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焕云提醒完季央后, 就踱步回去靠坐在了床头,拿过平板继续查阅邮件。

  听见浴室门口传来的动静,他下意识抬头看过去, 这一眼却让他直接顿住了。

  季央正安安静静地站在浴室门口,赤着脚, 身上穿了件暖调米白的宽松衬衣, 跟初见那天一样只扣了两粒扣子, 露出了两条白皙笔直的长腿。

  而今天季央的打扮远不止于此。

  细细的闪光从对方的脖颈开始, 贴着胸膛的肌肤没入衬衣的些许阴影中,视线再往下,大腿在衬衣角的半遮半露下闪着细碎的光泽,是腿链。

  不, 准确来说是身体链。

  连脚踝上都挂着细链,恰到好处地卡在踝骨上方,将那双纤白的脚丫衬得越发修长好看。

  因为衬衣的遮挡,这些细链只露出来了一部分, 掩藏在衬衣之下的呢?

  他的眼神沉了些,没有动作。

  四目相对,两人都没开口。

  季央没说话主要是因为紧张,还有莫名的羞耻感,当然, 他不否认这样做他还有点小小的……兴奋,只能是尽量压抑自己的些微颤抖。

  他稳了稳心绪, 缓步往床边走。

  今晚才刚刚开始。

  梁焕云看着季央一步一步走近, 对方的手从衣袖里伸出来, 还拿着一朵粉红雪山玫瑰,是极浅的粉色, 花茎剪得很短,只有一两厘米。

  拿这么短的玫瑰做什么?

  季央走到床边站定,垂下眼拿住了花朵,送到嘴边后轻轻咬住了剩下的那点花茎,随后慵慵懒懒地撩起了眼帘,眼里带着些明亮也柔和的笑意,轻声唤道:“梁总——”

  拖长了语调的,绵软而亲昵。

  像是撒娇,更透着让人心尖都为之颤动的蛊惑。

  梁焕云知道季央有副过分精致的面容,没什么表情的时候宛若上帝偏爱的一尊雕塑,美丽却少了生动,现在呢?

  对方眉眼间带着灵动的神采,尽管一举一动都隐约带着不愿意表露出来的生涩,却因此更加打动人心。

  越是纯粹,越是勾人。

  他弯起嘴角,轻笑道:“这份惊喜可是有点大。”

  听着梁焕云略低哑的嗓音,季央反倒不那么紧张了,只要吃他这一套就好。

  他抬起腿跪在床边,手撑在对方的腿上慢慢靠近,跟着轻笑了声。

  他在十余厘米的距离停下,道:“你对我好,我也想把这些好回馈给你,送什么合适呢,上次都送过玩偶了,所以这次——

  “把我自己打扮好了送给你,这样的诚意梁总还满意吗?”

  季央因为咬着一朵玫瑰,轻软的声音显得有几分含糊,却阴差阳错地多了旖旎的暧昧,而且粉红雪山浅嫩的雾粉色更添了一丝朦胧的意韵,让梁焕云的心尖尖直发烫。

  花好看,人更甚。

  他抬手拿走了盛开在季央唇边的玫瑰,把软嫩干净的花朵夹在手指间,反手用拇指按在了对方的唇瓣上,眼里是无声流转的光,回应道:“满意,还很喜欢。”

  季央的唇瓣偏薄,却一样柔软,亲起来的感觉一定很好。

  他的目光一瞬都没移开,略缓了下心绪,转手把玫瑰别在季央的耳边,又道:“浅色系玫瑰很衬你。”

  季央歪了歪脑袋,恍然,道:“难怪最近公寓里的插花总是这种类似的。”

  梁焕云笑了声,抬手按在了季央锁骨正中间的位置,轻轻压住了细细的身体链,“央央宝贝,你这样打扮,明天的工作都安排好了?”

