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廊铺着厚厚的地毯, 将一切落在上面的声音吸了进去。
他们顺着那痕迹摸去,半路上娄闻就给每个人都分发了武器。
可在他们过了一个岔路口,那条干干净净的道路深处,阴影中有什么蔓了出来。
他们并没有察觉, 跟着那痕迹来到了阶梯旁, 三十几级的台阶通往漆黑的大厅, 尽力也只能看到长桌的一角, 他们又下意识停住了。
季开说过的话他们都还记得,现在下去,会遇到什么根本无法预料。
可里德尔感受着身上残留的黏液渐渐渗透出来,冰凉得恶心,脸都黑透了, 握紧手里的武器走了下去,其余人暂时没动。
只是在里德尔走到一半的时候, 因思特一抬手, 不用说话, 丘娜就伸手在她手心一落, 一件衣服凭空出现在了因思特的手上。
因思特把衣服往手里的木棍上一缠, 打了个死结, 又从多格那儿要了一瓶酒,酒气四溢, 全部浇在了衣服上。
最后, 她把这简易的火把往关岁理面前一递, 说有劳。
关岁理都看着这个女人愣了一下, 才掏出点烟器啪地按了下去, 下一刻, 那火把蹭地亮了起来, 照亮了他们周围的一圈地方。
因思特把火把丢向里德尔:“接着。”
里德尔早有准备地一抬手,那火把就稳稳落在了他的手里。
于是那光顺着他脚下的台阶,一路淌到了大厅里。
光的边缘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
闯关者们立刻警告里德尔:“左边。”
里德尔手里的刀随时准备刺出去,猛地转向左边。
闯关者们紧张地跟着他,看着他朝着黑暗里跑远了,可这时,他们却闻到了一股咸腥的剧烈的风,那距离非常近,甚至——从他们的身后袭来。
他们意识到不好,想要转身的时候,后脑已经能感受到湿润。
可出乎意料,那液体跟预想中的冰冷不同,甚至还带着跟他们几乎一致的体温。
每个人都强迫自己,用最快的速度转身,格挡。
黑暗中慢半拍传来里德尔的警告和打斗声:“小心点,不止一只!”
可里德尔的提示还是晚了半拍,那东西终于落下,啪叽的一声,多格的惨叫传来,他在被迅速拖远:“救命。”
关岁理骤然抬起武器要追击,另一个不明物体冲上来,他迅速格挡,对准不明的物体穿刺。
一阵沙哑的嘶吼响起,那东西迅速窜开,娄闻守在那里,一剑劈砍,那东西嘶吼着跑了。
多格已经被拖远了,他抬脚要追。
一阵高跟鞋踢踢踏踏追了上去,竟然是丘娜:“我去救人,不会有事。”
他不放心,娄闻已经拉住了他:“交给丘娜,我们还是先管好这边吧。”
关岁理难以置信,他远远望去,只借着火光看见丘娜单薄的背影,可那背影却从没有弯曲过,好像纤瘦的骨架足够撑起这一切。
这是个什么样的姑娘?
但现实迅速打乱了他,黑暗中四处爬来了黏腻的爬行声。
因思特劈翻一只莫名其妙的东西,向下吼:“里德尔,还活着吗?”
