知道了，还有事吗？”
宋晴山对季开那是用完就扔，转头就走格外干脆利落，季开那口憋在肺里的气终于哼了出来，瞧着那几叠纸，上树去给关岁理送东西。
东西往过一递，关岁理已经半坐起了身，自己就从他手里把资料接过去翻了起来，他可算知道了，这位真不知道什么叫客气。
关岁理还真不知道，越看那堆乱七八糟、前因后果都粘在一起的资料越糟心，张口就骂：“重点整理好了吗？资料学要重修了吗？”
“我可不是你的研究员。”季开坐下来，也懒得伺候。
关岁理听到这句才回神，现在身边是个季开，并没有可以帮他整理重点的人，只好拧着眉，勉强自己把这堆糟心的东西看下去。
季开本来不想管了，可关岁理那表情，眉皱得死紧，他回想认识关岁理以来，这个人干什么都是争分夺秒，包括休息也是，好像从来没有让自己闲下来的时候，也就到了这关，才有了点贪懒的时间。也就是因为这个，他才会帮他应付下面的人，不然他又不是受虐狂。
这样的人，生活都这么自律了，何况是他引以为豪的专业领域，看这种资料，对于关岁理来说，大概跟一个顶尖的世界级画家看一岁小宝宝的涂鸦一样，他把资料一把接了过来：“我资料学还行，这点东西还用不着重修。”
手上刷刷刷就划了几条信息，自动录入到了一边的电子屏上。
关岁理瞧着电子屏上飞快出现一条条提纲，下面的要点简明扼要，心情都忍不住好了起来。
他不得不承认，论整理资料这方面，季开好像比他的研究员还要好用。
视线落到季开的手指上，季开依旧裹着斗篷，只是兜帽摘了下来，按理来说谁穿这么一身，什么特征也都看不出了，可季开不一样，即使那件斗篷乌漆嘛黑，他也能观察到季开动作间的特殊的优雅，处理文件的时候，更是有种不容置喙的威严。
季开有点不耐烦，可眼神始终专注，习惯使用的钢笔镶着翠蓝的羽，顺滑无声，每一笔落下都坚定果断。
看着那支笔的磨损程度，就知道季开虽然活干得漂亮，但这种工作平时一定没做过。
他手底下雇佣着无数的人为他处理繁琐的事务，整个联盟巨大庞杂的信息一层层筛选过滤后到他这里来，所有的重点罗列清晰，甚至每一处格式，每一个标点符号都被处理成了他最习惯，最方便记忆理解的样子。
他的手指和钢笔，做的最多的就是在一份份汇总整理的文件下面签上自己的名字，撑死了给一两句意见，这就够稀罕了。
关岁理难得有了自己在随便使唤人的认知，可视线跟着那一行一行的文字下去，不等看完季开就一抬手，那堆刚刚还仔细翻过的文件被他轻轻一挥，销毁得丁点痕迹都不剩，这认知还没来得及反思，就跟着那堆文件一起灰飞烟灭了。
季开合起笔，揉了揉眉心，语气不好：“宋晴山确实该去重修资料学了，”他放下手半开玩笑一样说，“你去跟他说一声，他没准就真去了。”
关岁理看着那堆重点，心不在焉回了句：“我最近不想看见他。”
季开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嘴角勾了起来：“怎么了？”
关岁理不太想搭话，宋晴山和苏格这两个人，之前莫名其妙故意疏远，现在又不知道受了什么刺激，那层古怪一下子消失了，甚至变本加厉把以前落下的补回来一样，干什么都黏在一起。
以前也是总在一起，但跟现在不一样，他总觉得现在这个状态，自己出现在他们面前都不太合适。
季开当然明白他在想什么，要不是宋晴山见他总是一个人，他也不愿意见那人，季开咂摸着关岁理的脸色，往下一躺：“我还挺羡慕。”
关岁理都从文件里分了神，诧异地看着季开。
季开笑了声：“这有什么奇怪的。”可他也不想多说，关岁理太敏锐了，他不想冒险。转头一看，关岁理空着的右手一直无意识地虚握着什么，季开把自己的那支笔丢了过去，“拿着用吧。”
不等思考，手已经先于意识一接，右手握实了，瞬间就不再没着没落，这一打岔，他也换了话题。
电子屏上一行行略倾斜的字体，是季开长久使用议会专用密码字符留下的习惯，他初看时的惊艳被他一敛眉掩饰了过去，再抬眼，只研究起了内容本身。
“把这些事情梳理梳理起来，这片草场已经传承了很多代，久到足够他们形成自己的传承和历史，这是最让我无法理解的。”
“在我进入这里之前，没有听过任何相关的信息，那么在我进入之前，这里必然不可能形成这么大的规模，这片草场也不可能存在。”