  季央自然知道梁焕云在说什么,没躲,坦然道:“赶得再紧也不差一天两天的,没关系~”

  这个微颤的尾音……

  梁焕云缓缓深呼吸了一个来回,揽着季央把人带上床,让对方坐在了他腿上。

  他的手扣着季央的腰,对方紧俏流畅的肌肉弧线流畅美好,链子微凉,白皙的皮肤却泛着因为害羞而浮起的淡粉色。

  他的手沿着怀里人腰间的链子抚到对方的后腰处时……停了下来。

  他抬起眼看向季央的面容,不出意外,对方冷白的面颊跟身上一样,正泛着细微的粉红,和耳边的玫瑰相互映衬,干净而柔软。

  引人想亲一亲。

  季央的呼吸轻而急促,事情的发展好像有点超出预期,他没觉得自己的身体有这么敏感。

  只是这样的触碰而已,就感觉浑身要烧起来了。

  他咬住嘴唇,忍耐着,都没发觉身边人灼灼的视线。

  梁焕云把季央的神情收进眼里,那双明艳的桃花眼微垂着,不知道在看哪里,或许已经紧张到什么都顾不上看了。

  对方疏密有致的眼睫随着紧促的呼吸频率轻轻颤抖,似乎带着些水光,平日里极浅的唇色也被咬得浸出了淋漓的水红。

  整个人宛若晨光熹微中一株满披光彩的白玫瑰。

  在两分钟的静默后,他扣着季央的腰翻转了上下位置,将对方按在了床上。

  看着眼睛里闪过一瞬无措的人,他压低身体,沉声问道:“紧张了?”

  被梁焕云沉沉的好像凶兽一样的眼睛盯着,明明对方按在他肩上的手没用多大力道,但季央仍然被牢牢地定在了原地。

  目光交缠,他不由得攥住了身上单薄的衬衣,嗓音发颤,“是紧张,但没怕,你……你轻点儿就好。”

  梁焕云脑海里理智的那根弦噌得一声绷紧了。

  他沉默着,用视线描摹着季央的面容,半晌,他眼里艰涩又汹涌的意味逐渐散去,恢复成了一片明朗。

  他俯下来,把虚张声势的小玫瑰搂进怀里,“我没打算做,起码现在没想。”

  季央的脑子卡了壳,半分钟后才重新转动起来,不无疑惑。

  他皱起眉,突然放松下来的同时有点没管住嘴,“一般情况下不会不做,对吧?气氛都到这儿了,你是不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梁焕云给气笑了。

  他在季央腰侧拍了下,看人轻轻抖了抖,又把手伸到对方背后给小玫瑰仔仔细细搂在怀里安抚,手指揉捻着沿脊柱沟垂落下来的流苏链。

  他的语气故意沉下来,吓唬道:“我早晚让你知道厉害。”

  他是想,但现在不合适。

  季央对他未必没有一丁丁点的感情,可还不是他想要的那种,所以没必要做,最甜美的果实当然值得最耐心的等待,不急在这一时。

  他要的是长长久久一辈子。

  季央大睁着眼,想不明白为什么不是现在,不过大佬没有要做的意思,他当然不会强求,本来就是想让人高兴的,随人家的意思就行。

  他本来以为这下可以直接睡觉了,却没想到梁焕云是没做,却不是什么都没做。

  给他一通揉,连脚丫丫都没放过!

  折腾了大半个小时才算完,要不是他求饶,估计大佬能乐此不疲地继续揉下去,就他这几两肉有什么好揉来捏去的嘛!

  果然大佬的恶趣味他不懂。

  最后摘掉全部的身体链时他都昏昏欲睡了,蜷在梁焕云怀里小声咕哝道:“我身材又不好,要手感好你揉自己啊,对我这干嘛呀……”

  跟他一开始的预想一点都不一样!

  跑偏太多了。

  梁焕云照旧是从后面抱着季央,贴在对方耳边轻笑道:“我就喜欢你这样的,香香软软的小玫瑰不好揉吗?不过确实瘦了些,要慢慢的多吃点东西,好好补养,再锻炼锻炼,把身体养好了。”

  季央困得眼皮直打架,模糊地应了一声,没往心里去。

  才不要锻炼,以前他为了撑着一口气还会游游泳,现在完全没这个心思,算了吧。

  听着怀里人轻巧安稳的呼吸声,梁焕云心里的躁动慢慢平复了下来,看得到却吃不到嘴里,真是……甜蜜的折磨。

  不过他甘之如饴就是了。

  他不想太过轻慢,现在这样就已经很好了,别的等到时候再说。

  他轻轻抚着季央的头发,又想到了那些闪闪的身体链,对方肤色冷白,在灯光下带着些暖调的珍珠白,跟金属的细链交相映衬,好看得很,让人难以移开眼神的那种夺目。

  不过那套链子显然的适用场合只有卧室,并不日常。

  他想了想,季央现在基本都穿正装,链子啊,有余地,能戴。

  这就搞起来。

  打定主意后他心情放松又愉悦地闭眼睡觉,同时开始开始期待季央收到小礼物之后的反应了,一定一定很可爱。

  季央困倦得很,这一晚睡得沉,一直睡到了大天亮,睁开眼后直接就看到了举着手机正对着他拍拍的梁焕云。

  他眨了眨有点酸涩的眼睛,嗓音模模糊糊地问道:“一大早的干嘛?”