下方里德尔的火光,早就灭了。
关岁理迅速从楼上翻下。
落下的瞬间,他彻底陷入了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周围,那爬行声迅速更大了,无数看不见的怪物缓慢地接近。
关岁理手上的刀一转,反照出穹顶的冷光,地面倒影出细长的影子。
那影子瞬间被惊动,四面八方一起扑了上来。
周围的风是乱的,根本没有办法判断具体的方向,只有那气味缠连不休。
关岁理手上的刀短短一抛,再接住就转了个方向,他猛地向后一击,刀柄似乎撞到了什么,伴随着液体的溅落,有什么向后坠了下去。
刀没有抽回,关岁理已经径直画了个圈,刀柄从眼前垂直砸下,狠狠劈翻了什么。
关岁理左劈右砍,一只只东西被他劈出去。
他在怪物堆中前进,四周都是被劈翻的声音。
被关岁理劈砍出去的东西砸在西面八方,发出微弱的哀鸣,显然并没有受到重伤,可一时之间,也没有再敢靠近了。
关岁理终于停了,他拎着湿淋淋的刀走了几步,脚边踢到了一根木根,他捡起来,点火器一点,短暂的晃眼后,他看到了周围的一切。
本来他担心里德尔出了什么意外,才会一直没有声息,可那些东西撤走后,他也只是呆呆站在那里,浑身上下除了更多了些液体,也没有什么异常。
可他浑身都在颤抖,牙齿不住打颤,只一眼,就看出他全身的惊惧和不安。
关岁理顺着他的视线,看向了厚重的窗帘,那里隐约有着一块凸起,黏腻从那里一直顺到了里德尔的脚下。
他伸手要去拉开,里德尔却下意识挥开了他:“别碰!”但面对着关岁理的疑问,他又什么都说不出来了,他放下了挡着的手。
他的声音带着强自镇定的战栗:“你自己看吧。”
他说这话的同时,娄闻也带着因思特从楼梯上跑了过来,一起看见了帘子后面的东西。
周围的那些影子,在他们再次汇合在一起的时候,仿佛感觉到了危险,纷纷彻底隐匿了。
刷拉,窗帘骤然拉开,光照进去,那里的东西却没有动,大约是已经死了。
地面上都是透明乳白的液体,可越靠近那东西附近的液体,越透出了浅浅的粉色。
他们恍然了一下,才意识到,这是这怪物的血。
他们意识到,这东西大概醒不过来了,他的血都已经流干了。
可这液体的量对比那细细长长的一整块躯干,却实在过于稀少了。
就好像他在活着的时候,这些液体就已经快流干了,即使被剖开也无血可流。
他将火把凑上去,禁不住一阵反胃。
这方形的看不出任何部位特征的东西已经瘪了下去,简直难以置信自然界还存在这种生物。
仔细观察,从那张皮下面能看到里面骨骼的痕迹,可那骨骼七零八落,根本连不成一体,怪不得这东西行动异常灵活又隐蔽,他们有时候根本注意不到,那是脱离骨骼限制的灵巧。
他的骨头早就断了。
可再仔细看了,却发现那骨骼有些熟悉的痕迹。
如果大致拼凑一下,能凑出一具完整的人体骨架。
可这怎么可能,这怎么回事一个人?
人怎么会长成这样?
他们想不到,要在什么情况下,这个人骨骼之外的全部血肉,都会粘连在一起,甚至彼此之间血脉连通。
成了一个方形的,能最大限度储存里面液体的容器。
那些本不该融合连通的血肉之间,白色的脓肿下翻出新鲜的伤口。
他们想到脚底下粘的液体是些什么,浑身冷冰冰地发寒。
里德尔竟然还说得出话:“你们……你们看一下他的脸。”
于是众人更悚然一惊,关岁理片刻之后,将帘子更拉了一下,于是那张脸彻底暴露了出来。
他们不敢置信,那是一张他们都见过无数次的脸,他们差点没认出来,那是黑塔负责日夜值守,最忠诚尽职的执岗人,即使如今浮肿无神,也能判断出曾经的风华正茂。
这个被里德尔骂过是什么东西的诡异生物,曾经每天笑着守在他们的身边。
他们还记得他高大健硕,靠近就能感受到挡下来的一大片阴影,现在只剩下了这么扁扁的一张。
“这是真的吗?怎么可能是他!”
多格怔怔的,随即摸到脖子上被绑缚时留下的黏腻,一想到这是什么,更忍不住,终于趴到一边吐了。
如果那是真的,那是不是说明,这个世界里,boss并不是特例,而是所有的NPC,这里的每一个生灵,都是活生生的人。
那他们刚刚都做了什么啊?
