徒述斐斜睨了徒述覃一眼, 便重新把注意力放回圣人和太子身上。只是远处的二人自他们兄弟几个离开后,便一直沉默着,没有一人开口说话。

  而也正在此时,门口祁顺进来禀告:“大家, 太子殿下, 各位爷, 大人们在外求见。”

  徒述覃进行到一半的阴阳怪气直接就被噎住了, 只能悻悻的一甩袖子,对着圣人和太子一拱手:“儿臣等先与大人们一起候着。”

  这是说要留出时间让太子和圣人继续解决问题, 他们先出去应付一下朝中文武的意思。

  圣人自然是点头应允。

  而徒述覃便领着一众兄弟往殿外而去, 还让人把殿门都打开,让殿外等候的朝臣都能看见殿内圣人和太子。

  徒述斐本来想敲徒述覃闷棍的心思立刻就淡了几分, 可还是对徒述覃反复的情绪有些不忿。

  他就不明白了,都这个时候了,还有什么好争竞的?先前答应的好好的,临到节骨眼儿又这副作态,简直就是无理取闹的泼妇放赖。

  所以等徒述覃几句话安抚好了朝臣, 让徒述宏陪着朝臣静等后, 他自己望着殿内的圣人和太子出神时, 便忍不住凑了过去。

  “二哥,你到底怎么了?先前你答应得好好的,怎么刚才在殿内又是那般作态?”徒述斐怕身后的大臣们听见,声音很轻。

  徒述覃把视线转到徒述斐身上, 好半晌才似是呢喃一般开口:“我只是心有不甘。”

  两人身边的徒述昊便忍不住叹了口气。

  说实话, 他对徒述覃多少有些感同身受。他当年又何尝不是心有不甘呢?便是如今, 说他心中没有一点怨怼,那也是不可能的。

  而且他看得出来, 徒述覃应该是因为绷了太久,如今临门一脚眼看着要放松,结果被圣人这么一刺激,直接把那根弦给崩断了。

  到底他这位二哥比他要强上不少,不过瞬息就能整理好自己的情绪,还能出来安抚群臣。

  不过……二哥似乎是把挤兑小六当成宣泄途径了。这又是个什么缘故呢?想不通,想不通啊!

  而徒述斐听了这声几不可闻的解释,也低下了头:“二哥,对不起。五指尚有长短,我做不到对所有人都一碗水端平。何况諵楓有些事,只有太子哥登上那个位置才能做到,我必须这么做。”

  “哼。”徒述覃不轻不重的从鼻子里发出一声,“我倒是要看看,这位笼络了诸多人心的太子殿下登基后,到底会让大庆变成何等模样。”

  说到这里,徒述斐的眼睛眨巴了一下,眼神飘忽了起来,心虚的低下了脑袋。

  五台阁正殿里,圣人和太子二人哪怕独处,也是久久相对无言。

  好半晌还是太子先开了口:“父皇,儿臣不愿意与您冲突。您是一位中兴之主,可儿臣觉得有些事上,您本能做的更好,可您犹豫了。儿臣不愿意看您……只能利用您对儿臣的爱护之情,反过来算计了您。儿臣有罪,不敢奢求父皇原谅,只希望父皇要以保重身体为重。”说完,一揖到底不动了。

  圣人到了这个时候,也有些颓然。他有些疲惫的呼气,而后慢慢踱了两步。

  太子的话逾矩了,可既然已经到了此时,圣人自然不会再把繁文缛节看得那么重要,而是更在乎太子的真实想法。只是太子这么直白的说出来,多少还是让他有些堵心。

  其实圣人心里是有些恼怒的,而且是羞恼。

  一开始太子那一连串的操作被他察觉了,他就觉得是太子等不及了。但是思来想去的,最后还是决定成全太子,这是作为一国之主的思量。

  可作为一个父亲,面对要忤逆自己的儿子,他还是想要给太子一个教训。包括暗中让贾代善调集人手,要给太子来个将计就计。

  而之所以选了贾代善,圣人也是有些小心思在的。

  贾赦那小子儿子都生了两个了,可太子在内宅过得是又是什么日子?就是要让站在太子那边的贾赦跟他亲爹贾代善对上才好。

  撇开这些,圣人先前的那番作为也是在给太子警告。用一张禅位“手谕”给太子一个小小的难堪,是他作为一个父亲不轻不重的报复。

  所以当太子说出他根本就只是为了之后的军制改革先手,才频频动作的时候,几乎是就是在明说他这个为君为父之人在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他怎么可能不羞恼?

