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中距录制地点最近的一家杂货铺, 是一个老爷爷在经营。

  老爷爷穿着背心短裤,摇着蒲扇,脸上带着和善的笑意。

  他面前是竹编的婴儿摇篮, 一个嚼着奶嘴的宝宝躺在里头摇摇晃晃。

  小卖铺背靠的山上有风流动,林间树叶哗啦啦吟唱。

  整片村子氛围毫无威胁感, 带着与城市截然相反的温柔。

  老爷爷看到两个帅哥和一个美女走来,笑吟吟地问:“要买什么?”

  带着浓浓的乡土口音, 让简昭阳和余林深听外语般一头雾水。

  好在苏桥听得懂,在旁边充当他们的翻译。

  余林深刚拿出采购单,就被简昭阳拦截过去。

  这人似乎有很强的表现欲,骑车那次吃了瘪,就想在采购这个环节扳回一城。

  于是, 简昭阳盯着第一栏的“盐”字上, 摸着下巴沉思。

  如临大敌的神情, 严肃得像是季度报表出现了巨大赤字。

  余林深忍不住问:“怎么?不知道什么是盐?”

  “怎么可能。”简昭阳感觉自己被轻视, “我只是在计算。”

  “算什么?”

  “成人一天摄入不超过6克盐,我们一共6个嘉宾,所以……”简昭阳礼貌对老爷爷道, “老板你好,我们要36克盐。”

  老爷爷:“?”

  余林深:“……”

  苏桥:“嗯, 简总, 咱们就是说,这里盐是按包卖的。”

  简昭阳:“……”

  不怪简昭阳。

  在公司签采购单,上面的盐直接标注千克数。

  在家厨房里的调料盒,里头装的也是管家拆分好的盐, 不需要他亲手补充。

  简昭阳确实没见过买到手的盐,销售单位究竟如何。

  于是, 简大总裁转而看向下一项,“咳咳,这个大米,总该是按克数卖的了吧?”

  苏桥问过老爷爷,“这个确实可以。”

  “那么……”简昭阳又摸着下巴开始计算。

  片刻之后。

  老爷爷:“?”

  余林深:“嗯?”

  计算中的简昭阳眼神微微飘忽,脸颊泛起不自然的微红。

  喉间挤出一两声刻意的干咳,似乎在等谁帮他解围。

  余林深一看就明白,简总不知道成人一顿饭该吃多少米,毕竟饭又不需要人自己煮。

  当惯了领导的某人,现在正等人给台阶下呢。

  余林深就不帮他。

  别着手臂在一旁看笑话。

  还是善良的苏桥看不下去,抿着笑佯装期待,“要不简总让我表现表现?”

  “嗯,行。以后叫我名字就行。”简昭阳不动声色地下了台阶,把采购单往苏桥手里一递,用仅她能听见的音量补充,“谢谢。”

  【哈哈哈哈哈我霸总滤镜碎了】

  【以后别让简昭阳演傻子了,他太会超常发挥了】

  简昭阳退居“后线”时,余林深的嘴角还抑制不住抽动地笑。

  等笑够了,余林深才开口揶揄:“明明不会,逞什么强啊?刚才也是,现在也是。”

  “不装得厉害一点,怎么吸引你啊?”简昭阳理不直气也壮,一句话说完,又表情略带懊恼,尴尬地问,“不过,我是不是失败得很彻底?”

  “噗。”

  “……”

  余林深憋笑的表情,已经说明了一切。

  简昭阳在一旁沉着脸,那完美得凉薄的五官,难得显得沮丧。

  却因此给那张雕塑般的脸,增添了些活人的生机。

  反倒显得可爱。

  公司脊梁柱一般全能的神,此时坠落乡野,吃尽了凡人的苦。

  作为被仰视的神祇,他丢失了高贵的权柄,但也因此,获得了凡人鲜活的血肉。

  那是笨重的、迟钝的肉身。

  却同时是可被凡人拥抱的资格。

  “呼——”

  恰好山间林风呼啸闯入乡野。

  蒸腾的热意被风吹散,一同驱散的,还有各异的心思。

  余林深回神看向简昭阳。

  却在对方眼中看到了陌生与惊艳。

  就像初次看到夏日祭奠烟火的恋人。

  浪漫的江滨烟花背景正中,是心上人姣好的面庞。

  而映在简昭阳注视着的眼眸中的……

  只有余林深未褪的笑意。

  余林深立刻抿嘴,把笑脸收敛,假装无事发生过。

  但那烟花般的嫣然笑颜,虽转瞬即逝,却已镌刻在所见之人记忆深处。

  余林深眼观鼻鼻观心,踢着脚边的石子。

  简昭阳摸了摸鼻尖,略显紧张地思考着什么。

  两个人各怀心事。

  突然,简昭阳开口问:“你该不会……”

  “咳,什么?”