  梁焕云满意地放下手机,拿起昨晚那朵玫瑰挠了挠季央的脸颊,笑道:“当然是抓拍你刚醒的瞬间,起床吧,早餐做好了,吃完我送你去公司。”

  季央脸上痒痒的,眯了眯眼,慢半拍地应了声,慢吞吞地爬下床。

  他的脑子还没完全开始正常运转,自动过滤了梁焕云一直跟随着他的视线,直到洗漱完抬起头看到镜子里的自己后,他才反应过来。

  他顿了顿,没忍住捂了下脸。

  好嘛!这是真的没眼看了。

  明明没有做,但他浑身上下都是红红的痕迹,就好像那什么了整晚一样,他现在知道梁焕云刚才为什么那么看他了,眼神别有意味!

  他拢了下衬衣领子,缓了缓心情才走出卫生间。

  他自己气血不畅,又有些贫血,皮肤就容易有於痕,好在梁焕云有轻重,他身上最多只是红,没青紫,也没觉得疼,就是看着挺……激烈的。

  而且他昨晚上被揉得挺不好意思。

  一双眼也红红的。

  出来后看着坐在床边等他的梁焕云,他拿起对方给准备好的衣服,没避讳人家,直接换了起来,“我不算泪窝浅,但最近总是……各种原因哭来哭去的,我以前没觉得自己眼泪这么多,助理都提醒我别总熬夜了。”

  梁焕云不由得失笑,“那还不是你自己说眼睛红是因为熬夜?”

  季央瞪了眼梁焕云,在对方伸手要给他系扣子的时候没拒绝,乖乖坐在了人家腿上,有点不好意思道:“我是很多事不在乎,但也没坦率到能告诉他们我哭哭啦。”

  还是会害羞。

  他以为自己已经完全麻木了,但仍然会有这样羞于诉说的事情。

  梁焕云给季央扣好扣子,捎带手就把领带打好了,收手时捏了捏对方的脸颊,宽慰道:“不管怎么说,能哭出来都是好事,就算有些话不说,哭出来一样有用。”

  季央想了想,或许吧,也是个发泄方式。

  以前他不敢哭,不管是疼还是心里难受,都只能忍着,季博平认为男孩子掉眼泪太软弱,越是哭就越是打得狠,他小时候就知道。

  而在林欣彤面前呢,他一样要忍着,不然看见他哭,对方作为母亲会更难过。

  只是现在回头想想,挺好笑的。

  他不愿意再去多想,拉着梁焕云的手起身下楼,“吃饭吧,昨晚上那样可是很消耗的体力的~”

  明明他都没怎么动,但感觉呼吸都多消耗了很多能量。

  梁焕云落后了半步跟着,看着眼前人的背影,心情颇好。

  两人边吃边聊,季央说这几天会比较忙,周六日要加班,正好,他周末回家找他徐叔学做蛋糕,完事儿了正好能去给对方送甜点。

  他有些介意季央的大学同班同学,那可是天天见面的!

  他总感觉对方看季央的眼神不太对。

  周末这天,季央跟工作日一样该干嘛干嘛。

  经过这段时间的磨合,他跟郑贺今的配合相当默契,对方帮他分担了不少,尤其是在跟其他公司谈合作这方面,他这位同学比他经验丰富,整体来说效率提高很多。

  中午两人跟加班的员工一起吃的工作餐,他照常是吃了没一半,被郑贺今提醒多吃些的时候,他多少无奈,一个两个的都管这么宽。

  他知道人家是关心,还是好好给解释了。

  面对郑贺今一起吃晚餐的邀请,他自然是婉拒,都答应梁大佬了,对方会来送甜点,比起晚餐他更期待这个。

  慢慢的公司做出来成绩,他没想捂着跟梁焕云的关系,所以对方三五不时地来他公司转转挺好,只当是日后公开恋爱关系的铺垫吧。

  但是。

  今天梁焕云到了之后有些奇怪。

  对方进来的时候他还在跟郑贺今聊工作,大佬往沙发那儿一坐,一动不动地盯着他这边,直到郑贺今出去了也没移开视线。

  他把手头的工作收了尾,站起来稍微伸了下懒腰,走近了问道:“怎么了吗?干嘛这么看着我?”

