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当然不舍得, 真到了这一刻难过是避免不了的,不过提前有心理准备,倒也算坦然, 现在的日子过得跟梦境一样,美好得有些不真实, 有亲人爱人朋友在身边, 这就是他曾经渴求却触不可及的生活。

  能体验到就足够了。

  他收拾好心情, 让司机开车, 在路上他收到了宋兰茵发来的消息,约他晚上一起吃饭,他想了想,答应了。

  也是凑巧吧, 挤在同一天了,正好。

  他跟梁焕云打了声招呼,对方说结束了去接他回家,他也应了。

  跟谭家人吃饭他基本上很顺心, 吃得对胃口,聊天也开心。

  他跟宋兰茵边吃边聊,等到放下筷子了,看出对方的欲言又止后,他大致猜得到这是想说什么, 稍一思量,选择了先开口。

  他放缓声音道:“这一年多发生了很多事情, 虽然磕磕绊绊的, 但好在都过去了, 他们夫妻俩已经付出了该付的代价,关键我现在过得挺好, 以前的坎儿算是迈过来了,以后肯定会更好。”

  宋兰茵笑了笑,附和道:“自然,以后会越来越好。”

  季央点点头,手肘放松地支在桌边,手托着脸颊,不无感慨道:“我一开始很抗拒跟大家来往,但不得不说……真香,您和爸,还有俩哥哥,对我都很好,这些我都记着的,我也喜欢你们。

  “而且知道自己真正的家人这么好,我挺满足的,所以……”

  说到这儿他顿了下,眉眼弯弯,笑道:“我都放下了,您也别再为过去的事情愧疚了好不好?凡事要往前看嘛,知道大家现在都好好的,以后也能好,这就可以啦,哪儿有尽善尽美的事情。”

  宋兰茵轻轻叹了口气,季央的意思她明白,这孩子到底通透。

  她应了声,又道:“是应该往前看,央央,有件事还要跟你商量,现在一切尘埃落定,回家来吧?我跟你爸的意思是办个宴会,正式把你介绍给大家,你大哥二哥也都赞成,总不能不清不楚的。”

  该给季央的他们一定会给,或者说早就该给了。

  季央听得心里直叹气,他就知道这茬事早早晚晚会被提出来,而在谭钰被赶出谭家的现在,他又跟家里人相处很好,有什么理由再拒绝回去呢。

  他一斟酌,道:“缓半个月吧,我最近忙,等忙完了……再说。”

  闻言,宋兰茵眼眸一亮,声音都扬了起来,“好!说话算数,等你忙完了我们再具体商量这件事!”

  她没指望季央一下子就能答应,但没有拒绝就是足够好的回答,不急,他们还有的是时间和机会,去重拾过去失落的一切。

  而季央只是借由去吃甜点垂下了眼,避开了跟宋兰茵对视。

  向来端庄优雅的宋夫人难得有几分外露的激动,是因为流落在外的孩子要回家了呀,可他在这件事上说谎了。

  半个月之后……他已经不在国内了,面对既定的事实,即便接受起来有难度,但只要时间线拉长,总能走出来。

  长痛不如短痛。

  该放下的已经放下,该弥补的已经弥补,是时候结束了。

  吃过晚餐,收到梁焕云发来的消息说到了,他跟宋兰茵并肩往外走,到了餐厅门口,看着下了车走过来的……爱人,他脚步一顿,看向了他的亲生母亲。

  宋兰茵心情很好,这段时间的低沉情绪一扫而光,因为略有些激动,也就忽视了那一点点的不对劲。

  她只轻声问道:“怎么了?”

  季央摇了摇头,张开手臂,笑道:“没什么,就是想抱抱,抱一抱……就可以说晚安,就能安心地睡觉啦。”

  宋兰茵只以为这是小孩子撒娇,自然乐得抱抱,很高兴季央的亲近,还摸了摸他们乖崽的头发。

  一家子团团圆圆指日可待!

  但走近的梁焕云听到这话之后,眼底却闪过了一丝阴霾,说的是什么胡话,想什么都不要了安心去“睡”?

  那不行。

  在母子俩抱抱完分开后,他跟宋兰茵打了声招呼,熟稔地握住了季央冰凉凉的手给暖着,五月的夜风还带着微微的凉意。

  简单聊了几句后三人就分开了,回程路上,他尽可能语气平稳道:“事情都处理得差不多了?”

  季央漫无目的地望着窗外,眼里没什么神采,流露出几分疲惫。

  他慢半拍地回道:“差不多了,接下来一周就是收个尾,把最后一点事情交代好。”

  “……机票呢?”

  “订过了,一周后。”

  梁焕云算算时间,不由得笑了声,无奈道:“央央,你这是一天都不愿意多待,我就这么招人烦?”