  “该不会喜欢傻的吧?”

  “……”

  【哈哈哈哈哈哈救救我的笑点啊】

  【简昭阳:原来你喜欢傻的啊?早知道我就不装了】

  【完了,如果余美人说是,我打赌集团以后会收获一个傻子总裁】

  余林深没理解这人的脑回路,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

  简昭阳也不理解对方的脑回路,纠结什么重大决策一般冷脸思考。

  简昭阳刻意笑的时候,是一种藏刀的狠意。

  简昭阳不笑的时候,则是寒冬般的冷漠,显得很凶。

  所以,摇篮中的那个小宝宝,看了简昭阳一眼。

  被这人的冷脸吓得“哇”一声哭起来。

  老爷爷不知道怎么回事,手忙脚乱地把孩子抱起来,检查了尿布递了奶瓶。

  结果婴儿油盐不进,还是啼哭不止,

  连苏桥帮忙哄,都哄不好。

  最后还是余林深注意到了异常原因,先温声提醒简昭阳后退。

  清除了婴儿视线中的“刺激”后,他迅速找了块颜色明亮的花布,在孩子面前轻抖,吸引宝宝的注意。

  果然,宝宝的哭声缓了些,抽泣着盯着那块布看。

  同时余林深在宝宝耳边,捏着嗓子,轻轻唱起几句民谣。

  似乎是哪里的方言,发音听起来软软的,加上余林深调整后的音高,略带雌雄莫辨的适中。

  大概是让宝宝想起了妈妈的声音,宝宝真的不哭了,“咯咯”重新傻乐起来。

  【起猛了,看到我老婆在哄我们的孩子】

  【我的天!余美人这么会哄婴儿吗!】

  被迅速哄好的婴儿产生了强烈的依赖感。

  小宝宝伸长了手臂,朝余林深“咿咿呀呀”叫着。

  似乎想要讨一个抱抱。

  【呜呜呜,哈特软软】

  【给他抱抱!快给他!】

  然而,意外的是,刚才哄孩子行云流水的余林深,此时的反应却有些奇怪。

  面对柔软婴儿想要抱抱的请求,他的表情居然产生了片刻的错愕与……

  一闪而过的恐惧。

  【嘶,好奇怪……】

  【刚好哄孩子那么麻利,不像会讨厌小孩子的人啊?】

  敏锐的苏桥最先有了动作。

  也不知她是不是真领悟了哪里不对,总之,她先伸手抱过了那个孩子。

  类似母亲的怀抱,依旧让婴儿满足。

  那个宝宝也不挑,傻乐着任苏桥逗弄。

  被解围的余林深小舒一口气,暗自调整回了状态。

  简昭阳看见了他的微表情,主动搭话,想转移他的注意,“你怎么这么会带孩子?”

  果然,一旦回忆起什么,余林深就无暇顾及情绪,“因为我小时候……”

  因为他小时候经常照顾师弟,混世魔王婴儿时期就谁也哄不好,只有余林深哄得好。

  可说到“小时候”,余林深却不说了。

  “小时候?”简昭阳重复字眼,提示他继续说下去。

  “不说了。”

  “干嘛不说啊?”

  因为余林深不想便宜简昭阳。

  过去一年都没关心过的事,凭什么上个综艺就轻易被打听出来。

  但简昭阳缠人得很。

  余林深被烦得没办法,还是说了:“因为我小时候在书院……”

  说到这里,余林深又不说了。

  简昭阳无奈继续重复,“书院?”

  “不说了。”

  “又不说了?”

  因为书院对余林深太重要了。

  对他这么重要的地方,简昭阳都不曾知道,凭什么上个综艺就轻易被知道。

  这回,简昭阳没故意纠缠。

  明明被刁难,也明知被刁难,却好脾气地没有发恼。

  简昭阳只是长长叹出沉闷的鼻息,“看来,我对你的了解确实过于匮乏了。”

  “……”

  “可是我承认,我现在开始对你的过去好奇了。”看向余林深时,简昭阳的眉眼却依旧温柔,“而且,听你说这些事,其实很有意思。”

  现在开始对余林深好奇。

  这就意味着,过去对余林深不好奇。

  对伴侣毫无探索欲,意味着什么?

