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宝小说>古代言情>好友【完结】>第241章 蝉蜕3

  雪日蝉鸣【结与后记】

  洪惟我祖诞膺天命,肇开帝业,为生民主,五十七载。圣圣相承,志勤于治,武功文德,绍休前闻。

  暨我皇兄皇帝,恢宏政治,厚泽深仁,德布南地。不幸奄兹遐弃,恸切臣民,遗命神器,付予眇躬。

  顾哀疚之方殷,奚遽忍于继承。

  而亲王群臣及军民耆老,累表劝进,诚切意坚。

  朕不得已,仰遵遗命,俯徇舆情,于十月二十六日,祗告天地、宗庙、社稷,即皇帝位。*

  ——大许贞和五年十月二十六日,长公主殿下在建业即皇帝位,成为了“陛下”。

  许朝皇帝即位,会在本年或次年改元,并宣布施行帝王大赦。陛下没有立即改元,继承了兄长的年号。群臣本以为陛下有意在明年再启用新的年号,陛下却对群臣说,天下一天不能统一,她便一天不会改元。

  山河应该在“贞和”年间统一。陛下要将贞和这个年号沿用下去,以此表达自己对兄长的思念与尊重。

  天下人都应该记住陛下有一位兄长,他是一位仁厚有德的君主,他一直记挂着北方的百姓、他本来应该是南北所有人的皇帝——

  但是江表门阀不允许。

  是孝宗以自己的死,为许朝拔除了门阀痼疾。

  孝宗宾天,许朝有了新的皇帝。皇帝即位诏书告天地、宗庙、社稷,陛下在建业宫城的正殿太极殿中——在她哥哥曾经坐过的位置上——接受群臣的拜礼,正式入主建业宫城。

  陛下不论是从名义上还是从现实上,都已是许朝的皇帝了。

  这天晚上,诸种盛事过后,陛下身着衮服,去建业宫城中查看了一处空地。她让宫监和随行的宫人们等在一旁,独自朝着空地走了过去。

  她在心中回想庄宗收复南方的时间,那是绍德四年,那年她九岁,并不在意国事,暗暗喜欢北地旧贵平阳王氏的一个公子。

  父亲那时还是皇太弟,打了二百年所未有之胜仗,许朝举境沸腾。可她其实并不在意南北是否重归于一,她更在意的是,国宴之上,她能穿着新衣见到平阳王氏的小公子了。

  如今,陛下站到了她的父亲曾经站立过的地方,三十八年之前,她英武有为的父亲曾经到来过这里——庄宗带兵攻入南朝的宫城,推倒了南朝的大殿,在焦土中掺入盐粒,使得大殿的废墟上后来再也生不出草木。

  她在十多年、二十多年,甚至是三十八年之后,才终于得知了那次南北统一的非凡意义。

  一片空地是庄宗对南朝人的警告。

  它本该是南朝皇帝的耻辱,可是,后来,许朝的皇帝住到了这废墟存在之处,不得不与它共处。

  陛下向前走了几步,站到了空地中央,这里曾经矗立着建业旧宫城的崇明大殿。她站在这里,一一回忆自己的父亲、自己的长姐、自己的哥哥……孝宗也曾站在这片空地上,那时他抬头望天,默默询问上天,自己何时能够脱离江表门阀的牵制。

  孝宗那天给身在北扬州的陛下写了信,孝宗站在空地上,看见了高悬天上的虚宿。虚宿暗淡,天下将兵乱无宁。孝宗只在信里说自己看见了虚宿,没有告诉陛下虚宿是否暗淡。

  陛下如今站在了这片空地上。

  虚宿是否暗淡,陛下抬头望向高天,冠冕沉重,今夜的虚宿璀璨而明亮。

  璀璨,毕竟十月二十六是一个吉日。

  父亲、母亲,二哥、三哥,姐姐……陛下想起长安的太极宫。陛下自问,在几十年之前,当她在太极宫中放肆奔跑的时候、当她因为被二哥绊倒而对着母后号啕大哭的时候,她可敢去想,他们兄弟姊妹四人,竟然会是日后的两位储君、两位皇帝么?

