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焕云把季央带进怀里紧紧抱住, 声音微沉下来,笃定道:“喜欢的人、看重的人出了事,我当然难过, 会很难过。

  “央央,不许说胡话, 我不可能忘了你, 一辈子都不可能。

  “我不经常跟人承诺, 但我说了就是认真的。”

  一辈子就是一辈子。

  季央愣愣地抬起头, 梁焕云微微弯腰低头,他正好能靠在对方肩上,而刚才这些话就响在他耳边。

  一路传到了心脏里,砰得一声, 在他陷落低谷的时刻,叩开了他的心门。

  他抬手攥住梁焕云的衬衣,终于哭出声来,哽咽道:“从小到大我就不喜欢季博平, 他总是骂人打人,从来没夸过我一句,第一次夸我……还是上初中后说我长得好看。

  “有林欣彤,我可以不在乎他。

  “从我记事起就把林欣彤当成了救赎,当唯一的念想, 但我一切的不幸……都是因为她,讽不讽刺啊, 我还一心想着要救她, 要带她离开季博平……全都是笑话!

  “他们就应该一辈子绑死!互相怨恨、互相折磨!”

  眼泪掉落, 他有些喘不上气,眼前直发花, 哭泣和连声的控诉让他开始缺氧了。

  他的声音低了却没停下,带上了些微的颤抖,“每次林欣彤难过,我总是安慰她……不知道她那时候是怎么想的,会觉得自己赚大了吧。

  “亲生儿子被宠上了天,换来的便宜养子又乖巧懂事一心为了她……”

  说到这里他再站不住了,卸了力道靠在梁焕云怀里,双眼失神,喃喃道:“凭什么是我……凭什么遭受这一切的是我……

  “这不公平,我没对不起任何人,没做错什么……为什么命运要这么惩罚我?”

  梁焕云咬了咬牙,后槽牙都泛了酸,尽可能压抑住自己的躁怒,季央的情绪近乎崩盘,他不能再火上浇油。

  他的手因为克制而微微颤抖,一下一下抚着季央的背,安抚道:“命运确实不公平,但是这一切不是你的错,是林欣彤的错,是季博平的错。

  “是他们配不上你的好。

  “你已经尝了足够多的苦,你以后的人生还很长很长很长——你是要尝一尝甜的,从今以后全是甜,你信我,总有一天这些甜能冲淡曾经的苦痛。

  “以前有多苦,以后只会有加倍、再加倍的甜。”

  季央眨了眨眼睛,听梁焕云这么说,他的眼泪越发止不住了,以后会有更多更多的甜?可他没有那么多时间去尝了。

  他疲倦地闭上眼,再说出的话近乎是气音,“焕云,协议到期之前……只喜欢我吧,好不好?”

  就让他自私这一回,占去对方这两年时间。

  梁焕云答应得没一点儿停顿,“当然好,就只喜欢你,一直都只喜欢你。”

  季央的嘴角轻轻翘了下,又慢慢展平,这话呀真的好听,但不能多听,听多了会飘的。

  他在梁焕云肩上蹭了蹭,“回家吧,我困了……想睡觉……”

  “好,回家。”

  季央最后应了一声就没再说话,哭这一通他心里多少舒服了些,但也很累。

  梁焕云抱起季央径直返回车上,他没把人放后座,而是放倒了副驾驶让对方躺下,他又拿了毯子过来盖好,把人哄睡才松了口气。

  他抹了下季央濡湿的眼角,哭也是很消耗体力的,他是第一次见季央哭得这么狠,心里那些苦痛化成眼泪流出来多少会好些吧。

  有些坎儿确实不好过,那就慢慢过。

  他刚打算返程,手机震动了两下,是谭琪璋发来的消息,问季央的情况。

  他注视着睡得沉沉的季央,打了电话过去,开门见山问道:“忙完了?正好,我有事儿问你,季家那边你们是不打算继续追究了?”

  “……央央怎么样?”

  “哭完睡着了。”

  “烦请你多照顾。”

  “这个不用你叮嘱,我、的、人,我自然会照顾好。”

  “……季家那边暂时不好追究太过,李曼我安排了人盯着,她知情前提下的录音和她签字的口供都会妥善保存,我们没打算原谅林欣彤的所作所为,季博平的暴力一样不值得原谅,即便有小钰这层关系在,他们也绝对不可能再从谭家拿走任何好处。”

  梁焕云抚了抚季央的头发,略带嘲讽道:“所以没什么实质性的代价,换孩子,还真是一本万利啊。”

  “梁总用不着这么阴阳人,代价要看是什么代价,除了坐牢,让人获得惩罚的方式多了,看在小钰的份上暂时不会曝光这些,但代价不会少,杀人不过头点地,一了百了再轻易不过,活着才能诛心,坐牢便宜他们了。”

  闻言梁焕云笑了声,神情稍微缓和了些,“你们还真是亲兄弟。”

  “嗯?”

  “央央也这么说。”

  梁焕云说完这句,稍微停顿了三秒,问道:“其他人都在吧?”