  梁焕云抬头看着走到跟前的季央,神情有几分莫名。

  他今天中午就回家了,跟叔叔叔父待了一下午,从零开始学烘焙,期间自然没少了闲聊。

  虽然两位长辈现在都不怎么管事儿,但消息依旧灵通,他最近给季央介绍人脉这事儿人家都清楚,问他怎么这么上心,他就把事情简单交代了一遍,就说了在同居,在追人。

  是真喜欢上了。

  在长辈好奇的追问下,他到底还是给对方看了季央的照片,然后事情从这里开始不对劲了。

  他叔是画画的,跟同在艺术圈子里的谭夫人算不上熟,但多年来还是有些交集的,所以看完就说季央跟人家年轻时候挺像,尤其是眉眼。

  这就有点扯了,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

  见他不信,他主业经商副业摄影的叔父直接把有些年头的作品集翻了出来,看到其中某张老照片的瞬间他好像醍醐灌顶,一下被打通了任督二脉的感觉。

  季央不是季家的亲生儿子,那对方的亲生父母在哪儿?

  他脑海里冒出来的那个念头十足荒谬,却不是没有可能。

  那样反倒更能解释季央的种种在意。

  对方关注的人不多,甚至对工作之外的人和事都不怎么上心,为什么会那么介意谭琪璋?真的仅仅因为对方是谭钰的大哥吗?

  现在看来未必。

  可如果真的是,季央又为什么不去相认?

  太多疑点了。

  到季央的办公室后,他看着对方的面容,越看越觉得真有点像,是纯粹的巧合?还是事实如此?

  他稍微压了压这些思绪,还惦记季央晚饭没吃,他一边解释一边去拆蛋糕盒子,“那当然是因为你跟你那位副总凑得太近了,而且你们相处的时间还那么长!”

  听着这泡了陈醋的声音,季央笑了笑,挨着梁焕云坐下来,接过了对方递来的小叉子,安慰道:“我跟郑总是正常的社交距离好嘛,跟你这才叫挨得近,而且——

  “我们俩是晚上一起睡觉的关系,每晚少说有七八个小时,再加上别的零零碎碎的时间,绝对比我跟他相处的时间长。

  “而且你见我跟他聊一句工作之外的事情了?我只把他当同事和普通朋友。”

  他把第一口蛋糕喂到了梁焕云嘴边,弯起了眉眼,“芋泥提拉米苏,这个闻着就挺好吃的,快,张嘴,吃点甜的中和中和,赶紧别酸了。”

  梁焕云盯着季央的面容看了半分钟,才吃掉那口蛋糕,看着对方没换叉子又自己吃了口,他无声地叹了口气。

  真是越看越像。

  季央瞧着眼前迷你的三寸小蛋糕,夸奖道:“我看包装上没logo,哪里买的?味道很赞。”

  梁焕云靠在季央肩上,道:“我徐叔做的,他厨艺好,烘焙也好。”

  “那你叔叔很有福气哦~”

  “你也能有。”

  季央正吃得开心,冷不丁被这略带幽怨的一句给噎得顿住了。

  他是没谈过恋爱,但不是傻,大佬的两位叔叔是正儿八经结了婚的伴侣,他跟梁焕云算什么,只是协议恋人而已。

  没有可比性。

  除非梁焕云是真的……喜欢他。

  不,不可能……吧?这应该只是他自作多情,大佬的前任小情人那么多,最多两年,他就会成为那些人里的一个。

  他又吃了口蛋糕,嘴巴里很甜,心里却不无苦涩。

  或许准确些来说,甜与苦交织。

  他没再继续想这个问题,顺着梁焕云的话偏到了另一个方向,道:“你厨艺是很好,不过

  我还没见你做过蛋糕。”

  梁焕云揽着季央的腰,坦诚道:“之前确实不会,不过我愿意学啊,没谁一开始就会。”

  学?季央咬着叉子,又又又陷入了沉默,该不会是为了他学的吧?

  打住打住打住!