  权力,尔虞我诈,肮脏、血腥,沉重。又不可或缺。生杀予夺之人,荣耀煊赫。她渐渐学会了渴望它。

  丈夫。不需要丈夫。那些脱离世事、仅仅与少女怀春有关的幻想都已被现实打碎,她自己又一遍一遍亲手捏碎了那些记忆。当她过完三十岁,她就不该再有天真的幻想了。

  垂帘代政,不。不要那道珠帘。

  她做的是“陛下”,是受得起万民膜拜的天子。

  白日在太极殿中,陛下看见了自己的外甥八郎和第五岐,第五岐是侯爵,在行礼时站在八郎的侧后方。他们向她下跪,行臣子之礼。

  陛下记得,第五岐是在十月二十二日回的建业。十月下旬,陛下即将践祚,因政务繁忙,未能与第五岐、自己的外甥八郎在谈论公务之外共坐。

  陛下记不清是十月二十日还是二十一日那天了,他收到了八郎的问安书信,八郎在信里提到了崔琬。陛下不必读完那封信就已明白,八郎想为崔琬求情。

  崔琬是八郎在建业为数不多的朋友。贞和四年,八郎回建业受罚,随后笼居在家,陛下在那时听说崔琬可以进出高平郡王府,还曾好奇过,八郎竟然与崔琬认识么。

  八郎后来和她说,乾佑六年,崔琬护送日本国内亲王去卢州,顺便带了长安的美酒去卢州看望朋友崔涤,他们就是在那一年认识的。

  八郎既然关心崔琬,陛下就给八郎回了口信,她让自己的侍从告诉自己的外甥:放心,崔琬绝无性命之忧。

  陛下从来没有想过要处死崔琬,她答应过给崔琬佛寺,既然崔琬的祖父没住进佛寺中,那就让崔琬自己住进去罢。如过崔琬想要遁世出家,他大可以在佛寺住到老死。

  崔琬不过是说了陛下一句“失信”,陛下并不是听不得咒骂的人。陛下只是觉得,崔琬被自己的聪明耽误了,他忘记了如何去做臣子。

  崔琬聪明,但陛下希望崔琬的聪明不只是小聪明,她希望他有足够的悟性。她将崔琬关到金山寺,是有意要打磨崔琬的锐气,她是在教导他怎样去做许朝的臣子——

  崔琬曾经带美酒去卢州看望崔涤么?卢州尸疫凶猛,崔琬对崔涤也算是情真意切了。崔琬曾给崔涤送过美酒,等崔涤回到建业,陛下会让崔涤去给崔琬送一壶酒,她不会告诉崔涤或者崔琬,那壶酒只是一壶纯粹的美酒。

  大概会有人惶恐地以为,那是毒酒吧。

  崔涤代陛下为崔琬送酒,如果崔琬能恭谦地谢恩饮酒,那么他喝完酒,就可以离开佛寺了,美酒是陛下对他的嘉奖。如果他怀有怨恨、甚至迁怒崔涤,带着激愤和不得已而饮酒,那么,金山寺就会是他此生的归处。他不会再有机会离开金山寺。

  崔琬能不能在金山寺中悟出为臣之道,就看他自己的造化了。

  至于崔涤,他是将才,陛下希望他能从自己的朋友身上学会何谓天恩——不要做多了将领,就忘了怎么做天子的臣下。天威难测,雷霆或是雨露俱是天子恩泽。臣子唯一需要的做的,就是谢恩。

  江表门阀已受重创,陛下不打算继续追究剩下的门阀子弟。江表门阀是许朝南方高门,他们的下场,可以做其他高门的前车之鉴,许朝对高门子弟打杀过度,会使其他高门子弟人人自危。

  江表门阀再也回不去当年的风光,陛下接下来想做的,是拉拢归顺的门阀子弟——让天下所有能臣,都为许朝所用。让天下人知道,许朝会重用所有能臣。

  周紫麟其实死得可惜,不过按照他的性格,他学不会做恭谦的臣子。门阀子弟中,剩下的足够高贵的子弟,就只有卢仲容和崔琬了。

  卢仲容是元凶卢鸿烈的长孙,可是他还是泽晋的丈夫,他不能做罪人。陛下会为卢仲容加官,明升暗贬,将他驱逐出朝政的中心,外放他去潮州做官。

  一旦崔琬能离开金山寺,他会被重新被任用。用他,是让天下人知道许朝的气量。

  陛下是希望崔琬能够离开金山寺的。

  臣子,如何做臣子。

  君主。

  陛下如今是天下唯一的君主。

  朕获承天序……陛下默念了一遍册封诏书的开头。她已经可以自称为“朕”了,她即将重新册封许朝诸位亲王。

  八郎该做亲王了。

  朕获承天序,钦若前训,用建藩辅,以明亲贤,斯古先哲王之令典也。甥男靖之,孝友宽厚,温文肃敬。践君子之中庸,究贤人之义理,情惟乐善,志不近名。

  慕间平之令德,希曾闵之至行,宜分建茅土,卫我邦家,敦于展亲,永固磐石。是用举其成命,锡以徽章。可封某王、某某大将军。

  宜令有司择日备礼册命,主者施行。*

  ——某王、某某大将军。该将八郎的封地定在何处、将八郎封为镇守哪方的将军。她又该如何处理八郎身侧功高名重的第五岐的身份。

  陛下让宫监明天请第五岐和荀靖之入宫一趟。

  他们几个人有太久没有坐在一起说一说话了。

  陛下想知道自己的外甥在想什么。

  她隐隐约约感到了她和自己的外甥的疏远——这并非不正常,而是太正常了。

  因为他们身在天家。

  虽然正常,但是这样的疏远依旧会令人觉得惋惜。

  陛下自己、她的外甥、她的父亲、哥哥、长姐……他们都是天家子弟。陛下想要回到北方,北方星汉灿烂,她会去成陵为长姐扫陵、为长姐追封皇帝位。总有一天,她会出宫北巡。

  她要到达平城,亲眼看一看许朝的旧都。她会去一趟云平——天家姓荀,云平荀氏,她本是并州云平人。

  北方……

  陛下闭上了眼睛,想象北方十月末的风声。北地的冷风吹过,风声或呜咽、或呼啸,毫无拘束……大风掠过群山、卷起所有白雪,当大风吹到她的眼前时,疼痛随即发生,寒意有如刀锋刮过脸颊。

