钢板将小屋压垮的前一刻, 闯关者们仓惶从小屋挤出,娄闻还顺手拿走了桌面那本笔记本。
一出来,迎面就是密集的人潮,钢板当头落下。
脚都不敢沾地, 找着空隙就窜。
可他们的心却越来越凉, 这是他们孤注一掷选择的方向, 依旧没找到出路。
唯一的线索只有一个科研经费审批办公室, 那个地方在哪儿?
怎么想,也不可能在一座工厂里。
他们还能跑到哪儿去?
“先回去。”娄闻当机立断,指了他们来的方向,“回去找别的路,一定还有路。”
闯关者们无头苍蝇一般, 几乎听什么就是什么了,他们下意识就朝着来的方向闪避。
可迎头就是数不清的人, 钢板擦着头发和胳膊划过去。
他们几乎是要硬生生在那毫无缝隙的人群中找到一条出路来, 一个个只能咬着牙, 往这怪物堆里钻。
“啊啊啊, 你们干什么, 放开我啊。”
一阵嘶哑的叫喊, 顺着声音看去,才惊讶地看到那人潮的顶上, 多格被举在了那里。
他的手脚都被固定住, 两块钢板把他夹了起来, 那举着的人就要把他摔下来。
一旦那手脱出, 他的骨骼就会在钢板的挤压碰撞下寸寸断裂, 直到钢板落地, 最后砰的一声盖下来, 可怕的重量直接将他拍成粉末。
那些手就要把他摔下去,可其余人离他的位置都很远,即使近的,应付自己身边的这些人也实在勉强,根本腾不开手。
“你们放开我啊,关哥!闻哥!”
关岁理和娄闻正在试图赶过去,可无穷无尽的人潮淹没了他们的身影。
多格被举到了最高处——
突然,尖叫声此起彼伏,不知从何而来的飞刀无差别扫射,落在地面依旧兀自嗡鸣,登时人群就乱了套,他们抱着被扎中的躯体尖叫呐喊,多格直接被人抛在半空,再没人顾得上他。
多格的上下左右毫无依托,就那么荡在半空中,整个人都塞满了恐惧,他就等待着那一声钢板的撞击震碎他的脑颅,可预想中的疼痛迟迟未至,头顶的钢板撞在了什么上面,他被接进了一个不太柔软的怀抱。
多格半响才敢睁开眼,正对上里德尔一脸不情愿地揉着自己的肩膀,可这个时候,不管来的是谁,都足够惊喜了。
多格喜极而泣,猛地抱紧了他:“里德尔,谢谢你。”
里德尔瞬间嫌弃地松手,多格啪地掉到了地上。
而在把多格松开后,里德尔抬起了头,周围的酸味在一点点逼近,完全被激怒的人群围在了他的身边,忌惮且憎恶地盯住了他。
多格一爬起来就是这样的场面,吓得差点没有直接倒回去。
里德尔寻找着人群的缝隙,也跟其中许多熟悉的人对上了眼,这些曾经的伙伴们,看向他时,再没有了曾经的情谊,目光中全是审视和怀疑。
就像已经肯定了他的回来是另有所图。
里德尔对此并不诧异,只是苦笑了声:“我回来是告诉你们,别费力往回走了。”
他目光中是难言的绝望:“那个广场,根本不在地上,那是这座大楼的楼顶。”
他似乎再次回忆起来眼里深绿色的云雾,在他好不容易跑出街道,满心欢喜地以为能找到新的路线,却险些没直接从万丈高楼上摔下去。
他入目所见,整座城市被浓绿的云雾遮蔽,豆点一般的建筑在云雾间若隐若现。
他当时最清晰的一个念头就是,他无处可逃了。
他也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于是机械地在四处回荡,然后发现了这通往地下的路口,那阀门竟然还开着,他鬼使神差来到了这里。
“你是想让我们以为没有出路,死在这里吗?”因思特从不忌讳自己的任何阴暗的猜测,“这样你就可以出去了?”
其余闯关者隐晦地打量着他。
换个时候里德尔或许会跟她争,可现在,他已经不在乎了,眼看着周围的人群越逼越近,他闭上了眼,这是他最后能做的事情。
他一把拽起多格的脚腕,把人朝娄闻抛了出去,下一刻,那些人群彻底到了近前,他身周瞬间出现密密麻麻的刀墙,血肉和利刃扎在了一起,单色的鲜血瞬间溅满了他的脸。
那刀墙在坚硬的皮肉下发出咯吱咯吱的牙酸声,几乎摇摇欲坠。
里德尔在勉力支撑,可他眼中的光却早就已经熄灭。
闯关者们已经懵了,他们完全没想到,里德尔会做这样的举动。
里德尔如果真的有算计,一定是为了自己能活下去,可现在他就要死了,他的算计还有什么意义?
除非那个他们不愿意承认的事实,就是真相。
他们再也没有别的路可去了。
他们就要死了。
“娄闻!”