  赶紧的不能想了,越想越离谱。

  他把大大的一口蛋糕喂给梁焕云,小声道:“一天天的就会满嘴跑火车,赶紧把嘴巴堵上少说两句,吃完了我们去吃饭,我定好餐厅了。”

  梁焕云心情挺复杂,感情的事儿没法一蹴而就,但有件事其实可以得到答案。

  从那个念头冒出来到现在他想了很多。

  不管事实真相是什么,摆在他面前的只有两个选择。

  是背地里自己去调查、去求证,拿到证据后再跟季央摊牌,还是直接问对方?他不喜欢弯弯绕,但这样的事情应该慎重更慎重,理智告诉他选择前者更稳妥些。

  但感情要他选择后者。

  背地里调查总归不够尊重。

  他略收紧了搂着季央的手臂,放缓了声音,“央央,有件事我想问问你,我话说在前面,这是我刚有的猜测,没什么证据,你回答什么我就信什么,以后也不再背着你去查证这件事的真假。”

  季央吃掉最后一口蛋糕,心绪缓和下来,还挺放松的。

  他听得出梁焕云的认真,有些奇怪,“什么事儿?直说就行,工作里面来回的拉扯已经够多了,所以我一直觉得梁总的坦率是极难遇的美德。”

  梁焕云笑了声,又很快收住。

  他停顿了五秒,稍微直起身,问道:“你不是季博平和林欣彤亲生的,那你的亲生父母是谁?我猜——

  “是谭家那两位,是不是?”

  季央一下怔住了。

  梁焕云的每一个字都是惊雷,为什么……为什么对方能猜得到?!

  觉察到季央的僵硬,梁焕云解释了其中的缘由,从他叔叔看出来的相像,到他根据季央的反应推断出的猜测结果,都清清楚楚地说了。

  他顺着话茬继续道:“你跟谭钰不知道为什么调换了。

  “我猜着是跟林欣彤有关,不然你不会跟相依为命二十二年的母亲闹翻。

  “所以,你跟谭钰针锋相对,在意谭琪璋,不仅是因为这位嚣张的小少爷抢走了你的前任,这过程中还做了不少针对你的事情,更是因为他拿走了原本属于你的人生。”

  全中。

  季央捏紧了还没放下的叉子,嘴唇微微颤抖,好一会儿说不出话来。

  他没想到梁焕云对他情绪变化的感知这么敏锐,对方看似暴戾没耐性,实际上对看重的人很细心,而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在这个人跟前不自觉地放松了下来。

  才会展露更多。

  让对方发现了端倪。

  他不得不承认,大佬之所以是大佬,就是观察细致,见微知著,而且相当有想象力,敢想敢推论。

  但他根本不愿意承认。

  打从一开始他就没考虑过把这件事告诉任何一个人,多一个人知道,对他的计划来说就多一份变数,哪怕是足够尊重他、足够理解他的梁焕云。

  他不喜欢撒谎,但今天他不得不这么做了。

  而撒谎自然是要看着对方的眼睛才更有说服力,他不想让身边人觉察出他的欺骗。

  可在他转过头跟梁焕云对视时,否定的回答就这么堵在了嘴巴边上,怎么都张不开口了,明明很简单地打个哈哈说对方在开玩笑,在脑洞大开,这就可以糊弄过去了。

  但他就是说不出口。

  心底里那些叫嚣着被理解、被包容、被完全接纳的渴望,让他在这一刻没办法说出违心的话来。

  周遭的空气里还浮动着蛋糕的香甜气息,似有若无,让他的鼻头一下就酸了。

  一贯戾气重却也明朗的人,现在神情沉静温和,一双眼里泛着湛亮也柔和的光,信任他,疼惜他,没有丝毫的怜悯、同情,而是准备好了接纳他的一切。

  没有人用梁焕云现在这样的目光看过他。

  没有。

  如果是眼前这个人,那他是不是可以勇敢一点,尝试着更信任对方一些呢?

  那些压在心里的事情,除了梁焕云,他没有别的人能够诉说了。

  想到这里,他转回视线,把叉子放回蛋糕碟里,放松地靠在梁焕云身上,整理了一下心情,给出了肯定回答,道:“你说的很对。”

  梁焕云的唇角微微下敛,心情愈发沉重,果然。

  结合之前知道的事,他推断道:“你是在带林欣彤出国前夕知道了这些,所以才放弃了多年的计划。”

  “嗯。”

  季央闷闷地应了声,开了头之后其他的话似乎没有那么难以启齿了。

  他继续道:“当年交换两家的孩子是林欣彤一手计划和实施的,为的就是不让自己的孩子也遭受季博平的家暴,各种巧合之下盯上了……谭家。

  “至于她怎么操作的,我没兴趣知道,不重要了。”

  梁焕云听着,只觉得荒谬,怒气抑制不住地往上翻涌,“所以她就能牺牲别人家的孩子了?!”

