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昭阳!”
对爱人的呼唤不经大脑, 余林深直接脱口而出。
高墙之上唯一的通风口后,传来男人熟悉声音的回应——
“林深?你果然在这儿!别怕,等我!”
余林深仰头看着那个距地面四米有余的小窗口, 其上的塑料扇机作为唯一的突破口,当即被外来暴力破拆, 发出陈旧的吱呀声。
部分碎片已不堪重负,掉落下来。单薄的碎片落地, 当场摔得细碎。
这高度令余林深看得心惊,忙喊话:“简昭阳,这么高的地方,你怎么上去的?”
“外面有树,我爬上去跳过来的。”简昭阳边拆扇机边回应。
“这也太危险了!”
这次简昭阳还没回答, 面前的扇机就被蛮力彻底破坏, 碎为一个个散部件。
原本被堵得仅容月光成块通过的缝隙, 此时被清理出一个勉强够成人活动的出入口。
余林深注视着那个入口。
此时他唯一能信任的人就蹲在入口处, 因逆光看不清正脸。
月光披洒在男人身体的轮廓,勾勒出他最熟悉的线条。
像一个突破牢笼来寻他的救世主。
眼看男人作势就要跳下四米高的墙体,余林深一惊, 出声阻拦:
“简昭阳!这太高了!你等一下!我找些东西给你垫一下!”
好在,这里是大学仓库, 体育用品也被存放在此。
余林深很快翻出几块体操垫, 往上叠了跳马,勉强凑出了一米半的距离。
眼看高度还差两米多,余林深不放心,还想再找找, 简昭阳却劝他:
“太黑了,你别折腾了。我怕你磕着。”
“比起我被磕着, 你从这么高的地方跳下来,不怕自己摔坏吗?”
简昭阳听笑了,“你对我身体素质就这么没信心?”
“……”
余林深知道简昭阳有专业私教和固定锻炼的习惯,身体不管是力量感还是敏捷度都很不错。
那也架不住他不放心。
但再不放心,简昭阳还是没耐心继续等待,准备直接跳进来。
隔着距离,余林深也没法阻止,只得作罢。
幸好,今日直播有始有终,由于都在大学校园内进行,所以嘉宾们开机时换上了校服,结束后亦是如此。
二人都是刚下播就遇到了意外,此时还没来得及换回自己的私服。
国内的运动制式校服别的不说,“宽松耐造”这个优点毋庸置疑。
所以,哪怕要进行如此极限的动作,服装也没给简昭阳造成任何障碍。
于是,简昭阳利落地曲腿,压低上身,瞄准跳马顶部蓄力准备跳跃。
然而,国内的运动制式校服,还有另外一个特点——
由于过于宽松,所以口袋再深,也经不住极限姿势的考验。
为了蹲在排风口,简昭阳屈膝压身,大腿几乎贴着腰腹。
这个角度,足够口袋里某个黑色的小方块顺畅滑出口袋……
“啪叽”一声,摔在了仓库之外。
简昭阳回头看了一眼那小方块,陷入沉默。
“什么东西?”余林深猜测,“不会是手机吧?”
“……好聪明啊,宝宝。”
“……”
这时候被夸一点也不高兴!
余林深忙追问:“你来找我之前,跟别人打招呼了吗?”
“……要是我也和你一样聪明就好了,宝宝。”
“……”
这时候被夸居然要气死了!
但也怪不得简昭阳,是余林深那通电话太没头没尾,只要男人会在乎他,必然会急中出错。
余林深说转念一想,安慰彼此:“没关系,我出门前跟穆洁报备过要来仓库。眼下我这么久没回去,她应该会发现不对劲。”
“那就好。”简昭阳点头,又问,“所以,我现在可以进去陪你了吗?”
理性考虑,余林深已经被确定位置,现在更应该让简昭阳跳回外面,去求助外援来解救他。
但简昭阳问句中的那个“陪你”一词,却像是伊甸园的苹果,调动了他所有的感性,让他放弃思考决策的风险。
仓库里好冷,好黑,甚至还有个不知名的东西和他锁在一起。
余林深难得想放肆地任性一回:
或许,比起马上离开,我现在真的更需要有人来陪?
就在余林深犹豫之际,顶上的简昭阳已经得出了答案。
不再多费口舌,男人纵身一跃,稳稳地落在跳马之上,再轻盈地跳至余林深面前。
“你还好吗!”