忽然,有人喊了一声,他们眼前掠过一条白色的影子,视线中,关岁理后脚一踩,整个人就像是飞了起来,轻巧地踩进了人群之上。
他在那些青紫色的挥舞着的肢体间行走,无数暴躁的手抓向他的脚腕,却总让他从指缝里溜走,他一步步异常稳当,片刻就跨过了一大堆人群。
前方就是刀墙,那是最为暴躁紊乱的地带,他一旦踩进去,只会被倒卷拉扯,最终和里德尔一起被无数的钢板挤成一团碎末。
可这个时候,娄闻动了,他手像是在凭空甩着什么,抛出去就有七八条带子在半空中缠绕,一张大网迅速结成。
娄闻同时一拍多格,指向了人群,多格很多时候都跟不上他的思维,可现在却忽然懂了。
他一拉衣襟,无数的烟酒零食就从天而降,把无数愤怒的人群直接砸蒙了。
随即,他们欣喜若狂去抢意外出现的食物。
第一包烟落下的时候,关岁理踩进了那混乱的地带,随后,第一瓶酒落了下来,玻璃炸裂,酒气顿时逸散到了整间工厂,好像所有人都醉了。
关岁理向头上一拉,落下去的时候手上就扯了根绳子,他一把揪住里德尔,人就往高处攀爬。
里德尔察觉到自己被拉起的时候,简直惊呆了,他想不到谁会来救他,可他脑中又清晰地出现了关岁理的身影。
果然,抬起头,他看见了身边的白大褂,他目光沉沉,可也不再挣扎,那些悬停在他身周的刀墙,被他一挥手,尽数扎了下去。
刀尖伴着尖利的叫声,原本就混乱的人群彻底散了,密不通风的包围也出现了一条空隙,关岁理适时松了手,里德尔落地一滚,找准时机跑了出去。
他们跑向了其余的闯关者。
其余闯关者还在震惊与惋惜,一眨眼,本该死掉的里德尔带着浩浩荡荡的敌人扑向了他们,他们登时后背一寒,拔腿就跑。
“里德尔,你果然不消停,你要干什么!”
只是这个时候,语气已经跟最开始不同了。
“没有出口,就造一个。”忽然有人这么说了,要是多格说的八成已经被打了,可说话的是关岁理,其余人默默闭上了反驳的嘴巴。
“既然它不在地下,就能打出去,”关岁理说着这样的话,神情却专注地仿佛在进行一场实验,他一指最近的墙壁,“一堵墙而已,动手!”
没头没脑的命令,就让他们去打这看起来就坚不可摧的墙壁,那是在开玩笑吗?
可他们叫喊着,埋怨着,头脑中已经第一时间想起了办法。
第一个是娄闻,他所剩不多的货品几乎被他利用到了极致,从一个个细小的角落缠绕丛生,原本举着钢板的人就被恰到好处地牵绊着,手中的钢板尽数歪斜,砸在了墙面上。
可这个时候的娄闻,表情依旧云淡风轻,他们怀疑他甚至只是开了个胃。
钢板砸上去,整座高墙剧烈地震动了一下,无数落灰伴着钢板砸下来,险些把闯关者们斩成几截子埋在下面。
闯关者们登时落荒而逃。
因思特剩余的货物最少,可也最有效,她躲避着左右的抓捕,甚至视线都没有机会落在石墙上,可一包又一包的食物,就被稳准地抛向了墙壁最薄弱处。
人们前赴后继扑上去,高墙被一次又一次轰击着,脱落的墙体堆成了高山。
然后是丘娜,甚至是多格,他们都做到了自己所有能做的。
最后狼狈的里德尔又一次把自己吊在了高高的网子上,全身心盯着面前的墙体,寻找自己最后的这部分力量,所能破开的位置。
因为仓促,他吊得不算高,随时可能被下面的人发现,然后拉扯下去,可他已经全然不注意了。
倒不是他真的不怕死了,而是他知道有人会负责这些。
他的刀一把把精准钉在了墙壁最薄弱处,朝着他扑上来的人也被莫名推走。
所有人都已经红了眼,他们身上的伤口在飞速增加,可甚至听不到一声叫喊。
耳边只有单调的刀尖扎在墙壁上的声音,终于,第一缕光洞穿而入,然后,被再一把刀猛地挤开。
昏暗的工厂似乎忽然亮了起来,可怪物们也在见到这光的瞬间,越发暴躁。
他们拍下的钢板震耳欲聋,几乎听不到别的声响。
好像有人在吼,可是那也不重要了。
他们从出生开始,为了操纵法涅斯权限而锻炼出的脑力和体力,在失去了可以服务的权限之后,精准地操纵着他们的肢体,榨出他们的每一寸潜力。
他们从未想过自己能做到现在这个地步。
墙壁又一次被洞穿,光斑倏然扩大,在最后一刀扎入后,半圆形的孔洞轰然塌下来,耀眼的光洒了进来。
而在这光洒落在地的瞬间,所有举着钢板的怪物甫然被照出形态,登时,仿佛沾染了毒药一样,惊恐地愤怒地将自己缩在了钢板之下。
整个空间里,只剩下瑟瑟发抖的微颤。
一切都好像平息了,闯关者们死里逃生,依旧有种不真切的实感。
他们彼此望了片刻,才从各处朝着那洞口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