  季央冷嘲地笑了声,“可她还觉得这些年对我很好,尽到了一个母亲的责任。”

  梁焕云没忍住骂了声,还能这么冠冕堂皇的吗!怪不得季央之前说母爱一开始就不存在,根儿上就歪了。

  一直以来的信念与支撑却是自己苦难的根源。

  这让人怎么接受?

  季央当初决定顺从季博平的安排来接近他,八成有些信念崩塌后的自毁倾向,什么都不顾,什么都不管了,以此当做报复的一部分。

  只是想一想他就觉得难以接受,真正经历了一切的季央心里只会更疼、更难过。

  季家那夫妻俩都不是东西!

  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林欣彤是最自私的那个!!

  他用深呼吸勉强压住了自己的怒气,季央刚才的话里有明显的消极意味,他尽可能平静道:“知道了就不晚,还是我以前跟你说的,该报复就报复,我站在你这边,有需要就跟我说,我绝无二话。”

  “……嗯。”

  季央有些倦怠地闭上眼,这些话说出来后,心里的重压都随之减轻了很多,有些累,却切切实实地松快了,是知道这些事以来少有的轻松。

  梁焕云安慰地抚了抚季央的头发,沉默下来,尽量缓和着自己烦躁恼怒的情绪。

  他为季央心疼!

  逐渐冷静下来后,他斟酌了下,不再说季家那两位,转了个方向问道:“既然知道了真相,你有没有考虑跟……亲生父母相认?”

  谭家跟季家的家庭氛围全然不同。

  谭家父母恩爱多年,圈子里出了名的感情好,家风开明又轻松,双胞胎俩哥哥各有各的脾气,但对家人都没得说。

  嗯——谭家次子跟幼子关系并不好,属于互相看不惯那种。

  整体来说比季家好了不知道多少倍,怪不得林欣彤要挑中谭家了。

  而对从头到尾最无辜的季央来说,知道真相后认亲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对谭家人呢,一定也乐于接受自己的孩子回家,能补偿给亲生儿子应有的属于家人的爱护吧。

  但季央听到这句话之后马上拒绝了,“不用,我没这个打算,互不打扰就行了。”

  拒绝完,他又强调了一句,“不相认,我一开始就是这个打算,而且不会变,这些事情我只告诉了你一个人,梁总——

  “你不是多嘴的人,对吧。”

  梁焕云迟疑了一瞬,有些不太明白季央为什么这么斩钉截铁地拒绝相认,刚要再问,靠在他怀里的人突然转过身来抱住了他,在他肩上蹭了蹭,说饿了,催他去吃饭。

  他揽着季央,不无思量。

  毫无疑问的,对方猜到了他想问什么,这就是不想说的意思。

  他把埋起脸的季央挖出来,捧着对方的脸颊,郑重道:“抛开协议不讲,我也会站在你这边,季央,你不是一个人,你身边有我,还有宋思远,别把自己搞得像孤家寡人一样,这些事情你不用独自扛着。”

