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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之维翻了翻自己的手掌,叹了口气,道:“当时打陆瑾那一掌,我就发现了一个问题,大道至简,灵炁运用也该越简单,损耗的力越小,然而,三一门的功夫却逆其道而行之,灵炁术法复杂不说,甚至尝试把自身灵炁化,以登仙门。”

  “眼下各家的身法手段也是类似的情况,当然,能改造创新自是好的,可若是要再进一步,该专注灵炁本身而不是各种花里胡哨的术法啊。”

  “......我这些年下山游历见了很多世面,发现一件事。”

  张静清有意培养张怀义成为下一任天师,但张怀义却始终认为天师之位理应是张之维的,于是在他重新回山以后,张怀义便时常下山,也许也正是那个时候张怀义认识了四处游荡的无根生,无根生见多识广,心胸宽广,他自己就不是什么好人,交友也就没有荤素不计一说,以诚待人,是以朋友遍布四海。

  张怀义主动跟了他一段时间,涨了不少异人以外的见识。

  “这世上大多数异人并不是在修行,他们所作所为不过权势、财富、声望、地位......诸如此类的东西,跟师兄你不一样,他们谈不上入世或是出世,他,他们,”张怀义声音很平,却足够凉薄,“至始至终都在红尘之中,永远无法超脱。”

  “我们这三十六个人没有错,”他说,“我们异人已经困于凡尘太多年,再以门派异见而固步自封下去,永远看不到转机。”

  “......”

  “这话,就算师父来,我也这么说。”张怀义想起二十四节谷结义时的篝火,想起那碗温热的酒,想起众位青年畅快恣意的笑,想起自己胸中被点燃的那簇火,他忍不住红了眼眶,“我知道,我们已经被全江湖的人判了罪,我们错在勾结全性,错在妄图超越凡俗......我都清楚。”

  “可是,师兄,”张怀义很聪明,聪明得通晓人心,懂得看人眼色行事,懂得顺势而行,可他也很固执,以至于要打破成见,一意孤行地离经叛道到如此地步,他问张之维,“我们这些人之所以能成为异人,一开始不正是因为痴心妄想吗?”

  张之维闻言怔然,他发现自己好像从来都不了解这位他看到大的师弟。

  张怀义一向收敛自己的情绪,活得谨小慎微,活得战战兢兢,可是谁想把自己活成老鼠一样的人呢?

  他不是懦弱的人,隐忍到如今正是为了更大的图谋。

  而他已经成功得到了自己想到的。

  即便这是不计代价的。

  张之维长长叹了口气,他叹道:“怀义,你从来不跟我们这些师兄弟说老实话,我们对你不好吗?为什么下了山反倒能跟一个全性掏心掏肺,把你所求所愿都倒地干干净净?”

  张怀义一愣,摇了摇头,道:“不是,都是我的问题。”

  “如今的祸端,也是我一手造成的,师兄,”张怀义坚定地说,“我是不会和你回山的。”

  张之维打量着他,他便随着张之维打量,半晌,张之维忽然说:“我下山的时候也发现了一件事。”

  张怀义听张之维状似无意地说:“异人的时代快过去了。”

  张怀义一怔。

  张之维见他脸色,笑了一下,继续说:“这场战争你也看到了,投入了多少异人,又死了多少,我们算得清吗?各门各派的前辈们敢算清楚吗?”

  “所谓以一敌百,超凡脱俗的异人们在那些家伙面前也不过如此,丢到战场上,连个全尸都留不下。”

  “怀义,异人被时代淘汰是早晚的事,就算是我们这些人也只是时代的一粒微尘而已。”

  “实话说,我不在乎能不能修炼成仙,啊,当然也不是完全不在乎的,”张之维挠了挠头,苦恼地说,“我总想一直陪着阿音的。”

  “我在乎的东西不多,不过是阿音和龙虎山包括你在内的所有人而已,其他的,无所谓。”

  “我这样快被淘汰的家伙,没什么大志向,只想过好当下罢了。”张之维表情认真了些,“怀义,众生太重了,我拿不起,我只拿得起你们。”

  他掷地有声:“你们便是我的众生。”

  “所以,你必须跟我回去。”

  张怀义一愣,随即笑开,他的多番顾虑,多种纠结,多重心愿,在张之维面前就像一粒沙,完全不值得一提,就像他眼中从来没有敌人一样,张之维这个人不是有多傲慢,多瞧不起人,他只是心里干净,除了眼前的方向,看不到其他的东西。

  张怀义既是嫉妒又是气愤,然而无从撒气只能转为无奈,最后叹出一口气,只能感叹一句,果然如此。

  “张之维,”他连名带姓称呼他这位不着调又不靠谱的师兄,“你果然是能走到最后的人。”