一阵高跟鞋踢踢踏踏走回来,丘娜手上提着多格回来了。
她站得格外挺直,她的话也从来直接,在这深寂的大厅里回响,像是一种魔咒:“他不可能愿意变成这样,除非是因为你。”
她径直看向了关岁理:“因为你的心理颜色干涉法。”
其余人顿时意识到她的意思,下意识离关岁理远了些。
他们知道心理颜色干涉法的可怕,可那恐惧已经随着这实验的倾塌以及实验设备的全面捣毁而散去了,但现实告诉他们,这手段并没有完全失效。
因思特冰冷地打量着关岁理,审视着关岁理的每一丝细微的神情变化:“你跟法涅斯准备做些什么?你已经惹出了那么大的乱子,还不够吗?”
关岁理站在众人的包围圈里,那些人脸上的神情是熟悉的畏惧与憎恶,他已经从无数次的经验中知道了,他说什么都没有用。
于是他只轻飘飘说了句:“这并不是我的本意。”
“果然就是你。”里德尔快意地咒骂他,“你就是个罪人。”
果然,没有人相信他。
他们戒备的目光,甚至已经怀疑起了关岁理跟他们在一起是有什么别的目的。
彼此再也没什么话,娄闻看了看关岁理,刚想站出来说点什么,骤然,整个大厅灯火通明。
那些他么从没看过的灯光从穹顶照下来,将整个大厅每一个角落都清晰地打了出来,在灯亮起的瞬间,周围最后的动静全数四窜离去。
甚至窗帘后的那具躯体,也嗖地一声就消失了。
他们预感到了什么。
果然,有脚步声一点点从楼梯上走了下来。
那是季开的脚步,他说:“怪不得法涅斯要杀你,你确实该死。”
所有人都下意识看向了他,随后齐刷刷盯住了关岁理,法涅斯怎么可能杀他。
季开现在就是法涅斯的傀儡,他的话根本不能信。
季开走到了关岁理的面前,前所未有地耐心问他:“看来你比我想象得还要重要,就是你的那个实验,把我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关岁理一直都不知道怎么面对季开,他进入十序列之后,季开是他接触最久,受心理颜色干涉法影响程度也最深的一个人,他对季开的情绪非常复杂,也最愧疚。
他苍白无力的道歉起不到任何作用。
谁知道季开神情毫无波澜,甚至异常轻松地就问出了下一个问题,那个他明知的禁忌:“你知道怎么把我变回去吗?”
下一刻,头顶所有的灯光刹那鲜红,一阵可怕的咆哮,远近密密麻麻排山倒海一般的视线压了上来。
法涅斯的声音从未有过的冰冷。
【警告,white peacock,触碰到超越权限的东西,你将会被再次清洗。】
【敬告全体闯关者,必要时,关卡将提前关闭。】
咆哮中,头顶的光剧烈的闪动,将季开的脸映出一片错乱的疯狂。
可他好像又看了眼周围,看到那些仓皇无助的闯关者,以及最近处,关岁理一直没有动摇过的眼睛,他忽然就松懈下来了。
那一刻,熟悉的电流声窜过耳边,季开身上的气味近在咫尺。
“我该相信你吗?”
关岁理没有回答,可那光在这话或者电流声后,几乎癫狂地闪烁起来,他再睁不开眼。
他听见季开猖狂的笑,季开凑过来:“你敢进十序列,你一定是个疯子。”
“我也是个疯子,所以我信你。”
咔,一切瞬间平静,灯光重新恢复光亮,他们回神,季开已经坐在了长桌的尽头。
他面上的闲适,以及周围的一切,就好像之前一切都是他们的错觉。
他们刚松了一口气,忽然,有人指着头顶:“你们快看!”
闯关者们,尤其是里德尔,全都忍不住弯腰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