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斯卡。”
“什么事?布雷恩警官。”
“你会撒谎吗?”
“在没有必要的情况下,我不撒谎。”
“什么是没有必要的情况?”
“除了你要求我撒谎的情况之外,我不会撒谎。”
“也就是说你不对我撒谎,但是可以对别人撒谎,是吗?”
“是的,作为你的搭档,我的指令中只有完全配合你,不会对你有任何隐瞒和欺骗。”
“那我们之间的谈话会被你的开发团队获取吗?”
“开发人员有权在合作协议允许的范围内提取信息进行数据分析,但你也有权把不想让人知道的隐私加密,这样提取这部分信息时就必须得到你本人同意。”艾斯卡说,“布雷恩警官,你可以尝试信任我,我不会把你认为需要保密的事泄露给第三人。”
罗克仍然心存顾虑,他对艾斯卡这个前所未有的“新科技”了解得太少,而归根结底,他是对站在艾斯卡身后的那些人类成员不信任。机器或许不会撒谎,但人各有私心。
“布雷恩警官,你要使用加密程序吗?”
“当然,我要求将除警局工作之外所有我们单独交谈的内容加密。”
“好的,我会遵守这条指令,直到你本人同意公开,并由三方密钥解禁才能读取加密内容。同时,你也有权利将它彻底清除。”
这就是机器人的誓言?
罗克忍不住想,从某个角度来看待的话还有那么一点浪漫。
“现在可以告诉我你遭遇绑架后发生的事吗?我想从绑匪的语言和行动上分析他们的动机。”
“他们把我带到那个鬼地方,然后逼问我密码是什么。”
“你告诉他们了没有?”
“我根本不知道是什么密码。”
“他们认为你知道,而你并不知道。”虽然有些拗口,但艾斯卡理解得没错,“布雷恩警官,你一点都想不起来关于密码的事?”
“是的。如果他们就是洗劫托比家的人,那这个所谓的密码很可能不止我一个人知道。”
“布雷恩警官,我认为你现在处于十分危险的境地,建议你从现在开始不要离开我独自行动,以免昨天的意外再次发生。”艾斯卡的语调甚至有些严厉。
“昨天是我没有防备,以后我会小心。”
“我找不到绑匪的信息,意味着有人在刻意隐藏,他可能是你身边的任何人,我们防不胜防。”
“他可能是任何人,唯独不可能是你,对吧。这样我们就成了一个秘密小队,你保护我,我去调查托比真正的死因。”罗克说,“首先得从拿回墓地会的案件档案开始,我需要你……”
“私自调取案件存档是违反规定的行为。”
“我不想再听到违反规定这几个字。”
“我只是例行提醒。”
“提醒之后呢?就可以心安理得地违反吗?”罗克说,“这倒很像某些条款上写的狗屁,反正也没人会遵守。告诉我你是怎么说服自己循规蹈矩的程序来搞这些小动作的,我得记住,下次就不用费心费力地说服你。”
“我提高了事件的风险级别。”艾斯卡说,“因为我认为你现在处于高级别的危险状态,可能危及生命。布雷恩警官,你的安全是我最优先考虑的,这也是警用助手应用的重点,保障人类警官的人身安全。”
“为了保护我,你可以违反任何规定?”罗克也变得严肃起来,“如果为此你必须去杀人呢?”
“你是说击毙罪犯?”
“不一定。”
“我无法想象这样的场景。”
这是古往今来人类始终难以面对的问题,对错需要取舍,罪恶也必须自己承担。罗克相信艾斯卡面对这个问题时会比人类更理性,以精确的计算选择最低的损伤。但那不会是最好的选择,开始取舍的那一刻就注定是悲剧,差别只在于人会因为悲剧沉沦,机器或许可以避免。
“我饿了。”罗克放过艾斯卡,避免他在这个问题上陷入死局,更不想听到过于冷酷的回答,毕竟艾斯卡刚从生死边缘救了他,裹上外套的那刻温暖让他忘记了真假。
“我为你做了蔬菜浓汤,可以提供维生素、促进消化、降低伤口的炎症。你有一些轻微发烧症状,喝完汤后要服用退烧药,然后睡觉。”
“现在可不是睡觉的时候。”罗克喃喃自语。
艾斯卡端来还在冒热气的蔬菜汤以及烤得恰到好处的面包,烹饪对他来说也是轻而易举的事。他干嘛当警用助手,应该去当别人的丈夫和男朋友才对啊。
罗克端起汤,艾斯卡问:“需要我喂你吗?布雷恩警官。”
“不要,你让我有点不自在了。”
“为什么?”