  过去如此,如今有了改变,又当如何?

  余林深心里隐约冒出数个答案,但他一个也说不出来。

  好在,那边老爷爷在招呼两人。

  余林深顺势结束了这个话题,走了过去。

  原来,老爷爷十分感谢余林深哄好了自己的孙孙。

  儿媳妇今天突然有事,才把孩子托付给不太擅长的爷爷。

  如果不是余林深在,这婴儿真不知会哭到什么时候。

  为了表达感谢,老爷爷大方地端出切好的果盘,还请三个年轻人一人吃了一根冰棒。

  手工制作的鲜果冰棒,被油纸包着,带着股原生态的淳朴。

  冰凉的棒身接触空气,冒起丝丝雾气,带着消暑的魔力。

  面对老爷爷的善意,某总裁表现依旧得体。

  可被余林深带到边上拆冰棒时,简昭阳看着冰棒饱和度极高的荧光色,产生了怀疑。

  这玩意真能吃?

  简昭阳看了眼余林深,发现对方已经习以为常地拆袋,把冰棒塞进嘴里。

  “你怎么……你不怕吗?”简昭阳难以置信。

  小时候在书院,师兄给余林深冻过类似的东西,所以他吃起来没有任何负担。

  但他才不告诉简昭阳。

  他还故意把冰棒嘬得啧啧作响,以示自己的游刃有余。

  一张小嘴被冻得殷红,唇瓣沾了冰棒融化的糖水。

  像表面油亮的樱桃,亟待被人入口。

  简昭阳看着余林深。

  目光从对方的眼睛,下落至鼻梁,随后是嘴唇,久久停留在上面。

  手中的冰棒有些融化,糖水逐渐渗出油纸,一滴滴掉在地上。

  但简昭阳毫无察觉,只是突兀地问:

  “余林深,我可以吻你吗?”

  余林深被问得吓一跳,瞪大了眼睛取出了冰棒。

  他怔怔打量对方片刻,才小心地问:“你是瘾犯了吗?”

  “没有,但……”简昭阳大脑宕机,连说谎都忘了,脱口而出答案之后,发现编不出更好的借口,才试图耍赖,“我现在改口还来得及吗?”

  肯定来不及啊!

  没犯瘾亲什么亲啊!

  余林深表情局促,仓皇逃避什么般躲避视线。

  许久,他才继续啃冰棒,含糊地说:

  “不能亲。但是,允许你牵手。”

  “只能牵手吗?”

  “只能牵手。”

  “抱一下可以吗?”

  “牵手也没有了。”

  “好好好,牵手牵手。”

  虽然讨价还价失败,可简昭阳握住余林深的手时,却丝毫感受不到挫败。

  甚至,手上暖暖的,心底酥酥麻麻的。

  是一种格外新奇的感受。

  想起还拿着冰棒,简昭阳一只手被占着,只能用牙撕开油纸包装。

  光是油纸上的糖水入了口,就甜得令他受不了。

  可看到身边人唇上的痕迹,他突然就很想与对方品尝同样的滋味。

  这样,就好像在接吻一样。

  含着冰棒的简昭阳,朦朦胧胧间,回忆起了余林深提离婚时,关于“爱与不爱”的对话。

  当时的他听到那番话,心底里,其实觉得余林深是在胡搅蛮缠。

  结婚一年相敬如宾,他怎么可能不爱余林深,余林深又怎么可能不爱他?

  可这次的牵手,他确定自己没有发病。

  而余林深也明知他没发病,还允许他牵手。

  这与过去,自己犯瘾才找余林深的模式,截然不同。

  以前是身体难受了,需要余林深。

  如今不管是骑车时,还是现在,身体不难受,心却痒得很,很想触碰余林深。

  简昭阳依稀感觉,他好像听懂了余林深离婚当晚所说的话。

  那段关于二人并不相爱的对话。

  ——“简昭阳,你根本不认识我。”

  ——“所以,别口口声声装爱我。我只是不说,我又不是傻。”

  口中的冰棒令人不适,简昭阳受不了,把它吐了出来。

  太甜了。

  甜得有点发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