  建业的夜色冰凉如水,可吹起的夜风终究还是缺了寒意。这样的风带不来刺痛,缺少北地的风充塞天地、恣肆阔大的快意。

  陛下的子女中,唯有泽晋是女儿,陛下的儿子用宾已经出宫,但泽晋在夜中依旧可以留在宫里。泽晋知道母亲离开了寝殿,带了貂绒披风出来寻找母亲。

  宫人提着灯笼跟在泽晋身后,照亮了泽晋的身影。陛下感受到了亮光,转头看见了女儿,她任由女儿走过来,为自己披上了披风。

  披风在熏笼上熏过,里侧是暖的。

  陛下感受到了披风中的暖意,笑了一下,风不够冷,衣服却足够温暖。她让泽晋陪自己回寝殿。

  泽晋问陛下:“母亲累不累?”

  陛下说:“有女儿关心,不累。”

  陛下记得自己曾对第五家阿岐说:父母也好、姊妹兄弟也好、子女也好、夫妻也好、朋友也好……人的身边要是没个知心的人的话,日子不好过。

  陛下以往也曾在宫城中过夜,然而今天独立在空地上时,才察觉出宫城的夜晚究竟能有多么寂寞。

  空荡荡的。

  一阵夜风吹了过去,风虽然不大,整座宫城却似乎都变得空荡荡的。空荡,大而寒冷。四周不像是围着实实在在的宫殿,而是像一处处静静矗立着的巨大的影子。

  陛下忍不住去想,三哥站在风里时,有没有人为他披上一件披风呢。

  陛下不喜欢自己的二哥,或许这是因为她和二哥太像了,他们都是强势的人。二哥不忍让她,她也不愿意对着二哥退步。

  唯有三哥是陛下从心底喜欢的兄长。

  泽晋和母亲说起自己的女儿。陛下听着自己的外孙女的事情,在泽晋说完后,对她说:“阿泽,明天就改口吧,不要叫我母亲了。”

  “母亲……?”泽晋没有忍住小声叫了一声,反应了片刻,道:“母皇。”

  陛下说:“你舅舅不喜欢对着家人称‘朕’,可是既然坐到了太极殿里,自己喜欢或不喜欢,有什么要紧呢……行、止、坐、卧,在位者已是在位者,其实片刻都脱不下帝王的身份。帝王有帝王的威严,阿泽,我和你往后改口,这是要你给群臣做一个表率,也是要你常常给我、给你自己做出提醒——你不只是谁的女儿,你要记得,你是许朝的臣子。”

  朕。陛下以后自称为“朕”,她不会轻易称“我”了。

  臣子需要敬畏天子,陛下不会再以单纯地娇宠女儿的心态看待自己的泽晋,泽晋应该成为独当一面并忠诚于她的臣子。她问泽晋:“你说你靖哥再见到朕,是会叫朕‘陛下’,还是叫朕‘姨母’呢?”

  “阿泽猜不到。或许是‘姨母’吧?”

  陛下淡淡笑了一笑,姨母。八郎是她的外甥——八郎会做什么样的臣子呢?或许他会是最忠心的、最令人安心的臣子。她岔开了话题,问泽晋的女儿是否安睡。

  泽晋说小翁主睡得很好。

  陛下说等八郎进宫的时候,该让他抱抱自己的外甥女。

  泽晋笑道:“靖哥如何会抱孩子呢。”

  “教一教他。”陛下说:“他是一个舅父了。对,也该让他抱一抱自己的侄子。他也是一个叔父。”

  建业的十月将要结束,天空高阔,陛下离开了空地,等候在一旁的宫监向陛下行礼,宫人手执仪仗,提着明灯,队伍璀璨如龙,跟在了陛下的身后。

  陛下在女儿的陪伴下回了寝殿。

  第二天傍晚,荀靖之和第五岐到建业宫中拜见陛下。

  第五岐是在十月二十二日下午回的建业,到建业后,径直去长公主的府邸述职,然后才回了自己的府邸。

  十月二十二日,许朝已经夺回了唐州。

  晋州,雍州。

  唐州,亳州。

  荆州,随州,郢州。

  自唐州再向西进,就是长安了。

  那时长公主殿下尚未成为陛下,但践祚已成定局。第五岐的外祖父魏国公曾言:臣子面见君主,当如临深渊、如履薄冰,战战栗栗,日慎一日① 。第五岐见长公主殿下,如见帝王,凡事倍加谨慎。