  季央眨了眨眼,对视半晌,他垂下眼,轻轻应了一声。

  所以值得了,他也……不想要更多。

  这就足够了。

  季央抗拒继续沟通,梁焕云没逼迫对方什么,今天能跟他承认这些,没有说谎,没有撒娇耍赖糊弄他,已经很难得了。

  下一步,且走且看。

  他只有一个准则,对季央好就行了,别的都能商量。

  两人在外面的餐厅吃了饭才回公寓,季央藏在心里的话说了出来,放松很多,睡眠质量自然就好。

  然而,梁焕云半夜都没睡。

  他从季家想到谭家,都给整出八百个方案来了,他总感觉季央不是不想跟亲人相认,不然对着谭琪璋不会那么在意。

  是带怅惘、遗憾和不甘,却又无可奈何的在意。

  不想认亲的原因他现在猜不到,但只要季央有意愿……

  还是要找个机会再确认下对方的心意。

  季央跟梁焕云承认了之后,那些重担相当于是多了个人跟他一起承担,整个人都轻快明朗了些,被司机李哲打趣说气色跟着心情好了不少,他笑了笑,没多说。

  孤家寡人才不好呢,他还是想要陪伴。

  当然,是恰当的、好的那种陪伴。

  最近梁焕云基本上会给他准备早餐,即便没办法一起吃饭也会安排妥当,分量刚刚好,吃饱饱但不至于吃撑了,晚上嘛基本上还是在外面吃。

  但大多时候不是跟司机李哲,而是跟梁焕云。

  按照李哲的说法,梁大佬分走了陪吃饭这部分工作,还让他的司机师傅不太适应了。

  咳。

  这天晚上他和大佬约好了八点来公司接他,去尝尝附近新开的一家淮扬菜餐厅,滋味淡而不寡,是他喜欢的。

  七点半他忙完了工作,瞥见手机上蹦出来的雷暴大雨预警,略有些烦躁地望了眼窗外的天色,是有些沉沉的,如果快的话,应该能赶得及下雨前回到公寓,吃饭不耽误事儿就行。

  他缓了口气,刚打算再整理整理接下来的安排,一个电话打了进来,他看着那串数字,眼神微变。

  尽管没有存,但他认得出来,这是谭钰的手机号。

  给他打电话干嘛?上回偶遇时还没炫耀够么。

  抢了垃圾回去有什么好沾沾自喜的。

  他想了想,链接了蓝牙耳机后接了,主要是好奇对方干嘛,如果谭钰骂人或者开嘲讽说难听话,他就直接骂回去了,只当是发泄发泄那些没法儿说出来的不甘。

  不过接通后对方一开口就让他疑惑了。

  “季央!你别以为有血缘关系就能怎么着,我才是谭家的少爷!你什么都不是!!”

  季央闲散地靠在椅子里,微微皱起眉,听这话对方应该是知道了互换身份这个事儿,但怎么知道的?

  他语气平淡地问道:“什么血缘?我听不明白。”

  “季博平都跟我说了!他说你什么都知道,你装什么蒜?!”

  哦~原来如此,季央的表情沉下来,知道怎么回事了,肯定是季博平从林欣彤那里问出来的,他不无意外,他以为这位好母亲为了儿子安稳的幸福是无论如何不会说的,啧,没想到。

  被打得狠了?

  应该不至于,季博平最好面子,不可能冒着闹开的风险,亲儿子是重要,但不会比对方自己更重要。

  他快速思索着,他其实没想谭钰知道真相,不过对方知道了对他的计划来说没坏处,只是其中一点他需要确认。

  他又问道:“季博平知道了你才是他的亲生儿子,要认你回季家吧?他的大男子主义重得很,怎么可能让自己的亲生儿子待在别人家。”

  “不可能!我是谭家人,只会是谭家人!”

  “他答应?”

  “他私底下找我不就是想要好处吗?我给!他只要不傻就知道我在谭家对他更有利,什么父子情,说白了都是利益。”

  季央冷笑了声,“你倒是不傻,还知道他是为了利益。”

  看样子季博平没想把亲生儿子认回来呀,那正好,省事儿了,就让这些人自己折腾吧。

  停顿了下,那边的谭钰一直不开口,他又闲散冷淡地问道:“所以你给我打电话干什么,不至于就是通知我这件事吧?有话就说,我等会儿还有事,没工夫跟你干耗。”

  “……季央,你肯定不是刚知道这件事,既然之前没说,以后也把嘴巴闭上,你不想我爸妈愧疚自责吧,知道了真相对他们没好处,我会孝敬他们,对他们好,所以你就当自己不知道这件事怎么样?我可以给你一笔钱,要多少随便你开。”

  这话给季央逗笑了,“如果我坚持要相认呢?”

  “你别不识好歹!就算你回了谭家,爸妈也不会赶我走,最多是我们都留下,但你记住一点,二十二年了,他们养我这么多年,我们不是亲生胜似亲生!你要想试试他们对谁的感情更深就尽管试,想用血缘关系来绑架人?你想得美,到时候我保证让你后悔踏进谭家的大门!!”

  所以这是为了威胁他呀,季央了然。

  金尊玉贵的小少爷慌神了。

  说不定跟他一样经历了心态崩塌呢。

  本来世家小少爷当得好好的,突然,亲生父亲找来相认,还敲诈要好处,搁谁都要心态爆炸,但谭钰作为既得利益者,他并不同情对方。

  面对威胁他没惯着这娇少爷的脾气,不客气地怼了回去,“我要是想认早就认了,用不着拖到现在,你少拿那套作威作福的架子来威胁我,没用,狐假虎威还觉得自己有本事,你照照镜子看看自己几斤几两。

  “谭钰,我今天把话撂下,你平白占了好处就该学会低调,懂事些,别一天到晚的给人家惹麻烦。

  “只要你不做出格的事情,我不会主动捅破这层关系。”

  那边的谭钰沉默了好一会儿都没说话,他也不着急,现在应该急的是对方。

  又一分钟后,他开口道:“刚才的话小少爷听清楚了吗?需不需要我再重复一遍?”