  “在,小钰已经回他自己的房间了。”

  “我估摸着你那儿是免提,没必要的弯子我就不绕了,有些事儿你们还是应该知道,”梁焕云说着,将一份资料发给了谭琪璋,接着道,“这是上次央央住院时顺带做的检查,他身体差你们知道,但除了身体上,其他看不见的一样棘手。

  “在那种家庭长大,还被一心一意对待的‘母亲’‘背叛’,他现在对人的戒心比以前强,很难相信谁,就不相信喜欢啊爱啊这些,而且他还有幽闭恐惧症……”

  他之前没说恐惧症这茬,但现在还是觉得应该告诉谭家。

  他有预感谭钰和季博平八成不会安分,万一真的猜对了,他不希望宽纵了那个渣滓。

  跟谭家人仔仔细细地交代完季央恐惧症的由来,他最后道:“人心里都有杆秤,你们自己看着办,该说的我都说了。”

  他当然希望鸠占鹊巢的谭钰能滚出谭家,但现实情况不可能,他只能尽量提醒。

  挂断电话后他理了理季央的头发,有了一个新思路。

  既然对方觉得谭家不可能喜欢这样的“亲生孩子”,既然谭家的愧疚和悔恨已经溢于言表,既然没有其他更好的办法,那为什么不调整下方向呢?

  季央很心软。

  孑然一身,可以对自己心狠,却没办法对在意的人一样狠。

  回到公寓,他抱着季央上楼,给人洗漱换衣服,对方都睡得沉沉的没一点反应,显然这一通情绪输出下来累得不轻。

  收拾利落躺上床,他在怀里人的额头上轻轻吻了下,睡吧,等明天起来了可以再聊聊。

  季央这一晚很累,累得连梦都没做一个,第二天早上睁开眼的时候那状态不说浑浑噩噩也是迷迷糊糊的,就没缓过来。

  在梁焕云的撺掇下他极其难得地选择了翘一天班。

  吃过早午餐后他没精打采地窝在沙发里,接过梁焕云递来的果汁抿了一小口,看对方仍然穿着居家服,他嗓音哑哑地问道:“你也不去上班?”

  梁焕云在季央身边坐下,“公司又不是我离开一天就不转了,松弛有度嘛,忙的时候忙,忙完了当然要休息。”

  季央总觉得梁焕云是一语双关。

  他没接茬,懒洋洋地往后一靠,鉴于自己在对方面前是什么丢脸的事儿都干了,很多话说着都没心理负担。

  他不无疲倦道:“我之前想去演个戏,就戏份不算多的那种配角,还要演好了,让林欣彤看看,就算我没在谭家长大,就算我人生的前二十二年过得很不怎么样,但我还是比受尽宠爱的谭钰要出色。

  “主要这口气咽不下去。

  “但现在情况不一样了,我要是去演戏,谭钰八成会以为我是在针对他,以他的性格会不挑事儿吗?我不怕他,但不想……

  “让他们为难。”

  他跟谭钰闹矛盾,最为难的是谭家人。

  梁焕云想了想,转而问道:“公司最近好像忙得差不多了?”

  季央并不避讳他,所以大致的情况他还算清楚。

  季央盯着挑空的吊顶,闷闷地应了声,公司走上正轨,各方面都稳定了下来,谈业务也不用他桩桩件件都出面,要说忙,那有忙不完的事情,要说不忙,确实也走得开。

  梁焕云注视着季央冷淡的没什么表情的面容,道:“去演个戏份不吃重的配角挺好,就当是放松放松,换个心情,谭钰爱怎么以为就怎么以为,按照你的想法做就行了,至于谭家,央央,面对变局有阵痛很正常。

  “说句实话,孩子被交换不能说是他们的错,但疏忽是有的,你别总想着他们多为难,多想想你自己。”

  季央皱起眉,看向梁焕云道:“我知道你跟他们私底下有联系,你打的什么主意我也清楚,但是——

  “这就是无用功,算了吧。”

  梁焕云的手撑在沙发上,凑近了些,嘴角勾了起来,“你不反感我这么做。”

  季央顿了下,确实没多反感,该生的气在知道对方背着他跟谭家挑破窗户纸的时候就生完了,现在大佬的做法他早有预料。

  他知道自己渴求亲情,但一样清醒地认识到自己没办法拥有,现在是感情上渴望,理智上不抱希望,勉强维持着平衡。

  而梁焕云打破了这个平衡。

  半晌,他只道:“说到底,我不想他们难过。”

  “他们现在就很愧疚、很难过,就有解不开的心结。”

  季央终于支棱起来了一点,一眼瞪过去,道:“造成这样子局面的是谁呀?梁、总!”

  只是话出口他就想起了谭琪璋跟他说过的话,纸包不住火,梁焕云不说,人家早晚也会知道。

  想到这儿他叹了口气,重新看向吊顶,用眼神描摹着那些花纹。

  又蔫了。

  梁焕云笑了笑,继续道:“央央,你不想回去,谁也强迫不了你,但你一直拒绝会让他们更难过,那句老话怎么说的来着,解铃还须系铃人,化解他们的愧疚和难过,解开他们的心结,这都只有你能做到。

  “他们现在是不够了解你,那就去让他们了解,他们要是喜欢真正的你,那心结好解开,就是顺其自然、水到渠成;他们要是不喜欢,那就讨厌你,这心结反向也能解开。”

  季央一下怔住,愣愣地看向梁焕云,这话……

  好像真的是这样?

  梁焕云轻轻捏了下季央的脸颊,看着难得呆呆愣愣脑速没跟上的人,道:“对你来说是给自己一点甜,也可能是很多甜,对他们来说是解开郁结的心结,央央,稳赚不赔的事儿,真的不考虑考虑?

  “要搁商业上,遇到这样的好事儿,那不砸锅卖铁都要投一笔吗?”

  季央沉默下来,这就是明晃晃的蛊惑!

  好一会儿,他的脑子才慢慢转起来,顺着梁焕云的话就又想到了另一件事,他没有直接回答,转而问道:“化解别人的遗憾……那你呢?协议结束分开了……

  “你不遗憾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