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知言许多天回公司睡觉的时候都没看见祁彦。他进公司是下意识地往总裁办公室看了一眼，门开着，人不在，桌子上摆放整齐的文件，以及绿意盎然的盆栽。
他忽然想起第一次见祁彦时的场景，他看着一头红毛，穿着亮片夹克的男人，嘴里叼着烟，整个人很烦躁地在办公室里翻来覆去，最后坐在转椅上，双脚交叠地放在办公桌上，全身上下都凸现着流里流气的气质。
他记得当时听公司里的人说，这是总部派过来的新总裁。
宜正作为一个附属大集团却濒临在倒闭边缘的子公司，成为了没人管的地方，来来去去换了好几任总裁，直到三年前祁彦空降过来，公司的业务更是一塌糊涂，似乎没人能真正的把这家公司盘活。
祁彦在这里待了七年，就被荒废了七年，公司太小，没有名声，去面试一些有些分量的角色时，没几个制片人和导演会把角色就给他。
所以他一直想离开，甚至祈祷宜正能早点破产。
但现在，傅知言似乎没有这种想法了，他扭头看了一眼大厅里办公的人，似乎多了几个新面孔，周围的一切似乎都在悄无声息的发生变化。
他说不上来到底在变化什么。
“胖子。”他叫了一声，正在回复邮件的胖子抬起头应了一声。
“言哥，你找我有事？”
“那个……祁……彦今天没来？”他问得极其不自然。
以他俩的关系，没人会认为会彼此主动关心对方。
胖子抻头看了一眼办公室：“祁总今天没来了吗？”他想起什么又说，“今天好像是有个合同要去签，应该是不回公司了。”
傅知言心想，这人难道真的在搞《剑川天河》的事，他一直以为祁彦在搞笑。
他准备回休息室睡觉，桌子上放着上次祁彦给他的剧本。
傅知言忽然心思一起，拿起剧本看了看，他在网络上一直有看过关于《剑川天河》的一些消息。天启去年公布的一些招资的项目中，这就是其中一个。
不过一般这种大投资项目，他基本不会去面试，因为就算他去了也是一趟空。有分量的角色不会要他，龙套配角需求量大，但想去的人更多，一批又一批筛下来，基本也是选不上，所以傅知言宁愿多跑几个小剧组，也不往这种大剧组里扎。
《剑川天河》的故事题材不算创新，但重在逻辑在线以及人设立体，每个人的爱恨情仇都十分复杂。
傅知言还挺喜欢这个故事的，他正看的入迷，兜里的电话震了震。
“喂。”他看也没看就接起，目光落在手里的剧本上，手指从一行又一行的黑字摸了过去。
“你在哪呢？”电话那头的严升刚跟完一个戏，抽空想约傅知言吃个饭。
“公司呢，怎么了？”傅知言一边看剧本一边心不在焉地回应着。
“你还没回家啊。”严升知道他家住的远，经常去公司得休息室睡觉。他主动道，“今天有空没，我请你喝酒。”
傅知言笑了声：“这是遇见什么好事了？”
严升如实道：“我跳槽了，跟了一个大公司的组，他们本来有个副导演来着，但项目追资后，多招了一个副导演，我正好被选上了，明天要跟总导演一起去给演员试镜。”
傅知言停下翻剧本的动作，隐约察觉到什么，下意识问了句：“你要跟的组不会是天启的《剑川天河》吧？”
“你知道？”严升显然也惊讶了。
傅知言手指捏了捏手中的纸张，轻笑了声：“前几天，我们那位老板心血来潮让我去这个组试镜，这不，现在剧本就在我手上。”
严升“哇”了声：“你们老板这是打算开始搞事业了？唉，不对，你不是说他除了喝酒约炮打游戏，根本不工作的吗？”
傅知言也想不通这事，难道失忆真的会改变人的性格吗？
对方不等回复，又问道：“那你来试镜吗？我跟你说，这个剧就在前几天拿到了平台追资，男女主就是上次我和你说过的，祁氏影业旗下签约的程显和杨璐璐。当红明星加天启的制作班底，这剧肯定能爆。”
从班底和演员配置来讲，这剧就是冲着爆去的。
能出演这部剧的人，到时候多多少少能沾点好处。
“这么夸张？”傅知言乐了，他但是对圈内这方面的事不太了解。
“你来吧。明天我们在蓝禾酒店的一层试镜，我发定位给你。”严升强烈建议道，“这剧本里面角色特别多，你肯定能中一个。”
傅知言心有余悸，叹了口气：“我今晚想想。”
严升也一直为他的经历唏嘘，他一直觉得以傅知言的能力，可以火，可惜就差一个剧本，差一个机遇。
“行，那你好好想啊，这真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严升结束这个话题后，回归正题，“那今晚还喝酒不？”
“不喝了。”傅知言往懒人沙发上一靠，声音都跟着抻长了弧度，“我晚上看看剧本。”
严升也不坚持，又随便说了两句便挂断了电话。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初月模糊的光隐藏在淡薄的云后，露出浅浅的月牙。
傅知言没有开灯，接着微弱的光线，神色凝重，不知道在思考着什么，手指在怀里的剧本上轻轻敲了敲。
他留在公司过夜，第二天刚起来，看到严升发来的一条定位消息。距离蓝禾酒店不算远，他洗漱完，在楼下的便利店解决了早餐，手边还放着昨晚他刚刚看完的剧本。
剧本只有前五集，他却已经把人设，故事设定，情节线索，甚至是每个人的台词都已经记住了。
