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走这么急？”安杞回头望了眼工作室。
岑时阳兜上卫衣的帽子，蹦下两级台阶：“璇姐问我咱俩怎么变这么熟的。”
安杞微愣：“她知道我？”
“我的事儿不瞒她，也跟她提过你。”
“那她知道……？”
“不知道。”岑时阳清楚安杞要问什么，答得很快，“要不她怎么问呢，我没说。”
所以跑出来了。
两人一路沉默到上了车，岑时阳才再次开口：“其实璇姐是怕我拉来的投资不靠谱，她以前吃过不少这方面的亏。”
说起祝璇的经历，可谓是一波三折，这姑娘也不知道有什么魔力，靠山山倒靠人人跑，在经历了大大小小八家企业跑路之后，她绝望地投简历给了岑时阳。
说是绝望，其实就是没抱希望，当时岑时阳的工作室刚刚成立，地点就在他自己租的房子里，祝璇来面试时心都凉了，人之将死，祝璇就盘起腿把这些年的苦水都倒给了岑时阳，也挑明了她觉得岑时阳迟早也会跑，结果岑时阳却没否认。
“我当时不敢承诺自己能做多大，毕竟没什么经验，我把我的想法和面临的问题实实在在跟璇姐讲了，她可能觉得我和那些爱吹牛画饼的老板不一样，就决定留下来先试试。”
岑时阳给祝璇的第一剂定心丸是从不拖欠工资，无论当月效益怎样，借也要按时给员工发钱；第二是给祝璇绝对的话语权，岑时阳不搞一言堂，凡事都和祝璇商量着来，尤其在见识到祝璇对于面料选择和运用的过人之处后，更是将选料和采购的活都交给了她，让祝璇受宠若惊。
后来岑时阳遇到债务危机，不得已委身于人，他也没和祝璇提一个“难”字，每月工资依旧准时到账，祝璇很久之后才知道岑时阳背着她悄悄把自己卖了。
岑时阳说：“我要是弄不到钱，还真怕璇姐不跟我干了，她还总怕我跑，是我怕她跑才对。所以当她听说我搞来了投资还清了债，第一念头就是这钱靠不靠谱，会不会有猫腻，她最在意的就是今时山人的稳定，任何一点动摇都不行。”
原来一个工作室的诞生需要人付出如此多的心血，究竟是什么能让心如死灰的祝璇再次燃起希望，安杞看向岑时阳，这个人身上有他没有的很多东西，比如执着，比如勇气，琉璃一般闪耀，而他的行囊却只装着丧和无聊。
秋叶随风铺洒在道路两旁，坚韧清脆，安杞悲哀地觉得自己还没有这些落叶有价值，至少它们零落可以成泥，而他能做些什么呢？
“你做决定之前会考虑后果吗？”他望着窗外问。
岑时阳看他一眼：“我吗？当然会啊，但考虑过后还是会坚持一开始的决定。”
“比如呢？”
“比如我想打贺台铮，打他之前会想我可能要再招一位制版师了。”他在句尾留白，说完自己笑起来，安杞也跟着笑了。
“还有你从Ada那辞职。”安杞补充道。
“嗯。”岑时阳说，“其实我也动摇过，衣食无忧的日子说实话真挺爽的，但没办法啊，不能那么过一辈子，与其她甩我，不如我甩她。”
他看向安杞：“你呢，没想过离开吗？”
“离开了我去哪？”安杞下意识说出的话，连他自己都吓一跳。
原来他已经不知不觉废成这样了。
“有很多地方可以去，你想去哪，或者来我这。”岑时阳盯前路的时间俨然变短，恨不得长久注视着安杞说话，“不迈出第一步你就永远觉得无路可走，你才大我几岁啊，大好人生没那么多生无可恋，燥起来OK？”
无动于衷是安杞的常态，岑时阳觉得自己像一块打火石，不停往安杞身上蹭，企图磨出一点火花：“如果你想过离开，就不要压制这种念头，想做什么就去做，随心所欲的感觉很爽的，你不觉得吗？”
安杞被他说得有些蠢蠢欲动，但却不知道具体哪里在动，他试图去想自己有没有随心所欲的时候，结果追溯到了童年时期，久远得快要褪色。在遇到Ada之后连床事都是私人订制，他连一次畅快的飞机都很久没有打过了。