  只是随后太子又说,这是利用了他的爱子之心,他心里又有些熨贴。

  带着这样复杂的心思,圣人纠结了许久,还是扶起了躬着身行礼的太子。

  “手谕”都发了,太子德行没有丝毫瑕疵,洞察人心的能力更是青出于蓝,知人善用又能兄弟……嗯,大多兄弟勠力同心。

  凡此种种,只要他不是脑子坏了,就不会掀翻先前的决定。而且他却是老了,也累了。

  这样一想,圣人的念头瞬间就通达了起来,双肩放松,携着太子的手走出了五台阁。

  徒述斐看着圣人这番动作,立时就放了心,整个人神游天外起来。

  果然,随后圣人就将那不伦不类的传位诏书打为“手谕”,意思是这是通知朝臣自己要禅位的前摇。之后一切都按照礼仪步骤来,让各部都准备起来。

  这么一来,总算是把他先前任性而为的私心小报复给找补回来了。

  在场的都是人精子,发现圣人恢复正常了,多少心里也有些猜测,可都聪明的没说话。

  等圣人携太子与朝臣们回去接着宴饮了,乐泰才悄咪咪的走了过来:“爷,大家说了,让您拿着这枚令牌去让荣国府老太爷,就说没事儿了,让人都散了吧!”

  说完不等徒述斐答应,就把一枚冰凉凉、金灿灿的金属牌子塞进他手里,自己颠颠的去追圣人了。

  徒述斐收了牌子没直接离开,而是拉住了徒述覃:“二哥,明日你若有空,就来我府里。”

  徒述覃这总时不时爆发一次,明显是落下心病了。趁着自己还没离开,还是看看能不能帮着给消解消解吧!

  他也没理会徒述覃复杂的表情,奔着贾代善处去了。

  可等到了地方,贾代善他是见了,牌子也给了,可这位老爷子直接就让人看管住了自己,完全没有把人解散的意思。

  “老爷子,事情都了了,你这是做什么?”徒述斐有点不明白贾代善的操作了。

  贾代善收好了牌子,捋了一下已经黑白斑驳的胡子:“陛下给老臣的命令,是闻信而动,而不是听命于这么一个牌子。”

  贾代善其实也知道这牌子是真的,徒述斐的话应该也是真的。可他要是真就直接散了这些兵士,那他就可能得罪圣人了。

  圣人点他的卯来领兵的心思,他也能猜出一二分来。可儿女都是债,他能如何?只能捏着鼻子认了。而且与整个贾家两府十七房的全族相比,老大一个人,还真就比不过。

  此时虽然不会发生震荡天下的祸事,他们贾家是安全了,可让祚王爷来送牌子,圣人应该也是存了借他的手小惩大诫的心思在。

  他一个当臣子的,能替主子背锅是荣耀,他就该自豪。

  而且祚王爷这人说是心狠手辣,可人家辣手是分对象的,自己可不在这个范畴里。加上还有老大的面子在,他做起下令让人把徒述斐看管起来这事可是一点压力都没有。

  徒述斐就这么莫名其妙的被关了一夜,第二天顶着一双带着红血丝的眼睛才回了府,一进家门就看见徒述覃正等着自己。

  他和这位二哥先前的几次交流都只能开门见山的讨论些“正事”,实在没什么机会煽情回忆。

  此时大事已经尘埃落定,徒述斐便领着徒述覃往自己府内的暖房而去。

  一个玻璃打造的暖房,摆着花果茶酒,又有点心小吃。兄弟俩坐定后互相一打量,都猜出对方是一夜未眠。

  徒述斐捧着一小碗酥酪先充了充饥,也推着蒸饺给徒述覃:“先垫垫肚子。”

  等吃的差不多了,才缓缓开口:“二哥,你这时不时的就来这么一下子,情绪起伏不定,可不是你的性子。想来你也该发现了,不然你不可能在这听弟弟我废话。”

  徒述覃捏了捏睛明穴:“我一开始还以为我也和父皇一样,是中了药毒了。可我上下查了许多次,发现了许多暗桩钉子,就是没发现有人在我饮食中动手。

  而后我隐瞒身份到民间寻找医生……你那个叫叶蟾的大夫还不错,发现我是情志郁结以致冲动易怒,给我推荐了一位擅长此道的堂医。

  其实我这已经好多了,可那位大夫说,还是要解开心结才好,又让我多看经书。”

  徒述斐不住的点头,觉得这位堂医还真是有点本事。

  徒述覃说到此处,斜睨着徒述斐:“所以你让我来,就是为了开解我?”

  徒述斐点头:“你可还记得,当日太子哥大婚,你喝醉了之后拉着玉明和我的事?那多少算是一桩心结吧!”

  徒述覃眯了一下眼睛,声音都冷了几分,“你那个时候就知道了?”

  徒述斐摸了摸鼻子,有些心虚:“说实话,你虽然与我年岁差距很大,但你和你母妃的事情,我多少还是听过的。毕竟当时我娘她总管后宫事务。”

  徒述斐对甄贵妃的称呼触动了一下徒述覃的神经,让他又是嘴里泛苦,甚至有些憎恨起眼前这个弟弟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