“你靠得太近。”
“很抱歉,我只是在观察你的发烧症状还有伤口的恢复情况,或许你对这样近距离的观察感到不适,我会注意保持适当距离。”
“比起距离,我更不习惯你总是盯着我看。”罗克说,“让我觉得时刻在被人监视。”
这多少有些借题发挥,他从不在意监视器对着自己,也无所谓手机的摄像头是不是在偷看。尽管人们总说一些设备想方设法获取隐私,但好像又都习惯了被机器凝视。罗克不习惯的原因是艾斯卡有一双完美的眼睛,而且当他毫不遮掩地注视某人时,目光似乎还充满无私、平等、宽广的爱和善意。
一想到他是人造的机器,罗克就有一种连自己都深感意外的宽容,就像在对待一个聪明又不懂人情世故的孩子。他觉得自己有义务教导艾斯卡,让他更像个人。
这么奇怪的想法到底是什么时候产生的?
无论如何,蔬菜汤和热面包还是挽救了糟糕的一晚,罗克感觉好多了,除了伤口还有点疼以及艾斯卡试图用手测量他的体温之外,一切都在好转。
罗克再次告诫他不要做出类似“亲密”的举动,比如无缘无故地触碰和小狗式的探测,艾斯卡向他解释自己的触感系统可以进行即时分析,包括测量温度和解析生物信息。
“我知道你有这个功能那个功能,但正常情况下我们会选择用体温计。”
“我更精准。”
“不要让别人误以为我们之间有搭档之外的关系。”
“搭档之外的什么关系?”
罗克不知道该如何解释,艾斯卡所做的一切都出于保护和合作目的,情感只是他身为人类的错觉罢了。
“让我起来。”罗克要求。
“你的体温还是不正常,布雷恩警官,我建议你休息。”
“一点点发烧没什么,我要去警局。”
“除非你退烧了,否则我不能让你起床。”
罗克不耐烦地掀开被子,刚想下床就被按住。艾斯卡并没有用力,但罗克也很难以现在的体力挣脱,于是他又倒在床上。
“放手,艾斯卡。”
“你需要休息,布雷恩警官。”
“是否需要休息应该让我自己决定。”
“我认为不正常的体温影响你对自己身体情况的判断,这会加重你的症状。”艾斯卡仍然以那种稳定又温和的语气说,“而且你刚才服用了扑热息痛片,会让你有犯困或嗜睡反应。”
“艾斯卡!我不需要你这样照顾我!”罗克除了惊讶自己的虚弱之外,对眼前这个不肯听话的家伙产生了一丝未知的恐惧。
他究竟是什么?
罗克的脑中一闪而过这样的念头。艾斯卡总是说以他的安全为首要任务,如果指令改变了,一个无论哪方面能力都超越人类的仿生人,变成冷酷无情的杀人机器也只是转瞬间的事。或许是捕捉到罗克眼中那一闪而过的不安,艾斯卡很快松开了按着他的手。
“抱歉,布雷恩警官,我不该用强制的方式让你休息。”
“你知道就好。”罗克平复着刚才不稳的情绪,但也为此妥协了,没有再固执地要起床工作。
“现在几点?”
“上午八点十六分。”
“我睡到中午,十二点的时候叫醒我。”
“好的。”
应该是退烧药起了作用,罗克躺下后很快睡着了。
他以为自己会做梦,梦见那场捣毁一切的爆炸,然而没有。说不定他并不是睡着,只是因为发烧昏迷了,脑袋里有灼热的熔浆在燃烧。
“布雷恩警官,现在是中午十二点,你可以醒来也可以继续睡着。”
这个声音如此轻柔,既像错觉又像呓语,罗克勉力睁开眼睛却被浓重的睡意包围着再次沉沉睡去。
第二次醒来,他满身的汗水,仿佛刚从水中捞起似的。台灯微弱地亮着,艾斯卡仍然坐在床边的椅子上。灯光下,他的脸色似乎有些苍白,双眉紧皱,嘴角也失去了往日的微笑,正目不转睛地望着病床上的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