到了目的地，岑时阳熄掉火，和安杞一起下了车，Ada的公寓他来过无数次，每次都是迫不及待就上楼，还是头一回这样不紧不慢，安杞迈进了单元，按下电梯的上行键，岑时阳跟在他身后，几次想说些什么都没开口，直到他们停在Ada房门前，安杞毫不犹豫就要按铃，岑时阳才拦下他。
“想好怎么说了吗？”
安杞眨了下眼睛，像是在理解岑时阳的意思。
“她如果骂你，你就把事情往我身上推，反正本来也是我的主意，总之千万别主动认错，你没有错，记住了吗？”
岑时阳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一想到安杞踏进这扇门他就莫名紧张。
听了这话安杞忽然笑了：“我又不是小孩子。”说完他按响了门铃。
门是自动开的，照例应该在岗的阿姨今天却没出现，他们在玄关换了鞋，打算朝位于三楼的Ada的卧室走去，然而刚路过客厅，他们就看见Ada正在沙发上抽烟。
一身湖绿色真丝睡袍，坐的是沙发靠背，高高在上的，见到来人没有任何波澜，只轻轻吐出一口烟。
烟雾后，Ada的表情更加模糊难辨，安杞等不及先开了口，刚叫了Ada一声，岑时阳就抢过话头说：“跟他没关系，都是我的主意。”
安杞：“岑时阳。”
“你们那游戏本来就反人类，正常人都受不了，安杞是不好意思驳你面子才一直忍着，但总忍也不是那么回事儿，我就想了个招帮他一把。”岑时阳大义凛然，就差挡在安杞面前了，Ada没有出声，只是夹着烟拿起再放下，像在欣赏一出戏。
岑时阳又说：“我知道这事儿挺不礼貌，但是我们也没办法，跟你反映了也没用，只好出此下策，你要罚就罚我别罚他。”
“Ada，我要不想走他怎么样都没用，所以这件事归根到底还是我的……”安杞的腰突然被捅了一下，岑时阳怒目圆瞪，恨不得把安杞的嘴给缝上。
“烂戏。”Ada把玩着烟蒂，吹散了眼前的雾。
她没有化妆，却依旧是个美人儿，长发裹着两个肩膀，她对安杞说：“小鸟过来。”
看见她的脸，安杞悬着的心才算放下了，他走到Ada面前，顺便拿了个烟灰缸给她埋烟。
她拉着安杞坐下来，对着安杞的脸又捏又挤，岑时阳被晾在一边，尴尬地咳了一声，Ada注意到他，惊讶地问：“你怎么来了？”
岑时阳：“……”
“我们不是一拍两散了吗？我这可不招回头草。”Ada继续玩安杞，岑时阳只好说，“我是来还东西的。”
他把档案袋放在茶几上：“这里面是你给我的车，还有一些其他资产的过户手续，我都签好字了。”
Ada头也不回：“拿去给晓诗，让她办。”
岑时阳腰才直起一半，又不得不弯下去。
“不是说让我惩罚你？”此话一出，岑时阳如芒刺在背，冷汗倏地冒出来。
“你那个朋友，不想知道他的表现么？”
Ada拿起遥控器对着空气按了一下，洁白的墙上立刻投影出一段影片，镜头中贺台铮大汗淋漓亢奋不已，长发撩到后面又被抖回来，他前后都是肌肉垒垒的壮汉猛男，岑时阳看了几秒，差点吐了。
“让他操你一顿，怎么样？”
Ada说得毫无波澜，却犹如晴天霹雳砸在岑时阳脑袋上，他浑身的血仿佛开始逆流，鼻子眼睛嘴都失去正常位置。他就那么石化着，就连安杞也懵了，Ada却忽然轻笑道：“你现在这表情比刚才那出精彩多了。”
什么意思？
“滚。”Ada又对他吐出一个字。
魂魄落回身体，岑时阳长舒一口气，手撑膝盖缓了很久很久。
“最近注意点，陌生电话别乱接。”
岑时阳看向她，正想说我最近的确有很多骚扰电话，你怎么知道的，Ada就对他下了逐客令，他拿着档案袋走向大门，隐约听见身后安杞在说话，清淡的语气，和Ada嘻嘻哈哈的笑声交织在一起。
他没回头，解开防盗门锁走了出去，关门前，他抬起眼，看见Ada重新点了一根烟，翘在一边静静燃着，她稍稍仰起脸，半阖着眼睛，凑近安杞要吻。
他关上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