  长公主对第五岐说,他是许朝的名将。

  第五岐回长公主道:“岐不敢居功。先帝与殿下深恩广布,朝中自然名将如云,我朝北有赵茂,西有崔涤,东有崔霸。宗室之中,蜀王坐镇蜀川,图伦人不敢侵蜀,临湘侯处理南方政务,诸事协畅。岐忝列其中,皆仰仗我朝德泽厚重,其实卑卑不足道。”

  长公主殿下赐第五岐座,说:“太谦虚了,阿岐。长久不见,你的谦虚谨慎一如往日。这是你的长处。”随后向第五岐问了一些唐州的详细军务,又赐第五岐二十匹红罗。长公主殿下怕第五岐过分劳累,不曾让他多留,问完军务,就让他尽早回了他自己的府邸去了。

  第五岐乘车回到府中,下车之后穿过垂花门,看见了荀靖之。他先看见了荀靖之的白发,荀靖之在屋前的台阶上站着,见他走进来,朝着他笑。

  第五岐乘车回府时,遇见了不少公卿,几次互相隔着车帷问候,他本来觉得疲惫,已根本拿不出笑一笑的力气了,现在看见荀靖之笑着等他,却不自觉就笑起来了。

  荀靖之说:“第五将军,回来了。”

  第五岐说:“回来了。”

  “府中备了温水,随时可以沐浴。也备了吃食,你要是饿了,我叫人拿来。”

  第五岐笑着说:“不饿。”他回来时,长公主殿下赐他珍馐,可他丝毫没有打开食盒的欲望。他迈开步子走了两步,走到了荀靖之前面,伸出手摸了摸荀靖之的手指,荀靖之的手倒是不凉。

  荀靖之问他:“见了我姨母了?”

  “嗯,长公主殿下威严更甚往日,我不敢轻易说话。”

  “那见我呢。”

  第五岐说:“想一百遍不如见一面。”

  荀靖之笑得眼睛弯了起来,拍了拍他的后腰,让他往前走,“去屋子里吧,外面冷。”

  建业的冬天天气湿冷,屋子里放了炭盆,又燃了醍醐香,婢女掀开帘帐,屋内的暖意瞬间扑了过来。

  第五岐进屋后脱了外袍,一个婢女接过袍子,仔细展开后,将袍子挂在了桁架上。另一个婢女帮第五岐换了一件白面青里的丝袍,第五岐换完衣服,就让几个婢女都退下去了。

  婢女离开了屋子,荀靖之问第五岐:“怎么不坐下?”

  第五岐说:“奉玄,我从襄阳回来的时候,襄阳下雪了。”

  荀靖之说:“不知道建业什么时候会下雪呢。”

  第五岐走到荀靖之身边,荀靖之伸手抱了抱他,第五岐将头枕在荀靖之肩上,沉静地呼吸了几次,这才终于有了实感。

  第五岐说:“我从襄阳回来,出城的时候骑在马上,赵茂在后面喊了我一声,让我记得告诉你:‘老茂好得很,在襄阳挂念郡王。’我听见他喊我,转头的时候,看见他在挥手,我忽然就想起来我从龙门所离开的那天,你在我身后挥手。”

  荀靖之闻到了第五岐身上寿山伽罗香的香气,他对第五岐说:“我去求我姨母,把我封到朔州吧,或者卢州。我们看大雪。”

  “卢州和朔州不好,两州尚存尸疫,又紧邻外族,不算安全。”

  荀靖之笑道:“我和你第一次相见,不就遇到尸疫了吗。尸山尸海,我第一次看见那么多狂尸。”

  “奉玄,封在边州和驻守边州不一样。如果驻守在边州,在职务调动的时候,还能离开。奉玄,不必为了几场雪封在边州,苦寒之地,不适宜长住。”

  “如果我说我不想留在其他地方呢。这世间如果有的不是雪,或许有的就是火焰,就像烧掉秋浦的大火那样的火焰。”荀靖之静了一静,看向第五岐,对他说:“五岐兄,如果我说我想退开,你愿意和我一起退开吗。”

  第五岐问了荀靖之一句:“奉玄,你说尸疫到底是什么呢?”

  荀靖之说:“我不知道。尸疫……我最初以为,尸群是恶、是坏,遇到狂尸,杀死就好,这种东西不存在任何意义,直到韦衡问了我,他问尸群为什么会出现呢。

  “五岐兄,你还记得吗,我们在卢州遇见过一个道士,他说狂尸是至人。我有时候会想,没准尸群意味着道经中‘混沌’——尸群‘无用’,它们吞噬并同化一切‘用’。但我又觉得不对,总觉得哪里不对。人群如果全都变成尸群,难道对这世间而言,竟是好事么?我不知道了。”

  第五岐说:“混沌,或恶、失序……狂尸和尸群可能还是一种绝不肯合作的东西,它们不肯联合,会被利用,但是利用它们的人,也根本无法把握它们。尸疫最初出现的时候,以失序报复了造成杀戮的室韦人,但是超过了一个限度——它们变得没有节制,就变成了恶。我也不知道……