他的剧本理解能力确实很强，这要多亏于他那些年没什么戏拍的日子里，拿到剧本后在家自我演练，把其它的角色都演一边，所以他现在吃透剧本的速度非常快，不仅能演自己的角色，还能演对方的角色。
微信又冒出严升的两条消息。
“兄弟，你在哪呢，到底来不来试镜啊。我们马上要开始了。”
“你快点来，今天要定好几个重要角色呢。”
傅知言叹了口气，要去吗？
万一又是一场空怎么办？
他实在是没信心，或者说他的信心早就已经磨砺的面目全非了，找不到一丁点的形状。
算了，反正今天也没事，去一趟也没什么。
这么想着，傅知言起身，把剧本卷在一起攥在手里，走出了便利店。
晴空万里，天蓝的没有一片云，透彻的像洗过一般。
为了能赶上试镜，傅知言打了辆出租车过去。
与此同时，蓝禾酒店一层的某个商务厅内正是一片忙碌的身影，由于是临时定下的试镜选角的时间，场地也是季晴加急找人布置好的。坐在位置上摆弄镜头的男人带着渔夫帽子，下巴处有一点点的胡须。
祈彦一进来就看到了这人，他听季晴提起过，这人是《剑川天河》的总导演梁舒。
梁舒是她的御用导演，毕业于名校导演系，他本来毕业后是打算拍文艺片或者悬疑片的，可市场无情，他一身本领无处施展，起初经常碰壁，是季晴发现了他的能力，邀请他来天启做导演。他对拍古装爱情片没兴趣，对于季晴的邀请拒绝了两次，最后一次却被季晴的一句话打动，她说：“想要实现你的追求，你得掌握一定的话语权，如果连戏都没得拍，又何谈追求。”
梁舒在天启待了六年，拍出的片子都被业内外赞不绝口，说他镜头十分讲究，不是一个仅仅拍古装喜剧的导演。
拥有追求的导演就连试镜都是不同的，他设置了一台摄像机对着演戏的场地进行录像，不仅要考察演员临场的发挥，还要评估演员的上镜后的感觉——也就是镜头感。
“我还以为你今天不来呢？”季晴忙里偷闲，特意去接了一趟祈彦。
“今天有空。”祈彦把视线拉回来，看向季晴。
"怎么，你的人呢？"季晴笑着问。。
接触了这段时间，季晴认为祈彦是个冷静，又很有能力的男人，看待项目的犀利和认真，就连她都十分惊诧，看起来不像是个会为了泡女友耍手段玩带资进组的人。
也许真是英雄难过美人关，她现在还是真的有点好奇，这位能让祈彦委婉向自己提出要求的演员，到底是什么样的大美人。
“不知道。”祈彦声音很淡。
“那你不塞人了？”季晴开了他一句玩笑。
祈彦没说话，他当然想塞，但是也得看当事人愿不愿意，眼瞅着试镜就开始了，他也没看见傅知言，这会儿心里不免有些打鼓，不知道这人会不会来，该不会真的窝在公司的懒人沙发上睡觉呢吧！
现场准备的差不多了，梁舒准备开始试镜了。
《剑川天河》的演员招募消息放出去后，各家经纪公司都来往这边送人，这么大的制作，小道消息又在传当红明星出演男女主，简直就是一块天大的好饼，谁都想借机沾点光。
试了好几个演员，梁舒一直面色冷淡地翘着摄影机，不发一言。
旁人都觉得这个导演很怪，祈彦倒是觉得这人很有意思，他不喜欢用肉眼看演员的表演，透过摄像机来看他想要的本质。
几个演员试镜结束，祈彦也没看到傅知言，他想着要不要给对方打个电话，但是想到两人现在还没缓和的尴尬关系，他觉得还是绕弯路比较好。
祈彦侧身和季晴说要出去打个电话，从商务厅的后门出去，是楼梯通道。祈彦打电话给胖子，问他傅知言在不在公司。
胖子迟疑了一下，说：“早上碰见言哥了，他说他下去吃个早餐，然后就没回来。”
出去了？
得，这下连人都抓不到了。
祈彦有些失望，他收了手机，转身回到商务厅。周围围了一群人，将试镜的那点场地围了，祈彦首先看到的是摄影机后的梁舒，一直没什么表情的人，眼角露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兴奋。
祈彦刚想转头问季晴什么情况，目光一扫，看见摄影机正对着的人，那人穿着白色短袖，黑色运动裤，再简单不过的装扮，却因为入了戏，他身上散发杀气，怨恨和爱意，皆通过那双眼睛渗透了出来。
祈彦站在原地愣了一下。
傅知言嘴唇微颤，双目通红，一句台词也没有，精准表达出了情绪。
透过摄影机，这些细节全部被放大，祈彦看见，梁舒这次不仅是露出笑意，而是很满意地点了点头。
“还不错吧？”身边的季晴忽然出声，同样是夸赞的口吻。
“什么？”祈彦有些迟钝。
季晴没有转头，只是扬了扬下巴：“这人，真是天生的演员。今天试镜了这么多个，目前这个是我最满意的。”
“是吗？”听见如此夸赞，祈彦有些得意，他也没想到傅知言会给他一个出其不意惊喜。
"你如何评价？"季晴瞄了他一眼。
“嗯，是还不错，”祈彦顿了一下，轻声道，“但是，他就是我想推荐给你的那个演员。”
季晴蓦然惊讶地偏过头看着他：“这就是你的人？”
竟然是个男演员吗？她还以为是女的。
祈彦不明白她为何这么惊讶，目光直直地望着还在演戏的傅知言，继续说：“不过，我不想让他演普通的配角。”
季晴听出了他的意思，还是想确认一下：“那你想让他演哪个角色？”
祈彦偏过头，用笃定的语气，不答反问：“你觉得他演柳岩歌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