关心则乱,简昭阳站定的一瞬间,双手就不受控地抬起,想要捏住爱人的肩检查。
似乎只有确实触碰到他,才能确定他的身体真实无恙。
当简昭阳在淡淡月光中,看清余林深那微微蹙起的眉头时……
男人才如梦初醒,强行压抑着收回了手。
不能碰他。
再担心,也不能碰他。
这点避让,落进余林深眼中。
他当然明白简昭阳此刻的心情。
只不过,他方才的蹙眉,是出于对爱人高空跃下的心有余悸,并非对接触的害怕。
甚至,被关在黑暗冰冷又寂静的仓库许久,沉浸式的恐惧体验后,他反倒需要额外的刺激来覆盖。
被触碰,本该是恐惧的。
可余林深此时却看着那双被收回的手,心生一种期待。
他在期待,爱人用这双手,覆盖他尚未退却的恐慌。
于是,简昭阳曲肘,正要将手垂至身侧……
就感觉眼前的爱人凑近了一步,肩膀微微耸前。
在简昭阳看来……
几乎就像是爱人把身体送到了自己眼前。
就像是肥美的兔子主动凑到了垂涎的恶狼嘴下。
那一瞬间,简昭阳心软得一塌糊涂,满溢骨骼的怜惜让他恨不得将人揉进怀里,才能化解相思。
但爱意表达在指尖,却化成了温柔的触碰,只轻轻搭在余林深的肩头。
碰到了。
几乎同时,两人不同的心思皆被满足,不约而同发出极轻的喟叹。
他和他竟都因这个触碰,感觉到了安心。
“没事吗?”
“没事了。”
奈何,没有多余的时间给他们缱绻。
大概是简昭阳闯入的动静太大,惊到了仓库里的“第三者”。
那不知名之物窸窣窜动得更加放肆,像是快速地在货架间移动。
听起来,似乎下一秒就会冲到二人边上,正面进行突袭!
“什么东西?”简昭阳警惕起来,当即挡在余林深身前。
因为有人陪伴,余林深不再孤军奋战,反没刚开始那么害怕,解释道:“不知道是什么,可能是仓库里的‘原住民’。”
这诡异的描述令简昭阳脖颈一僵。
但男人倔强地梗着脖子,没有转过来。
这个反应吸引了余林深的注意。
他忽而心生一个有趣的猜测。
于是,余林深继续说:“我们应该对‘它’尊敬点。毕竟对‘它’来说,我们才是不速之客。”
“这……咳咳。”简昭阳一出口的声音微颤,当即咳嗽掩饰,强装无所谓,“所以你知道‘它’是什么?”
余林深憋着笑,“不知道。但,‘子不语怪力乱神,非不信也,敬鬼神而远之’。我们不用知道‘它’是什么,我们敬而远之就好。”
简昭阳:“……”
高大的男人吸了吸鼻子,深深呼吸几次,肩膀才稍稍没那么僵硬。
果然,简昭阳在害怕。
余林深确信了自己的推测。
毕竟这人生来就环境优越,怕是没怎么受过这种断电断网,还得与不知名之物共处一室的窘境。
只是……
明明肉眼可见的害怕,这人却还固执地挡在余林深身前。
哪怕再害怕,他也没犹豫过是否该保护他。
“吱吱——”
就在此时,那“未知之物”直接蹿了出来,并随着移动发出了叫声。
“啊!”
被吓得险些跳起来的简昭阳,也随着它的移动发出了叫声。
“好啦!”身后的余林深拍了拍简昭阳的肩,准备绕出去。
“你干嘛?”简昭阳已经吓得额角渗了些冷汗,感觉到爱人的动态,忙将人护得更紧,“你不怕?”
余林深忍不住轻笑,“你自己呢?怎么越怕越要保护我?”
“说什么呢?”鲜少被质疑的简总不服气,“谁怕了?我可没怕!”
“是是是。我也不怕。我属于队友越强我越弱,队友越怕我越勇。”余林深还是绕了出去,“我猜到它是什么了,所以我不怕了。”
简昭阳处于惊吓状态,一时没品出来余林深前半段话是在内涵自己,只问:“所以它是什么?”
“是老鼠。”
“唔。”
简昭阳强行逼自己把惊呼关在嘴里,硬生生咽了回去。
余林深知道它是什么,反倒不怕。
简昭阳知道它是什么,倒是更怕了。
“我小时候在书院,和师兄他们一起赶过老鼠。”余林深信手抄起一根棍子,就循着声音的方向找过去,“比起我们怕它,其实它更怕我们。”
眼看爱人靠近“危险”,简昭阳顾不得别的,身体自行动起来,随着爱人追了过去。
好在,余林深动作麻利,很快找到声源,棍子迅速捅了两下。
那老鼠自己就飞窜出去,迅速找到门边的水泥缝,强行挤了出去。
世界总算是归于平静。
“呼……”简昭阳如释重负。
余林深看过去。
“咳咳,嗯。”简昭阳佯装无事清嗓子。
余林深觉得好笑,但还是没揭穿,给“孩子”留了点颜面。
让他留下来陪我,似乎是一个正确的决定。
余林深心想。
否则,继续独自留在这阴森的地方,自己不可能像现在这般心情愉悦。
当下,威胁已经清除,二人只需等待穆洁发现异常,前来救援。
等待期间,两人决定找点事情做。
还是简昭阳先记起,今日的竞赛,余林深本不打算选书法,一开始是准备选画画的。
简昭阳便说,自己想看余林深画画。
这点自己都遗忘的细节,却被爱人注意到,还记在心里。
余林深算是体会到,被这人珍视时的体验,与过去相比,是何等的天壤之别。
仓库里的旧桌椅能翻出学生遗留的铅笔和作业纸,二人捡了这些“垃圾”,回到门边的通风口之下。
恰好余林深垒的东西还能派上用场,二人背靠跳马坐在垫子上,就着月光作起画来。
身着校服的二人被关在仓库里,场面莫名像极了某些校园剧的桥段。
只不过,在那些桥段里,主人公二人通常会被氛围冲昏头脑。
因吊桥效应,彼此都错将对环境的心惊,误会成因对方心动。
然后,还会再发生什么?