  “奉玄,如果你要退开,我一定会和你一同退开。你既然叫我‘好友’,同道才为好友,我和你从来都是同道之人,你想过要退开,就意味着我也曾有过这样的心思。我问你尸疫是什么……如果它是恶,我或许与它相似。

  “你曾问我并州的事情,我是从并州进入的关西,是自上党郡进入的并州。我在上党郡见到了尸群如何吞噬人群,伪朝想用尸疫作为屏障阻挡所有进入并州的人,他们故意将上党郡变成了狂尸之城——一座城池因尸疫而变空,可怖如地狱,最后的死伤不可计数。

  “过上党郡后,我们向北走,打算攻下晋阳进入汾河谷地,唯有进入汾河谷地,才能真正南下入关。到了晋阳后,我们一时攻不下晋阳城,我没有时间一直耗在晋阳城外,最后与城内的降将联合,借风势火烧晋阳……

  “城破之后,晋阳十三万百姓流离失所。我进了城内,看着城内的惨状,恍惚之间,分不清楚究竟是尸疫带来的死伤更多,还是我带来的死伤更多、更残忍。我忽然觉得,我是不是已经比尸疫更为可怕了。我看不清尸疫的本相,就像看不清世间的本相,它们都过于复杂了,我只能偶尔看见其中的一面碎片。

  “我母亲说的话并没有错,如果一个人命带‘十万杀’,不会是好事,因为一个凡人负担不起太多杀孽。我年少时从未想过要作行军打仗的将军,你曾说势不由人……原来真的势不由人,时势将我和你推到高处,盛名之下,我不得不谨慎行事,人情复杂,宦海难渡,其实我感到了疲惫。

  “奉玄,如果许朝能够回到北方、天下再次统一,如果你想要离开,我们就离开吧。”

  荀靖之抱住第五岐的腰,短暂地闭上了眼睛。靠在第五岐的怀里,让他觉得安心。

  他说:“好。”

  好,离开。

  如果姨母问他,他想要什么,他会说他想要抽身离开。

  尸疫到底是什么——他可以不知道尸疫到底是什么,但是他知道,尸疫的遗祸总有一天会停止。

  等世间没有了尸疫,他会在卢州纵马飞奔,马蹄踏在雪里,那时他睁开眼,大雪还给他一个如同隆正年间一般的世间。

  一个看似无垢的世间。

  只是看似无垢,也已经够了。

  他睁开眼睛,对第五岐说:“好!说好了,要走。”

  第五岐说:“要走。”

  荀靖之说:“走吧,回去了去扫墓。去找贺兰奢,去岐山,也去堂庭山。如果你不恨韦衡,我们就策马去苏日奥云草原。”

  堂庭山。荀靖之曾和自己的侍从赵弥说,他以前在堂庭山修道,赵弥听了,说荀靖之如果再回去,就可以说是“衣锦还山”了。荀靖之觉得赵弥说得有趣,只是赵弥并不明白,如果他穿了锦衣,那他就不会回堂庭山。

  一身锦衣,是扰了道门的清净。

  第五岐说:“春夏去苏日奥云草原,草原锦绣如毯,可折马兰头花。”

  荀靖之说:“你还记得……”

  “不知道为什么,就记住了。”

  他们都记得过去的事情。那么,要走。荀靖之等待着去见自己的姨母,他要向她祈求一次离开。姨母和舅舅不同,舅舅希望荀靖之重新入道、远离纷争,然而姨母更需要的是一个臣子。

  荀靖之回建业后,一直不愿意去考虑,他应该如何自己的姨母开口,说出自己的心愿。

  但他知道了,他必须开口。

  一个人如果不能亲自说出自己的心愿,那么不会有人替他去说,他的心愿就只能永远沉默下去。

  第五岐回了建业。建业太过狭窄逼仄。

  唯愿同退。

  贞和五年十月二十六日,长公主即皇帝位。

  在二十七日那天,荀靖之以外甥而不是臣子的身份,见到了自己的姨母。他和第五岐去了一趟宫城。他决定就在这一次,向自己的姨母祈求发生于以后某一天中的一场离开。

  陛下在宫城的薰风殿中等待荀靖之和第五岐。薰风殿内温暖如春,宫监请荀靖之和第五岐入座。

  陛下说起为荀靖之分封的事情,荀靖之向自己的姨母请求往后驻守卢州或朔州,直到世间再无尸疫。陛下未曾回答,只问荀靖之是否还记得通觉寺中一日相谈:荀靖之说自己会做自己的姨母的刀剑。