  “……不用!”

  谭钰回完就直接挂了电话,季央摘了耳机随手撂在桌上,他闭了闭眼,心里不无烦躁。

  谭钰那边,他气急败坏又哑口无言,狠狠挂断电话之后是满肚子的憋气,还有满心的担忧和焦虑。

  短短一周多的时间他经历了人生的巨变,到现在都难以置信,可摆在眼前的DNA鉴定报告做不了假。

  季博平突然找到他,说他是季家的亲生儿子,还当着他的面拔了两根头发给他,让他不信就去做鉴定,他、当、然、不、信,甚至不想搭理季博平,但又有隐约的担忧,扭头就去做了亲子鉴定,拿到报告的那一瞬间——

  他的天都塌了。

  好在季博平没打算挑明,只是想从他身上拿好处,他给,只要这件事不捅穿,不过是一点好处,作为谭家小少爷他给得起。

  在暗中将分公司的一个项目联络着交给季博平去做之后,总算是把对方安抚了下来。

  可以后呢?

  季博平要好处,这只是开始,万一变成无底洞呢?还有季央,嘴上说着不会相认,但他不怎么相信,对方肯定有别的打算。

  他握紧了手机,眼中闪过一阵狠厉的光。

  不管怎么说父母哥哥的宠爱都只能是他的,整个谭家只能是他的倚仗,不可能跟别人分享,绝对不可能!

  季央这边,他现在没心思去想谭钰信不信他的话,只要对方一天担心他会抖露真相,起码就能有一天乖巧懂事,别给谭家再惹麻烦了,这些年来跟着收拾的烂摊子还少么。

  离八点差五分钟,梁焕云发消息过来说在停车场等他,他关了电脑站起身,打算下楼了。

  但手机的几声震动止住了他的脚步,是季博平发来的微信消息。

  窗外这时响起了闷雷声,他近乎机械地点开了那几条语音,听完后尽管解开了疑惑,但也觉得这一切荒谬好笑。

  林欣彤失算了,还是不够了解自己的丈夫。

  他回了消息,答应了季博平要他保持沉默的要求,也没忘了阴阳对方,让他的养父小心弄巧成拙了,别偷鸡不成蚀把米。

  想通过谭钰从谭家攫取好处?谭家人又不是傻的。

  回复完他按灭了手机屏幕,脸上没什么表情,密集的雨点噼里啪啦砸在窗玻璃上的喧嚣声让他望向了窗外。

  天气预报似乎不太准,这雨下得早了。

  他木楞楞地抬手按在心口的位置,忽略了好一会儿的疼痛绵密地袭来,逼着他放轻了呼吸,但还是……好疼……

  梁焕云收到季央的回复后就下了车,靠在车边等人,但都八点十分了也没见对方的身影,他又发了消息询问却没再有回复,打过去的电话一样没人接。

  他皱起眉,开始担心了。

  他没再等下去,乘电梯上楼,走进了位于三十多层的未央科技,偌大办公区空无一人,只有灯还开着,他驾轻就熟地推开总裁办公室的门,但没看到季央。

  扫视一圈后,他瞧见了掉落在办公桌边地毯上的手机,心一下提了起来,快步走近就发现了靠坐在办公桌里侧的人。

  季央正蜷缩着靠在侧边的抽屉柜上,整张脸都埋了起来,一动不动。

  他定了定神,半蹲下来,轻声唤道:“央央?”

  季央没有给他任何回应,室内除了雨滴砸在玻璃窗上的响动以外,寂静无声。

  十几秒后,他伸出手想要去触碰,但还没碰,对方突然握住了他的手,下一秒,整个人朝他靠了过来,几乎是砸在了他怀里。

  他的姿势本来就不稳当,被这样一冲撞径直往后倒在了地上,季央随即抬起头,他心里一惊,对方一双眼黑沉沉的没什么光彩,仿佛一汪死寂的潭水。

  冰冷漠然,却也透着无声且汹涌的渴求。

  他还来不及开口,沉默着没说话的季央就直接吻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