  张之维一手抓了另一只手,甩了甩手,挑了挑眉,也郑重其事地说:“张怀义,你下次再这么不尊重你敬爱的师兄我,就不是一巴掌的事了。”

  张怀义嗤笑道:“说得像你平时揍人多用了一巴掌似的。”

  话音未落,师兄弟不约而同朝彼此那边冲过去,一边是电闪雷鸣的白,而另一边是熊熊燃烧的金,两种颜色碰撞到一起,震碎时空,而位置颠倒则恰如很多年他们曾在龙虎山比试的那一场,那时候那一屋顶的师兄弟还在,张之维未曾入世,张怀义也没有因为改姓活得战战兢兢,鸡飞狗跳的龙虎山从来没有什么大事,既便发生了摩擦也不过是睡一觉或者打一架的事。

  一切还没有变得面目全非。

  天地一时变色,剧烈的打击声震耳欲聋,原先设下的屏障轻易地碎得干干净净,而失去了遮掩,就再无什么东西可以挡住猛烈的风波,砰得一下,就如同一圈迅速散开的云,向四周迅速辐射开来,周围的林木吹得飞扬,离得近一些的直接被生生折断,激起又一段轰隆隆地倒塌声,令人炫目以至目盲的光芒中心,张之维和张怀义二人的眼里都闪着夺目的光。

  时间这种东西一时被拉得很慢,他们二人的身影就如同海市蜃楼于今世的远古的残影,见者无不惊惧。

  而后,一切又发生地极快。

  两股强烈对撞的光芒中,尘土飞扬,方才因为地上的情景而被遮蔽了天光的天幕,在一瞬间暗下来之后,又因为光芒迅速散去,而又立即恢复了晴朗的模样。

  张之维和张怀义两个人都躺在了地上,各自狼狈。

  没有人敢趁此上前偷袭。

  两人平躺着,正对着天,一瞬不瞬地看。

  张怀义先开了口,他说:“我输了。”

  张之维回道:“但我也没有赢。”

  他率先从地上爬了起来,踉踉跄跄地站起来,立住了,然后居高临下地看着这位又一次被他电得里焦外嫩的师弟,他很高,像山一样,弯下腰来,刚巧能为张怀义遮挡刺眼的阳光,他垂下眉眼,与地上的张怀义对视,半晌,他道:“我这一回没有留手。”

  “怀义,”他说,“你没有错。”

  张怀义震惊地瞪大眼睛,完全没想到向来目中无人的张之维这一次会看到他,他听着张之维承认了他的作为:“向前一步,没有错。”

  “如果呆在龙虎山会让你觉得难受,觉得就此止步不前的话,就向前一步吧,”张之维笑道,“正好我好像也可以继续向前走了,看看吧,我们俩到底能走到什么地步。”

  张怀义作为甲申这场霍乱开始之时,就主动背上了罪魁祸首的罪名,虽然他不觉得自己和那三十六个人有错,但他总觉得他对不起受此霍乱牵连的无辜人,更对不起他背叛的龙虎山。

  天师府收留了无处可去的他,张静清一手将他养大,对他更是恩重如山,而他所作所为将龙虎山,将整个人正一牵扯进风波,让所有人不得不面对诘难,抬不起头,他不奢求龙虎山的原谅,也不会让龙虎山再次因他蒙受劫难,所以,他选择了浪迹天涯,他主动叛出师门,流放自己,无家可归,颠沛流离。

  他愧对张之维,愧对张静清,更愧对整个龙虎山。

  通晓人心的张怀义轻而易举被张之维一句期待和一句放过打碎了坚硬的外壳,他躺在地上,像个孩子一样狼狈又可笑的缩成一团,蒙住一双眼,死死咬住唇,堵住自己的哭声。

  “除了我,别再输给任何人了,千万别丢我们龙虎山的人。”张之维背过身,摇了摇手,跌跌撞撞地往张怀义的反方向走。

  张怀义喊住了他:“师兄。”

  张之维背对着他,一边走,一边问:“干什么?”

  张怀义哽咽道:“我终有一天会超越你的。”

  张之维一愣,而后释然地一笑:“口气挺大。”

  “好啊,你要是能赶得上来的话,就努力试试,我可在前头等着呢。”

  “那可说好了。”

  尽管,他们彼此都心知肚明,他们此生很可能都无法再见。

  张之维停下步子,抬头望着无尽的前方,淡笑道:“说好了。”

  或许没有张怀义这般惨烈。

  但张之维迟早会送走龙虎山的所有人,然后孤独地活在尘世间。

  没有尽头。

  ......

  如果没有林观音这个意外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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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呃,我更新不稳定,大家可以等我写完再看

  正文快完结了