  荀靖之答:刀剑虽好,握在手中却不免有割手之忧,他请求在为国尽忠之后,将所有权力奉还。消去所有锋刃,他只愿做一个不割手的外甥。

  陛下问荀靖之:为何不肯握住权势?锦衣华服、犬马歌舞,这本是他应得的东西。

  荀靖之答:孝宗讲逆水故事,逆水讲的是贪欲。权力有其用处,可是只要握住一丁点,它就会在人的手中发出嗡鸣,拼命呼唤更多的权力。如有一丝贪婪,风雨将起而再起。

  贪,不得贪,一丝都不去贪。纵有千年铁门槛,终须一个土馒头,金银灿烂,皆是身外之外,人到最后所有的,不过一具尸骸、一掊坟土。

  荀靖之会全部都放下,重新回到道门。

  陛下说:人将彰之靖之并提,然而她见八郎,往往想起孝宗。孝宗曾说,如果自家八郎想重新入道,他会为八郎在全天下修建道观——陛下也会这样做。

  陛下问荀靖之身侧的第五岐:道经曾说无用之用,一个无用的人可以离开朝堂,如果一位将军变得无用,那么他会是失去了什么呢——是手、是足,还是身体的其他地方。

  荀靖之自己回答姨母的提问时,没有觉出恐惧,可是听到姨母对第五岐的提问后,额上瞬间冒出了冷汗。

  麝以脐灾,狨为尾累,象因有齿卒遭其焚。陛下可以偏爱自己的外甥,但是不允许第五岐轻易想象全身而退。

  荀靖之想要替第五岐说话,第五岐悄悄拉了荀靖之一把。

  “陛下,”第五岐离榻,向陛下恭敬行礼,平静地回道:“为国尽忠乃是臣子本分,至于死地,当义无反顾。”

  陛下站起来,向第五岐走了过来,示意宫监扶起第五岐,对他道:“阿岐,臣子伴君之侧,本该经常惶恐,你随你外祖,能恭谦谨慎,是国之良臣。你又有忠心,既良且忠——朕不可能忍心见国之忠良至于死地。你既然坐在八郎之侧,他说的话,大概也是你想说的话。八郎想离开,你未必不想。问你无用有用,是提醒你:你不比朕的外甥,你只是臣子。

  “如果你选择离开,即使你劳苦功高,也就再难回来了。朕不知道是否会有那么一天,你会后悔,你会转而憎恨朕的外甥,将他视为你一切不如意的开端。因此,退或不退,不要在此刻就轻易定下。往后即使后悔,也不能因此迁怒朋友。

  “如果你最终还是决定离开,那就留下一个匣子吧,在匣子里放一只当年的蝉蜕——离现在半年后、一年后、两年后,你何时想离开,朕都会应允。这是朕作为一个姨母,而不是一位帝王,对自己的外甥的成全,也是朕作为一个故人的朋友,对故人之子的成全。”

  第五岐叩首谢恩。

  陛下转头看向自己的外甥,她远比荀靖之想象的更疼爱他。她怀念荀靖之的母亲、记得荀靖之独身来建业为她献《宝雨经》的忠诚。

  八郎以为,她和他舅舅不一样么?三哥偏爱八郎,她像三哥一般偏爱八郎。

  她道:“八郎,朕将封你为赵王,可做宁远大将军。赵地处在北方,常年安稳,宁远大将军可以出镇卢州,你在卢州感到疲惫,就回赵地,在赵地疲惫,可以离去。

  “许朝总会回到北方,到那一天,朕会替你舅舅做完他想做的事情,朕会带北亡人册回北方,为所有亡于异乡的许朝子民度亡。平城是许朝的旧都,平城太远,朕会像平城的代人一般,在东都洛阳修建祈福的佛像,在洛阳焚烧北亡人册。”

  陛下最后一次称“我”,她道:“洛阳山下梵呗长响,诵经声震荡。山间开窟造像。佛家有磐石劫之说,在磐石劫到来之前,天地会记住我的思念。”

  荀靖之听陛下说完,难免觉得眼中发热,在殿中向陛下谢恩。

  陛下笑了一笑,又叹了一声,让宫人去抱小翁主和小县公来,对荀靖之说:“等一下抱抱你的外甥女、也抱抱你的侄子,你回建业还没好好看过他们两个呢。生死大事,贞和五年一年,众人离去,所幸荀家仍有新生子嗣,不至于过分落寞。婴儿不存机心,阿岐,朕与你母亲相识于襁褓之中,朕之视你,如视十指中一指——去年北伐以来,辛苦你了。”

  宫人请傅母抱来了泽晋的女儿和彰之的儿子。

  荀靖之抱了抱两个婴儿,陛下讲了一些荀靖之小时候的事情,又想起了第五岐的母亲、姑母。一殿之内,因有两个小孩子在,和乐融融。

  殿内燃着炭火,丝毫觉不出冷意。

  宫门快要落钥时,荀靖之和第五岐离开了薰风殿。天上飘落细碎的东西,那东西落到荀靖之的眼睫毛上化开了,荀靖之这才发现,建业是下雪了。雪势还很小。

  天色半明不明,荀靖之说:“阴了一天,原来是要下一场瑞雪。”

  他看了第五岐一眼,第五岐展颜笑了笑,笑意淡然,却笑得很舒心,如同长出了一口气。他拉起荀靖之的手。

  荀靖之也笑了一笑,他从来没有感到这样轻松过。

  荀靖之叫了一声:“好友。”