关岁理就算不关心琐事，这种新闻轮播的事情他不可能不知道：“你执政一年半的时候消失，现在已经过了八年了。”
季开听到这个数字，竟然露出些不知今夕何年的恍惚：“已经这么久了吗？”
关岁理避开了视线：“按最长的时间算，这片草场的历史也只有八年，这种变革程度……”
季开察觉到自己的走神，神情及时一收，一瞧关岁理的神情，发觉关岁理没看着自己，大约是没注意到，这才没那么尴尬，他注意到了关岁理脸上的微妙，反问：“你觉得是什么？”
“还有一种可能，就是每一代的生命，都非常短暂，”关岁理望着树下，神情罕见地悲哀，“我做研究，基因方面我虽然不太清楚，可我知道，克隆体和突变种的生命，都不会太长。”
季开听到这个答案，一直挂着的笑容都没维持住，片刻冷笑了声：“倒是法涅斯能干出来的事。”
他跟着关岁理一起俯瞰向远近各处，这次发现，之前见过的那批小生物，已经有很多寻找不到了，整个草场上奔跑的，是各种奇形怪状的，从来没见过的新的成员。
这些小生物没有足够的时间长大，他们朝生暮死，生命短暂如同蜉蝣。
他们永远那么欢快，只是他们还没有来得及见过苦痛，还没有学会悲伤。
这笑声听着，都有了种令人头晕目眩的恐怖。
季开声音罕见地低了：“要不是这样，那些离奇消失的人也不会那么容易，就被人忘了。”
手上电子屏被一推，季开的情绪被打断，扭回头来，就看见关岁理收起了垫在身后的枕头，还顺手把他的也抽走了，他都稀奇了：“你终于忍不下去了？要去教宋晴山写资料？”
这都哪跟哪儿，关岁理拉着他就往下跳：“躺累了，要打架吗？”
季开觉得这事比关岁理要教宋晴山写资料还离谱，关岁理什么时候干过这种费力不讨好的事情。
关岁理在对面挽起了袖子，他脑子里忽地想起来关岁理问自己以前怎么过这种关卡的时候，自己说种树，还有……找茬打架。
刚回神，一记拳风到了脸前，紧随而至的就是那攥紧的拳头，季开根本来不及多想，即使后退格挡，他退得慢了一拍，落地不稳甚至有些狼狈。
不等站稳，又一脚踢了过来，他再次仓惶一退，心里简直要吐血，这竟然是关岁理表达善意的方式？他什么时候需要安慰了？不对，这人的脑子为什么不能跟正常人一样！
他眼疾手快，在关岁理收回时，一把伸出手，攥住了关岁理的脚腕，兴致也上了来：“怕你。”他手臂上的肌肉迅速鼓胀，反身一扭。
关岁理腾空顺着力道转了一圈，空着的腿直踢季开的腰腿，季开及时一退，笑话，这要踢中了，他下半辈子就得在床上过了。
季开拉着关岁理的腿一摔，人及时往边上一退，靠上了一边一棵大树。
关岁理早有预想，及时地面一拍，人朝着季开追了过去，手臂卡上季开的脖子，一收。季开手则从他胳膊下穿过，探过他的蝴蝶骨，那双轻易能劈碎山石的手，轻轻落在了关岁理的后脑上，手指探进他的发间，捏住了他的枕骨。
两人同时停了下来，关岁理没怎么留手，于是预想中的疼痛没有到来，季开就那么不轻不重跟开玩笑地按下来，他卡着季开的脖子都觉得理亏。
之前说过不下重手的吗？没有说过，那就是切磋是要这样？
没怎么跟人切磋过的关岁理也不自觉心虚地松了些力气。
可这么一松，原本僵持甚至生死交锋的时刻就变了意味，关岁理一只胳膊环抱着季开的脖子，人伏在季开可靠的肩膀上。季开从胳膊下面把他贴向自己胸口，那只要命的手按着，成了季开对这个动作留恋的最好证明。
关岁理还没觉得这动作有什么不对劲，身后忽地轰隆隆跑来一帮碍事的家伙，为首的刀胳膊高兴疯了，仅有的一条胳膊挥舞着：“我找到个东西！你们快来！”
可到了跟前就傻眼了，他瞧着树边两个人，手里的果子骨碌碌掉了一地：“你们……你们抱一起干什么？不热吗？”
季开骤然一惊，握着那块枕骨的手猛地一紧，关岁理吃痛，也才后知后觉察觉到这个动作的意味，这比起搏斗，更像是一个……极其亲密的拥抱。
他下意识要推开，压着后脑的手却更用了些力，关岁理奇怪季开这人怎么回事，现在又后悔留手了？
“季开。”
关岁理警告的声音一出，季开手才愣了一瞬，不情不愿地撤了开，他的脸色格外糟糕，看向兴高采烈的刀胳膊，一字一顿：“你最好真的有发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