  “胡说八道,你明知道不是。”

  季央反驳了一句,随后又保持了沉默,他不想多待吗?他是怕自己心性不够坚定,等到虚弱得走都走不动,再想离开就走不了了。

  梁焕云的手指在方向盘上一点一点的,没再开口。

  说句实话,面对铁了心要走的季央,他还是拿不准对方的真实想法,到现在都没跟他透露,让他连从哪儿下手解决问题都不知道。

  但是。

  没关系,余下来的时间他要还找不到“线头”,到时候就是直接莽也要把人先留下来。

  季央不清楚梁焕云在想什么,他盘算着余下的一点事情,想尽可能周全地处理好,把能想到了都给落实了。

  一周时间过得飞快,公司那边他都安排好了,明面上说是出国度假,实际上那边安顿住之后他就会开始交接,该准备的都提前准备了,到时候不过是走一走流程。

  协议的最后一天,也就是离开的前一晚上,他要跟他的爱人谈谈。

  说是协议,其实他跟梁焕云现在已经是正儿八经的恋爱关系,他们之间的开始夹杂着利益,结束总该单纯些。

  分手还是要说清楚。

  梁焕云洗了澡出来,一眼就看到了坐在沙发上的季央,对方身边是一个行李箱,跟前的桌上摆着一小沓文件。

  他的眼神一下沉了。

  季央还算淡定,看着梁焕云往这边走,拿起文件温声道:“这个是股份让渡协议,未央科技百分之五十一的股权交给你,除了我,你是最清楚这家公司发展脉络和规划的人,你来掌舵我放心,不会把路走偏,至于以后上不上市,你自己考虑就好。

  “另外给思远和我大哥各百分之十五,余下的百分之十九我交给了律所代持,每年的分红除去佣金外全部捐赠给基金会。

  “文件已经公证过,你们签了字就即时生效。

  “他们的文件我放在书房的桌上了,要麻烦你帮我转交,我走之前不方便跟他们说。”

  梁焕云在矮桌另一侧站定,没有接那份文件,一双黑沉的眼死死地锁在季央身上。

  捐赠的那笔款项他清楚去处,儿童少年基金会,是国家级的公募基金,主要用于保护妇女儿童合法权益,之前季央就已经把所有的现金资产捐给了这家基金会。

  曾经淋过雨,所以也想要为其他人撑一把可以遮风挡雨的伞。

  季央面上冷淡,心却很软。

  这当然是好事,但他非常非常不喜欢对方交代后事一样的口吻,把什么都安排妥当了然后安心去死?

  他不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绝无可能。

  季央递出去的文件半天不见梁焕云接,他疑惑地歪了歪脑袋,“公司日常管理有副总,嗯——过个一周左右就是总裁了,你不用多操心,就大方向上把控下,很好打理的。”

  梁焕云的嘴角略微下敛,下颚线都绷紧了,依然是在压抑、克制自己的情绪。

  半晌,他看了眼那个不大的行李箱,“看样子你都收拾好了,就等明天一大早就走,都准备带走什么东西?”

  季央一愣,笑了下,他放下文件,看向行李箱道:“不多,妈送的那副向日葵,还有垂耳兔,天气瓶我从办公室带回来了,给你放在了书房的桌上,留给你,另外……

  “你送我的小玫瑰摆件我带走,还有这个、这个。”

  说着他抬起手晃了晃,手腕上正是那个花里胡哨却很和谐的多宝手串,随后又翘了下脚,笑道:“手串和脚链我可不会还给你,送给我就是我的了。”

  梁焕云应道:“自然,我没打算收回来。”

  季央点点头,但同时觉察到了不对,梁焕云的状态不对,他还没来得及继续想,对方就拿起了他放下的股权让渡文件。

  他皱起眉,总觉得好像有什么要失控。

  应该是他的错觉……吧。

  他把思绪收回来,告别的腹稿都酝酿了半天,但张嘴还是很难,只是到了这一刻由不得他任性,当断则断。

  他开口道:“就像当初说好的,我们真的在一起,但这也是场以协议为期限的恋爱,现在协议到期,焕云——

  “我们分手吧。”

  梁焕云没有马上回答什么,他把文件翻到最后,看着季央的签名还有盖好的公章,一双眼里的低沉情绪浓稠得几乎要凝固,好一会儿的沉默之后,他抬起眼跟季央对视。

  四目相对中,他合上文件,然后一下、两下……将纸质文件直接撕碎了。

  季央怔了下,预感应验的瞬间就反应了过来,“你……”

  梁焕云的动作比他的话更快,对方随手丢掉了那些碎片,一步迈过来,扣着他的肩把他按得直接靠在了沙发扶手上,下一秒,神情冷沉中夹杂着躁郁的人就欺身逼近到了他眼前,盯着那双黑沉沉的眼,他一瞬间都没想起来反抗。

  连带着呼吸都轻了。

  在焦灼的沉寂中,梁焕云沉声道:“我反悔了。”

  季央眸光一颤,心跟着沉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