  好友,同道为友。建业的雪小,他好像看见了北地的大雪。

  其中有蝉鸣声。

  作者有话说:

  *亲王册封诏书参考套用《唐大诏令集》收录的册封诏书格式。皇帝即位诏书参考改写自明代皇帝的即位诏书。

  间平:汉河间献王、东平宪王皆有贤名,合称指宗室藩王中之贤者。

  曾闵:指曾参与闵子骞两孝子。

  ① 《后汉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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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素有庞翁携隐志,未应孤负鹿门期。——李纲《得家书报长子仪之房下得孙男殊慰老怀时在雷州著易传适至震卦因名之曰震孙以诗寄仪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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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一章为《偕隐》,全文到《偕隐》正式完结。

  《偕隐》是一章有题无名的空章,既然曰“隐”,就不该再有文字。但平台不可以这样发表,所以下一章保留题目,内容为许朝年表。不感兴趣的读者可以在这里就停住了。

  接下来的作话是总结和后记。总结拆解展示了《好友》的写作结构,字数不长,1000多字;后记也是1000多字。不感兴趣的读者也可以就此停住,不再下滑了。有缘的话,某一天里,养老外卷「故道白云」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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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写作总结· just a fictio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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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个人给《好友》的定位是:并非丧尸文,并非历史文,也不是权谋文,只是一次以古代为背景的创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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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读完的读者应该会知道,这不是一篇讲述人如何和丧尸对抗的小说,小说中的丧尸,与其说是某种可怕的生物,不如说是一种隐喻性的力量和一种极端处境。至于历史,梦枕貘老师写平安时代的故事,不是在复原平安时代的历史,而是做了一些自我表达——碰个瓷,我通过写作想做的,也绝不是讲述某段具体的历史。选择古代背景,是希望故事能带有一些中国古典文学的美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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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友》在内核上是“出世”的。除了《平家物语》的幻灭感和《大明宫词》的悲沉感,我在写作的时候偶尔会想起来书写梦境、悟道的唐传奇小说。反对迷恋权力,《好友》写作的关注点始终不曾落在权力争夺和谋略智斗上,我更感兴趣的是人的境遇。综上,我也很难说这是“权谋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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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友》是我第一次写长篇小说,因此文章第一卷甚至第二卷的处理,是比较粗糙的。读者如果去看章节字数,可以发现,在前两卷,我经常写出不到3000字的章节,这是写作不稳定的一种表现。不止一个读者向我表达过,第一卷刚开始不好读,不是指切入不快,而是信息量很大,所以自己不太习惯,这是确实存在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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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前两卷处在摸索期,我自己的手感比较生疏,并且我在写作前期,一直处在一种对网文“水土不服”的状态里,我没有自己是在写网文的自觉(我没有意识到,网文读者的阅读期待并非是“精严复杂”,更多的是“容易进入”,网文具有较强的快消属性,大部分读者想找的是一篇能让自己快速看下去的作品),所以,最终呈现出了开头比较难读、甚至有些晦涩的效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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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点一首《美错》,就当这是一个美丽的错误吧。初生牛犊不怕虎,如果我不是第一次写v文——我不知道这样写能有多冷门——我不会有胆量去这样写;而我相信看下来的读者,已经接受了这篇作品不太一样的阅读模式,从中获得了自己的情绪体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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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为作者,我没有提前写大纲的习惯,没有具体的大纲,但是在写作前,我是对《好友》做过一些规划的。我本人是做文学批评出身,所以在动笔前,按自己做批评的时候会关注的角度,大致规划了一下文章结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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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前佛玄、后岐靖。前一半在野,少年意气最重,故事可以有一些唐传奇(比如红线传、聂隐娘)的江湖纵横感和非现实感;后一半在庙堂,王侯取代任侠,现实责任加重,帝国的阴影和皇权的重量压了下来——文章的出世格调前后统一,但前后的风格要有区别。楔子插在前后之间,要能关联前后。佛道的出世感要在全文隐约浮动,给全文打上相对统一的底色。次要人物前后穿插交织,与主要人物共同织出命运图案,构成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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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八卷正文结束,虽然有不完美的地方,但我觉得文章大体上完成了最初的结构设想。8卷:起,承,转,合,再起,承,转,线索聚合得出结局,每3章一个题目,除终章《偕隐》外,共8卷*30章,结构比较匀称。写到正文结束,我给自己的坚持打个90分,不容易,写下来了;我给这次写作的完成度打80分,这可以称为一次“创作”,有一定的主题深度和复杂度,不至于对不起自己的专业,也基本完成了目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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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并非读者,这篇小结只是我从作者的角度拆解了一下全文,评价了一下自己的写作。写作和阅读的感受肯定是不一样的,譬如读者完全可以给作品贴“丧尸”“权谋”的归类标签——对作品本身进行评价的权力,一直在读者手中。对作品评价而言,评价技巧有一定重要性,但更重要的是,里面有没有读者的感动。唯有希望这部作品在某些片刻,给读者带来了这样的感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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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后记·猛志固常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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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创作的感受最初如同一团火焰,我焦灼地追逐它,我以为《好友》会是我最好的作品,现在这种焦虑感已经退去,我张开手心,创作不再灼热,而是温和地流动于我的手中。短篇小说与长篇小说的区别绝不在于长短,它们的写作结构并不相同,在短篇《爱神之门》后,我完成了一部自己的长篇代表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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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是一场漫长的写作,有时候难免绝望。写《好友》或者说写一篇没有热点的长篇网文,让我一度非常没有自信。流量时代,糊是原罪,在数据的封冻和最初的一些我不太能理解的指点批评下,我灾难性地怀疑,自己写了全网站最差劲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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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友》可以算作古耽频道比较典型的冷门案例:不能自带基础读者、无预收开始连载,无热点、长篇、正剧、名字太正常……因此基本没有流量。在连载期,到正文结束,《好友》的v章每章大概有20-60个读者,章评论一般有2条,这个数据对任何百万字长篇来说都足够致命——古耽这个频道本身不是很容易给作者良性的写作支持,写下去主要靠……我的信念感(苦笑)。虽然怀疑自己、虽然不停地有崩溃时刻,但有一股志气在,我说我一定要写完,一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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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友》存在问题,但问题绝不在于书名,“好友”这个书名是恰当的,简短的书名有足够的力量指向作品的核心内容,佛玄之间的陪伴始终大于欲望。这部作品是一篇网文,这是确定无疑的事情——“网文”可以指有着较为固定的写作模式的一类作品,也可以在更广义上指所有以网络为载体的文学形式,后者给予了写作更多的可能性,我更愿意将网文视为后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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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些网文以讲故事为主,创作和单纯地讲故事不太一样,创作要求自我表达,作者应当具有独立性格、作品应当具有主题内涵——创作是要给出一些不可复制的东西,给予读者触动。因此,对于写作,以及更广义的创作,我始终认为,创作者应该有自己必须坚持的东西。如果一位创作者不相信自己可以给读者带来更好的或者更特殊的作品,那我不知道ta是在创作什么:如果他们给了你画好线的纸,不要按着线写(胡安·拉蒙·希梅内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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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荣耀属于文艺,而非创作的过程,创作的过程中存在大量痛苦和疲惫的情绪,这是非进入其中者不能见到的创作的暗面。拿出勇气是必要的,忍受同样必要——我在这场写作中得知,原来,对情绪的调整与创作本身一样重要,都是创作者的必修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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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感谢一路陪我走过来的朋友。谢谢我的小黄鸭。我的小黄鸭不知道我在写作,但是知道我在追逐什么东西,有一次格外认真地对我说:“请务必再坚持一下”。太寂寞的长途,再坚持一下,我终于走完。谢谢fox和小廷、面面给我无条件的包容,也谢谢小廷和面面帮我处理了一些和写作相关的事情。