后续剧情,就依据题材尺度而异了。
此时此刻,被关在仓库的二人,暂时没有这些暧昧的征兆。
因为余林深专注作画时的表情,正直得像是在写一首赞美人间大爱的颂歌。
简昭阳不太会绘画,所以他只在纸上草草勾了两笔,注意力就全部集中在了身边人这里。
一直以来,余林深的气质,有种异于凡人的清冷。
在简昭阳的视角里,爱人在自己面前,若说还会假装弱势,收敛一些凉意……
那么在外人面前独处时,才会展现真实的冷漠。
是的,“在外人面前‘独处’”。
简昭阳会用这般矛盾的描述,来形容他的爱人。
简昭阳记得,婚内一年,大小宴会,免不了有需要这位总裁伴侣出席的场合。
那些场合里,若是挽着手臂走在自己身边,余林深会颔首莞尔,与宾客乖顺致意,一派内助之贤的温雅态度。
可一旦自己被临时叫走,再次回到爱人身边时,就会看到这样的画面——
华服礼裙的人潮熙攘,唯独余林深遗世独立,站在角落,手搭在臂上的披肩,姿势却像是在环臂拥抱自己。
他微仰着头,似乎是在看宴会正中的吊灯,可那灯光却映不进那双深沉的眼眸里。
他表情无悲无喜,气质与人间烟火气无关。
像是谪仙,又像是活死人。
那些画面,总会令简昭阳莫名心惊。
好像不去打扰爱人的孤独,一眨眼,对方就会破碎一地,消失不见。
这些回忆的片段,并不令简昭阳感到愉快。
注意力回到现实,眼看着面前的爱人专注作画的神情,简昭阳暗暗松了口气。
专注做事时的余林深,不会有那种触目惊心的破碎感。
大抵是这身校服加持,放大了这人全神贯注时的纯净与透彻。
在简昭阳看来,爱人变得好乖好乖。
像是不谙世事,只等他来守护的乖学生。
乖学生在认真作画,旁边坐着无所事事的学渣,心痒难耐就想勾人说话。
“你在画什么?”
余林深手没停,头也没抬,“画人。”
简昭阳看过去,果见纸上现出点人影轮廓,手法是专业的素描,继续问:“你学过画画?”
“嗯,在书院学了国画,在余家学了素描。”
提起余家,余林深居然还是镇定自若,手上执笔没有半点动摇。
倒是心态已变化的简昭阳,听到“余家”一词,呼吸滞了滞。
而爱人毫无破绽的表情,又令他更加心疼。
想起什么,简昭阳叹了口气,说:“难怪那时,你说自己忍耐度高。”
“嗯?”余林深依旧没停笔,“……哦。”
但疑惑出声后,他自己也就想起来,简昭阳指的是提离婚的周年前夜,自己在KTV为了安慰穆洁所说的话。
他当时告诉穆洁,自己忍耐度很高,所以被烫也没那么难受。
当时,简昭阳还以为他是逞强吹牛。
余林深勾了勾嘴角,没说话。
笔尖继续在纸上走动。
自从略对爱人有些了解,简昭阳的思维总不自觉滑向对余林深的怜惜上。
可爱人显然经历过不为人知的痛苦,所以只要倾斜于这个方向,简昭阳的心情就会变得沉重。
叹出一口气后,简昭阳决定换个轻松的话题。
他想起和秘书通话前自己纠结的短信问题,福至心灵,干脆趁现在闲聊时问出结果。
余林深到底有没有发短信?
今天的经历有没有让余林深改观,没那么坚定要离婚的念头?
“林深?”
“嗯。”
余林深虽回应,走笔却依旧没停顿过。
就好像这世上没有任何问题,值得让他稍稍转移注意,打破他专注的防线。
简昭阳继续问:“那条睡前短信,你发了吗?”
哒。
铅笔头因失误被按断在纸上,落下一个重重的黑点,随后滚落纸面。
余林深的行笔终于停顿。
专注的人终于露出了破绽。
吊桥效应似乎生效。
铅笔断头似乎是落在了简昭阳的鞋尖。
因为那微不足道的重量,竟像是鼓槌,让他心跳声骤然变响。
二人本规矩地分开就坐。
但注意到爱人的反应,简昭阳放肆地坐得更靠近,二人的肩头相隔仅余一枚笔尖的距离。
因为靠近,简昭阳看得更清。
朦胧如蜂蜜的月光浸染,心上人的面颊泛着熟透果肉的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