  创作本身不易,叠加读博的学术压力和写文的无限遇冷,让我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非常迷茫,我拿起自己的笔,似乎从任何方向都没有给自己指出一条生路,痛苦至极,我想可能找个饮品店去做柠檬水,我会更有获得感——在这种境况中遇到阿香,是写作带来的奇妙缘分。亲爱的阿香,眼泪是我们走向彼此的桥,我们真的陪伴彼此走过了人生谷底,请相信谷底只是一段路,不会是常态,当谷底已过,此后无论再怎么走,都会是上坡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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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不太喜欢将读者/作者的关系视为消费者/文字贩子关系,总觉得这是商业性的越界,阅读在本质上不是一种交易行为,而是一种以文字为媒介的交往,阅读的一个核心点在于“感动”。读者即是读者,读者和作者的关系远远不能被一种简单的消费关系所概括。

  感谢几位读者的陪伴。谢谢玉汝、柚子等读者,选择追连载像是一次冒险,谢谢你们选择信任一篇未终结的写作,相信它会完成。谢谢阿钰的长评,它是雪里的炭火。投雷和灌溉营养液都有记录,同样感谢投雷和灌溉的读者,所有心意,《好友》都有收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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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与作品本身并不等同。读者会从阅读中感受到作者的诚意,但不必移情于真实的作者,因此,读者完全可以不关注我本人。作者、作品、读者——在后记的最后,我将自己移出:

  在今天,我已经将我能给作品的所有东西都给了它,作品已经完成,从此,它就交托到读者手中——不论路好不好走,我都只是陪作品走一段路,当作品完成后,我就退出了那个世界,而读者群体会陪它走接下来的所有路。

  请后来的读者不要问为什么这部作品的数据这么糟糕,《好友》像是一部没有被院线排片的电影,没有得到多少被看到的机会。对作品进行批评的权力,已全部交到读者手中,如果读者觉得《好友》值得,就请推荐它吧,“借汝之光,得见光明”——请给它更多被看到的机会、让它在读者的阅读中获得更长久的生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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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饭山太瘦生 2024.2.2于大同平城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